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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夜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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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夜漫漫
入夜,月黑风高。
叶落和衣躺在床上,静静的,却难以入眠。自从那日她发现哑公哑婆惨死,师父却不知所踪,她就一直难以入眠,往事反反复复的总在眼前绕,她总想在其中找出蹊跷、找到真相,却总是如隔靴挠痒,不得要领。
叶落自记事起便随师父幽居山中,师父教她许多东西,诗歌史籍、琴剑书画无所不包。师父对她很严厉却也很冷淡。叶落看不到师父藏在面具后的脸色,却知道师父看她的的眼神是没有温度的。她天资聪颖,学东西极快,师父却待她总是淡淡的,从不夸她,只是教她更多。她小时候很怕师父,也很想讨好师父,尽力的学好所有的东西,不敢造次。
稍大了点,便也有了点胆色。有次故意的淘气懈怠,师父也不骂她,只是看她的眼神愈发的幽冷,一言不发的拎她一人到山顶上,一天一夜,不许吃饭。记忆中这样的惩罚也只有一次,她是故意的淘气,只是想看一看师父不一样的眼神。既来没有,她也就温良如常。
哑公哑婆自叶落记事起便服侍她,在叶落印象中,她小的时候并不是很喜欢他们,至少在她一心一意想讨好师父那一段时间内,她并不喜欢他们,她隐隐的有些嫌弃他们不能跟她说话,不能教她本领,他们总是跟她嗯嗯啊啊、比比划划的时候,她觉得愤懑不已。幸而师父对她是冷漠的,她渐渐的可以领悟哑公哑婆对她的疼爱——他们会小心在意她的冷暖饥饱、喜怒哀乐。
犹记得她十二岁那年她一人在树下弹琴,是师父教的《凤求凰》。年少如她,虽不能尽知曲中意境,但却也爱其曲韵悠扬,弹得自是倾心倾力。一曲既了,忽然发现出外月余的师父竟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暖意,似乎视她如珍如宝。她不由心中雀跃,欢声道:“师父回来啦!”却见那双眸中的暖意顷刻化为凛冽,师父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其实她那时早已习惯师父对她的冷漠,但在那片刻的温暖后,却难禁得起当头的这盆冷水。连老天似乎也要应个景儿,已是打春的时节,却又下起了雪。叶落便病了起来,知道师父又下山远游去了,叶落少了份忌惮,便病得肆意,烧的昏迷了三四日都不见好,哑公哑婆急得团团转。
待叶落终于醒来时,首先看到床边的矮几上放了一瓶紫色的花儿,花形似蝶,香气袭人,是她没有见过的。哑公守在床边。比划着告诉她,是他到山下的镇上去抓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滚落在在一个山坡下发现的这些开在雪地里的花,知道她会喜欢,便给她采了回来。叶落看着哑公布满皱纹的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关切,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总会在过年的时候在自己枕头低下藏几个铜钱压岁,会在自已生辰的时候做惟妙惟肖的玉兔点心悄悄给她庆生,会用煮熟的青豆串起一个长链挂在她身上,让她一边看书一边吃,会雕刻吃完的瓜皮给她做花灯,会紧张她的饥寒饱暖和一点点意外,终于明白自已一直是被人如珍如宝的疼爱着的,那又何必在意师父的冷落呢,叶落只觉得心思清明,不由得也心生欢喜,一把便抱着哑公的脖子娇声道:“还是哑公最疼我,以后等你老了,我也会照顾你的。”叶落早慧,象这样小孩似的撒娇,在她真的很小的时候也不多见,哑公愣了愣,却也还是欢喜,比划着问:“你照顾我?”叶落主意已定,便也言之灼灼:“落儿以后会给哑公哑婆养老送终,照顾你们一辈子的。”哑公老怀甚慰,便也笑得象朵菊花。
叶落也很开心,师父严禁叶落下山,却也曾经说过待叶落年满十六后便再不约束她分毫。叶落小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是想下山玩,只盼着早些长大,待大了些,依稀明白师父的意思是她十六岁以后就不要她了,生死由她去了。她再想到下山这件事,除了期待便还有些惶恐,那山下的世界里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谁,真下了山,她为谁去,为什么去,又去做什么呢?她如今承诺了以后要照顾哑公哑婆,即便到时师父真得不要她了,从此却也有了相依为命的人。叶落心中既有了将来的打算,便分外认真刻苦的学艺,只是不再弹琴,好在师父也不再叫她弹琴。
哑公见叶落喜欢,便特意将山坡下的蝴蝶花移至屋后,他小心侍候,居然育成一片不小的花圃,每到初春时便开了一片紫色的花朵,似只只紫蝶在叶尖轻舞。哑公隔了几日便会采几朵放在叶落的书案上。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去,叶落只觉得山中岁月静好,若是师父不在的日子,便更添喜乐。那时叶落不用循规蹈矩,对着哑公哑婆,她可不禁言笑,她绘声绘色的对着他们描摹以后下山的生活,哑公哑婆对着她只是笑,只是笑。他们纵是没有等到那天,他们死了,只有一个月便是她十六岁生辰了,他们却没有等到。
叶落想到这里,眼泪便夺眶而出,他们是最疼她的人,可是她再也见不到了。那拉车的老伯满脸的皱纹倒是肖似哑公,可是她也知道那个不是他,人死如灯灭,她终是凄惶的一个人到这江湖上闯荡。
那日她七七四十九天的闭关苦修结束,出来一看已是物是人非。哑公哑婆双双毙命于地上,尸身结了一层薄霜,胸口皆是赤红掌印,正是师父的独门密技冰焰掌,她居住的小楼内一片狼藉,书案上却端正的放了一个包裹,一张信笺和一把剑。
包裹里是一套两三岁小孩的衣物,从小衣到棉袄俱是锦缎苏绣,还有一只百鸭衔就得的金项圈,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孩子的穿戴之物,另外有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和一袋二三十两的碎银子。信笺上赫然是师父的笔迹,寥寥数语只是告知她是十三年前上元灯节,在京都大相国寺前走失的一个孩子。叶落也曾暗暗攒测自己的身世,却从未想过在如此惨烈的情况下得知。如果不是那赫然在目的冰焰掌,叶落怎么也不会去想是师父杀了哑公哑婆,虽然师父待她疏离,虽然她猜测过哑公哑婆是不是师父毒哑的,但师父养她教她十多年,叶落怎么也不相信她会杀两个无辜的老人。但不是师父又会是谁呢?是师父的话,她又为什么要痛下杀手呢?叶落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夜,却总也不得要领,下山已经十几日,叶落终是疲累不堪,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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