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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坐着坐着就忘了时辰,阳光拐过房屋的死角,照到水芹脸上。
      她一下子跳起来,走到院子把井水里吊着的昨天的剩米饭用井绳捞出来,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做的少了又是平白折腾开灶的大把时间,因此大多是一天饭两天吃。米饭被装进瓷碟,用一块白色油布盖着放到陶罐子里泡在水里一整天,托手里冰凉凉的,水芹捧着瓷碟在院里发呆,晃了好一会儿神才进灶房生火。
      煮一碗白米粥,连不记得谁给的咸菜坛都没打开,没滋没味地喝完就锁上门,怀里揣着装纸笔的布包去了学堂。
      她来得有些晚,学生们还在早读。
      水芹把布包摊在桌面上,不打开,就两只手托着下颌,扭过头出神的望着窗外。
      书声琅琅,她一个人坐在最后面因为安静而显得格外突出。
      水芹的父亲去世后,私塾老先生撑了几年力不从心,现在的教书先生还是村里人从外界聘来。说是聘,也不过当年科举遇上村里出去的秀才,闲聊两句动了心,正好考场失意,就来小村子里当个小小讲师,这一来就是许多年,自家打理一个庭院,还有学生们的束脩接济。
      老师都会有意无意地在意起特别的孩子,水芹自己也知道,她出奇的安静反而让她在这位温和老师眼中扎了根。
      “水芹。”散学以后,老师走到她前座位置,拉开椅子自己坐下来。
      水芹终于把歪了一上午的头扭回来,脖子僵直差点闪到,疼的她狠狠“嘶”一口。
      “坐着落枕这种事,老师也不会笑话你。”
      水芹回他一个笑,这些年她能对着笑的差不多只这一个人,“白老师,我没事儿,就是觉得有点...我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她皱了一下眉,“我以为自己能够解决,可是每当想要思考,就...会不由自主的走神,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但会难以控制地忽视它,像梦游一样。”
      白水从他来的第一年就注意到她,后来经过打听了解她家的事,水芹是凡事不肯开口的性子,他这些年算是孩子成长路上默默观看偶尔帮扶的长辈,如今她愿意同他讲,也是多少有些感情。水芹年龄渐长,同龄的男孩大多已经去外面上正规学堂准备自己几十年的科举之路,要不就是回家继承祖传手艺,同龄女孩倒也没外界独守闺阁的破规矩,但大多老老实实在家帮爹妈或者寻婆家,至今还在念学堂的,也就剩她一个。
      白水自诩清清淡淡,没收她学费,水芹也不是想真学成什么惊世骇俗的女官大儒,纯粹来学堂打发时间,听两节课总比晒一上午太阳有趣的多。这两人虽然一个觉得没必要,一个开不了口,但都默认了水芹来学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不交钱。
      “听起来有点像在回避什么。”白水一直笑盈盈的。
      水芹盯着他眼睛看了半晌,最后低下头,泄气似的趴在桌子上,“麻烦您我并不愿意,可是我好想听听,一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想了一上午,最后只是数清了对面那间学舍屋顶上长了几棵草。”
      这经典的小孩问题,白水听到委实一愣,他是觉得每个人,不仅仅是小孩,肯定都会被这个问题困扰一段时间,但真能找到的答案肯定不是通用的,大多数人,都会像淡忘当年忧虑我什么时候会死去一样让它继续存在,却又不碍着行走。
      但是看着这孩子难得一见的颓丧模样,他又不忍心说出口,“这每个人的路当然都是不一样的,我给你讲讲我的...”
      白水原来不叫白水,叫白腾,自然是腾龙之意,但哪个好字儿跟白搭一块,都不太好听。后来教书时想着回归田园生活,也顺应风格让别人叫他听着就寡淡的化名。
      他科举落榜后,就一个人坐在河边惆怅,看垂柳叶飘飘荡荡。
      上头有两个兄长,下头有一个小妹,他在家里没被期望也受不到宠爱,本来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感觉,这下突然悲从中来。
      他几乎可以想象,回家了一切如常,父母兄长安慰两句,小妹一派懵懂让她抱抱,他自己也就郁闷两天,重新走上前人走过无数次的路,托书执笔地再踏不知结局但他会有终点的考场。
      没办法,又不是祖传屠户,他一个小小的书香门第,出路也就这一条,也没至于没营生,写写字给富贵人家做个文差,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过一生嘛。
      他站起来,手里握着垂柳一根枝条,微微躬身给自己做了个打气的动作,哪知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抱住他的腰就往后撤,用力过猛,两人都屁股朝地摔成两瓣花。
      他还眼冒金星呢那兄台就嚷嚷起来,“一看你就是落榜考生弱唧唧往这一坐半天,站起来就是要往水里跳,老子天天路过这儿年年这时候逮着几个人,老子还等着赶紧回家吃饭,明年铁定不走这,不!老子明年成立个公社就叫落水轻生者义助帮扶团,收收看客赏钱。读俩书还要死要活的,出来跟老子一样进山打猎拾草药,包管你天天盘算吃喝哪有那闲工夫还搁这儿生死犹疑呢。妈的,这话还是去年救那个说的。”那人爬起来拍拍屁股转身骂骂咧咧的走了,简直正眼都不给他一个,白水苦笑不得的把一肚子话咽回去,只弱弱说一句,“谢谢。”
      虽然是个乌龙,但他看着那猎户背影,一瞬间充满勇气觉得什么决定都可以做,他回家看望父母,简单交待了考试结果,然后宣布要去同考生介绍的小村子里当教书先生。
      一家人愣了几秒,小妹先发声,“哥,为啥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见不到了。”
      他吸一口气刚准备回答,大哥接了话,“要是真考上,他要去的地方更远,到哪里不是生活呢。”
      一句“没关系我会常常回来”就这样硬生生的卡在嗓子里。他环视一圈,突然觉得客厅里站这么些人显得拥挤。这个家其实不需要那么多人,就算他想继续赴考也不一定就有选择的权利。
      后来母亲给他收拾包袱,他幻想的家人红了眼眶的场景终于到来,“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母亲说。他就这样背着小包来到闭塞的小村庄,一待许多年。
      白水停了话音,跑到讲台给自己倒杯水,“现在想想,那时候一个个说的话简直是画本子里的范本。我到了这里,前几个月简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且不说生活贫苦,我那时正当少年,一进山里就等于把自己前程葬在这里,我要是没选这条路,我还拥有可能,可我选了以后就再不能回头。那时候是真的不甘心啊。
      睡不着,总想着,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家里有大哥二哥撑着,父母对我也算不上疼爱关心,没人指望我,我唯一的追求被自己踩在脚底,难道我还真能说我活着为了教村里几个小崽子念书?有这觉悟我也不至于连个举人都考不中。”
      他意识到好好一番宽慰被自己搞成了自我倾诉与纾解,但看那丫头听的入神,干脆继续,“后来还是过去了,日子闲的慌,什么都不想也就没在牛角尖里钻多久,就像你说的,我知道这个问题未解,却并不觉得它存在着对我有什么障碍。
      有些人有目标,有些人没有,不要太强求吧,毕竟能走的路其实不多,走下去就好。”
      可不能再说了,再说他都要把自己绕进去。
      仔细一想,他把八百年前的记忆拉出来编排,听着还是把最开始的意思加点花样冗饰摆出来,依然是没有答案,各走各路。
      小心翼翼地觑了水芹一眼,“听懂了吗,不懂也没关系,老师这些年还没怎么发过牢骚呢。”
      水芹笑一笑,恢复成一只手撑脸的姿势,“一直把白老师当作长辈,现在却发现长辈小时候胡乱蹦达。我也知道这大概没有答案的。”
      她言语好像很亲密,实际上又是把两者距离拉开,就好像一个醉酒的人吐出两句话后清醒过来,不告诉你她真正的想法。
      她是怕袒露秘密被伤害,还是习惯了自己舔舐?白水摸摸她发顶,表达对一个过度懂事的孩子的爱怜。
      水芹显然是不适应的,但她没躲开。
      “白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她突然问。
      白水不是多话的人,以前他教育那些学生,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路总不能要别人牵着走,这下却绞尽脑汁回答她一个无聊的问题。
      白水只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临走时话确实多了。”水芹心狠狠一跳,临走?
      “刚来的时候你老是被不懂事的小孩欺负,现在长大了虽然看着相安无事,老师却知道你刻意跟他们保持距离,我不能一脸无所谓的说小孩子就该不记仇,你应该像正常人一样融入进去,可你其实没他们说的那样...什么木头,你会问我书里的故事,会盯着草木发呆,没有人的世界里,老师觉得你把另外一些美好的东西放在了心里。
      可是它们不该成为束缚,如果你想靠近孩子们,不要告诉自己不应该,就像你想来让我解答,不能顾着不能麻烦别人,”他又摸了摸水芹发顶,声音缓下来,“我...我要走了,年纪大了,要回老家去,今年回家探亲时家里人介绍了姑娘,等立夏后几天,你们暑假里我就回去成亲。”
      以后只能找些时间来看你们。他没说下去,至于那些承诺,他更不会在水芹面前做。
      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你得亲自做了,她才会相信。
      “哦。”她攥着布包的手指收紧,“我先回去了,白老师。”
      白水望着她的背影,水杯放到桌上,离放假没几天了,他现在才说这个消息,也是存在逃避的意思,就像当年坐在河边不想回家。
      学生们当然会舍不得这个教了他们几年的老师,可是这个女孩,她拥有的人又少了一个,还剩几个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故事就那么无聊吗?!一点收藏都没有...灰心,最近王者已经打很差了...开始质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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