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时》楚楚北鼻

3、雨夜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要阴冷得多，看样子冬天会来得很快。

　　阿楠在家里呆了没几日便说想要出门寻点活做，正好街角裁缝铺门口的芭蕉树上挂了个小牌子，写着要招一个短工。

　　于是白日里阿楠在裁缝铺里做工，晚上回来就在灯下教睛珠识字。

　　我跟阿楠说小城里有学堂，初级部的先生有两个跟我比较熟，可以把睛珠送过去，只需要交一些书本的钱。

　　可是阿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连婶婆也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她同意我从学堂里拿一些习题回来给睛珠做。

　　那天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比较晚了，加上又飘着细雨，虽然裁缝铺离家里很近，但想着她应该也快忙完了，正好可以顺路接上她一起去裁缝铺斜对面买些羊汤。可远远的，我就看到裁缝铺门口站着一个穿青衫戴眼镜的瘦高的男子，似乎正在同阿楠理论着什么。

　　阿楠脸色不太好。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可又觉得不太妥当，便钻进旁边一个旧书店里，隔着橱窗玻璃远远的看着。

　　“哎哟，是魏先生啊！”

　　书店老板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妇人，姓余，爱穿旗袍，就连大冷天也是这个样子。见我进来，一手拉着肩上的貂毛披肩，一手端着杯热茶就过来了。

　　朝着裁缝铺瞟了一眼，余老板转过头笑眯眯的说道：“魏先生啊，上次你让我帮你找的书我找到啦！你等我去给你拿哦！我就放在柜台抽屉里的呢！”

　　接过茶杯捧在手里，有点烫。

　　裁缝铺门口，两人僵持着站了一会，最后瘦高的男子将一团东西塞到她手里，便气冲冲的走了。

　　天色有些暗，头顶的街灯也不太明朗，但他从旧书店门口路过的时候，我还是隐约觉得他同睛珠有两分相似。

　　余老板念念叨叨的从柜台后面探出来半个头：“哎哟不好意思啊魏先生，我明明记得是放在这个抽屉里的啦，可我翻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呢！要不明天我问问小姚，让他给你送过去你看好吧？”

　　我不记得那天我有没有照例往窗台旁边那个小瓷瓶里投一个小小的铜板，当然，就算一杯茶钱忘了给，老板娘也不会计较。

　　阿楠见我朝着她走过去，便朝外又挪了两步，眉眼弯弯的朝着我招了招手，细细密密的雨越来越大，她的头上脸上都蒙着薄薄的一层水珠。

　　“刚才我看见你了，”她笑着说，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另一只掌心里抓着一个米白色的小袋子，“怎么也不打伞？”

　　我说伞借给一个女学生了，小姑娘身子单薄，淋了雨生病耽误课业，总归还是我的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格子花纹的手帕递给我，笑着问：“那你生病了算谁的事？”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

　　其实我跟阿楠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带着小睛珠几乎走遍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呢？我在这边江县城也只不过是呆了四五个年头，熟识的除了一栋楼的几个邻居，并街口做买卖的几个老板，便只剩下学堂里的先生和学生们了。

　　唯一在乎我生不生病的，估计只有教务处的主任了。

　　笑着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我说天有些冷，问她要不要买些羊汤回去喝。

　　“好的呀！你等我会！”阿楠说着便将米白色的小袋子揣进衣服口袋里，转身进了裁缝铺。

　　屋檐上居然开始走水了，滴滴答答，一颗一颗打落在街沿底下的那排花盆里。

　　也不是什么金贵稀奇的绿植，但那些被雨露洗刷浸润的绿油油的叶子在昏黄的街灯下，居然摇曳出亮闪闪的光。

　　“走了哦梁阿姨！”

　　阿楠说着便从裁缝铺里出来，将两扇大门一左一右阖上，抬头看了看，昏黄的街灯下，细密的雨丝根根分明。

　　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撑开，一支胳膊搭了上来，微微仰起头：“你说买羊汤吗？”

　　嗯，就在斜对面。

　　石板路上油纸伞下，她整个人几乎是半挂在我的右边胳膊上：“真香！我都馋了好几天了！对了，家里有没有生辣椒和豆腐乳？”

　　将油纸伞往她那边挪了挪，我摇了摇头，无奈的告诉她，江城喝羊汤除了葱花，其他什么都不加。况且现在这个时候，江城是没有生辣椒的。

　　她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那多没味道！”

　　哦，她爱吃辣的，就连羊汤也要喝辣的！

　　在羊汤铺的时候，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了老板同样的话，可惜的是，羊汤铺也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忽而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在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便让阿楠先将装着羊汤的小罐子带回去，再把炉子点上。

　　我记得有次看见隔壁楼的一个住客提着一条大鱼笑眯眯的跟房东太太说，晚上要请她吃酸菜鱼。

　　说不定她的酸菜坛子里刚刚好就有两条辣椒！

　　从一楼爬到六楼，总算让我找到了那个住客，听我解释一番后她居然很高兴我能想到她。

　　“真的是太难得了！”她把我让进屋，从厨房拿出一个小碟子，“我还以为整个江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喜欢吃泡椒的了！是做鱼吗？要不要辣椒酱？我去年做的，唉你可不要觉得不新鲜啊，酱这个东西，就是要越陈才会越香！”

　　我觉得这真的是件一举两得的事，便欣然接受了。

　　等我端着一碗红艳艳的辣椒酱，还有一碟脆生生的泡辣椒回到家里的时候，炉子上的羊汤已经被炭火煮得咕嘟咕嘟响了。

　　阿楠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抓起一根泡辣椒就咬了半截：“嗯！嗯！！好吃好吃！！”

　　见她这般没样子，婶婆嗔了两句，连着阿楠手里那半截泡辣椒一起缴获拿去了厨房。

　　几个人围着一方小小的桌子，婶婆还温了一壶小酒，也陪着我和阿楠喝了两口。

　　“诶，好久没这么高兴啦！”婶婆爬满皱纹的脸微微泛着红光，“阿楠啊，要不以后就留在这里不要走了吧！改明儿我也去弄两口坛子，给你做辣椒酱！”

　　阿楠笑着给婶婆又倒了半杯：“婶婆啊，你可不能喝多了啊！你喝多了半夜要起来小解的！”

　　“这点小事！”婶婆端起小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你不知道，婶婆年轻的时候可厉害着呢！”

　　听着老人絮絮叨叨讲着几十年前的故事，不知不觉，炉子里的炭火便彻底凉了。

　　睛珠看了眼虚掩的房门，跟我说她今天的课业还没写完，于是我便跟着她上了楼。

　　我很惊讶睛珠居然会那么多东西。法文，英文，德文，算数，几何，还有近现代史，全是阿楠教的。

　　而她所说的没写完，也仅仅是纠错和更正，没多久就弄好了。

　　等我打着哈欠关了灯躺到床上，阿楠将被角一掀便钻了过来。

　　只听她埋着头含糊的说道：“你抱着我睡吧！抱着我你就不冷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似乎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