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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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后人史书记载为公元前221年的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远比那页薄薄纸上记载的要多。
此年芳菲四月未竟，丽姬走了。
庆幸的是，她走的时候并不痛苦。
没有被人传唤医师施针灌药，也没有撕心裂肺地咳血心绞，只是在一个安静的深夜，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扶光不用再日日去骊歌台诊脉练琴，太医令仿佛忘了她这个人更别提给她排班，顿时突然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人是清闲了，但长华殿反而热闹了许多。
每日不乏有哪个宫派来的人急于探听情况，长华殿的内侍靠卖一些没用的消息最近腰包都肥了不少，更别提时不时来她面前晃的宫里贵人，带着她们审视挑剔的目光。
扶光惹又惹不起，索性躲出去。
有了在蒙府因为爬墙想跑路被射伤的经历，扶光特地挑了处人烟稀少狗都不理的冷宫，抱膝坐在屋顶上，只是那宫墙重重叠叠，扶光怎么也数不尽。
不过此处虽然静僻，但还是有人能够寻得到的。
来者一身玄色轻甲，光滑的甲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又浅又短的亮线，有些晃眼，“王上请姑娘去甘泉宫。”
这个人扶光认识，影密卫的老大，章邯。
扶光之前不时会被传至骊歌台为丽姬缓解心绞之痛，有时深夜才得返，碰见影密卫夜巡，章邯会好心送她一程。
送至长华殿外，章邯还抱拳提醒她，深宫夜路并不好走，无事莫要随意夜出。
甘泉宫里嬴政问她，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去罗网。
是腐烂在宫墙瓦砾里，还是挣扎于刀光剑影中。扶光虽然哪个都不想选，但还是说了罗网。
嬴政停笔看她，扶光方觉自己刚刚答地太快了感觉就像她很嫌弃秦宫一样。
于是补充上一句，用的还是上次要提高医术的说辞，可以说是非常不忘初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放弃拉拢她师父的原因，嬴政竟然不带一丝犹豫就同意了——所以他真的没想过拿她当丽姬的替身对吧。
几个月前扶光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身无长物，再次踏进这里的时候多了一把琴和一箱衣服首饰。
说实话，确实有点像被大户人家打发出府的可怜下堂妻。
穆严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眼皮一抬，上下扫了她一眼，第一句话就是：“胖了。”
……无法反驳。
日有所吃，夜有所胖。没办法，长华殿的伙食比起罗网实在好太多了，而且她去骊歌台的时候丽姬因为生病很多东西都吃不了就给她投喂——说是看着高兴，丽姬作为后宫VIP级用户她那的伙食那就更好了。
第二句话是，“怎么没死在外面。”
无独有偶。
绝级榜首见到她张口就是：“你还没死？”丝毫不掩饰他语气中的遗憾。
扶光不甘示弱，朝他龇牙一笑，“你都还没死呢。”
……几个月不见，进了趟宫脾气见长啊。
那是，扶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在嬴政那里竟然还有选择权，虽然两条路都非常不怎样，但至少，嬴政现在还想让她活着，而赵高，是个聪明人。
怼他一两句话而已，死不了人。
也得让这群没良心的杀手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这届新任绝的榜首没有姓名，不过在罗网像任余这样有名字的才奇怪，扶光觉得身为绝级的医师有必要跟绝级杀手的领导者打好关系以便双方互相配合工作，问过他该怎么称呼，他不耐烦，说任务分配时的来就行，可她觉得他“巳四十四”的编号又长又拗口，自作主张偷懒叫他“阿巳”。
他从来不承认这个称呼，奈何她总是这么叫，即便不承认不回复也知道她在叫他，就很烦。
“阿巳，”她偷偷拦下他，“酉七呢？”那个差点欺负了她的人。
好歹他也算绝级的老大，总该知道手下的情况吧。
他扫了她一眼，一个闪身消失在她面前——至少以前任余就算一言不发也会听她把话说完，人与人果然都是对比出来的。
“你找他？”
扶光回头，发现五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还活着吗？”可能因为当时是五一将她从酉七身下救了出来，类似于雏鸟心态，扶光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抗拒他了。
“重要吗？”他的话好像也变多了，以前一天憋不出一个字的。
“重要。”当然重要，她的手即便被扯脱臼了也一定要拿簪子划他那一下是为了什么，就是要下毒报复的——那可是她新研制的毒耶，她都没来得及记录毒症发作情况。
“死了。”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还未等她的药发作，他就被赵高下令处死了，无遗亲自动的手，他甚至觉得有些不甘心——这个人并不值得他的剑。
“哦。”
意外的是他没有停下，“不问了？”
“我感觉你好像不是很想提他的样子。”这是第六感，扶光用脚尖在地上画小圆圈，偷偷去瞄他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一个话题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就该及时换个思路，“那个……我好像还没有正式跟你道谢。”
她将双手交叠平举于胸前，缓缓行了个礼，比她敷衍华阴的要重多了，严肃而认真，“多谢相救。”
谢？他咀嚼着那个陌生又可笑的字眼，扶光莫名觉得那一瞬间从他眼中闪过的是接近憎恶的东西。
不管是道谢还是接受道谢，都是有条件的。罗网的修罗刀剑并没有这个资格也不配有，他早已理所应当。
所以即便她救过彼时素不相识的他，他从不感谢，也并不因此而感到愧疚。
可她偏偏要来谢他，偏要让他怀疑起这些习以为常深入骨髓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她其实也没有谢他的理由。
他帮她，只是因为主子想要她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的呼救声并不止他一人听到了。
新的那个绝级榜首也听到了，他是由野兽养大的，不可明说的直觉曾救过他无数次——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女人太危险了，绝对、绝对、绝对再放任自己靠近了。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反正又不会死，他是这么想的吧，没必要为了她去违反罗网的规矩。
这也是他与就算死还要爬回来看她一眼的任余最大的不同。
但无遗知道，她这个人太过懦弱——弱小得就像那种没用的花，既愚蠢又天真，没怎么经历过真正的风霜，但花又确实太过漂亮，所以会惹来觊觎和染指，只要一点子皮肉之苦就会击垮她。
你太弱了。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她反问，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难道只有手中有剑才是强大的吗？才有资格活下去吗？
强大的意义在于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争取自己想要的。
那为什么，你已经如此强大了…扶光没有继续说下去——却依旧要成为一把万事不由自主的剑？
“五一，”她的声音一直都与罗网格格不入，轻飘地像场梦，却又总是不合时宜地回响起于无人的深夜扰人睡眠，像鬼魅，似蛊惑，“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先声明一下，我只能尽力，如果是帮你做任务什么的可能就没办法了。”扶光不忘给自己留后路，没把话说死，“——作为谢礼。”
“你为什么帮他？”
扶光怔了怔，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任余。
就这？
扶光有点不敢置信，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老实”过头了，“这就是你想要的？”
“是。”
他们好像都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但扶光觉得那个答案无聊到如果说出来他们一定会失望，“他帮我折了一朵花。”
“很漂亮的一朵花。”她特地强调。
杀手脸上冰封的面具有一瞬间龟裂开来，眉间崩裂一道丑陋的细痕，隐隐露出里面一直被压抑到浓稠地将要实质化冲破出来的阴暗。
扶光意识到他似乎在生气，可她没有说谎，“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牢牢地攫住她，像仿佛恨不得将眼前人啖肉饮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此时冲荡在心间这股名为“愤怒”的情绪了——她目光澄澈，不染阴霾，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恶意茫然地眨了下眼……
这种人…
随随便便把别人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取名的人——还自作多情给那个冷眼旁观的起名，果然自食恶果了…
贪得无厌想要掠夺所有人的喜爱的人——明明穆严都说了这里的人没有心…
毫不珍惜可以随意挥霍自己情感的人——她怎么可以做到想对谁笑就对谁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
为了一朵花就可以舍身相护的人——哪怕那只是一把毫无价值的断剑——明明只是一把废剑而已…
爬上墙壁被人抓住的壁虎尚懂断尾求生，他转身离去，无视身后传来的呼唤，耳畔刮过的风声愈来愈响，刚硬如刀。
怪不得任余死得那么不甘心，她确是这世间最最恶毒之人。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第 2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