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桥洞下的人》王的节操

3、第3章

　　彼得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伤痕累累、一无所有，急需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就像是天意一样，很快，彼得就发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那个人没有多少社会交集，就像他自己一样，孤身一人。却比他幸运的多，有着不错的社会地位，在政府里工作。时间紧迫，经过几天的考察，彼得就决定，就是他了。
　　确定下手的人选之后，彼得开始搜集信息，比对方还要认真的仔细回顾他的人生。认真分析后，彼得发现安德森先生的人生经历几乎无可利用，只除了唯一的一个漏洞。这是他灰暗的人生当中少有的、被他铭记的事情。在安德森先生即将离开孤儿院的那年，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出现在他的生命中。那件事情发生的十分隐秘，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人明白这个女孩对于安德森先生的意义。
　　在贫民窟旅社阴暗滴水的地下室，就着老鼠啃咬家具的声音，彼得仔仔细细的回忆这件事情，努力把所有细节都回忆到，包括那天的天气，管事严厉尖锐的嗓音，当事人破碎到失真的话语，树丛中有灰色的蛾子趴在树干上，蛾子的翅膀在颤抖，女孩的脚步声。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秘书走进安德森先生阴凉的办公室，递给他一个灰色的信封。信封上只有收信人，没有署名。秘书走后，安德森先生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举起信封对着阳光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信封上的字迹清晰，但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笔迹。
　　他撕开信封，不动声色的读完，起身从书架最上面一层取出一本书，把信夹在里面，然后将书放回原位。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但新的内容安德森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三者知晓。他又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批阅桌前的文件。期间秘书过来送了一份需要立刻签字的文件。到了三点钟的时候，他离开了办公室去开了一次会。五点半准时下班。回到家后，他像往常一样煮了晚饭，一个人吃完。在书房看了一会书，就上床了。他卧室的灯，像往常一样，九点四十五准时熄灭。
　　第二天，他的生活和前一天一模一样。
　　第三天晚上，也是周五的晚上，天下雨了，下了一整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银灰的茫茫的雨丝当中。他吃完晚饭后，打扫完厨房后，并没有立刻走进书房，而是打开了橱柜，拿出一把枪，揣在风衣口袋里。又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厚厚一叠钱。他放回了很少的一部分，其他全部放进了一个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里，放进怀里。关上灯，他撑开雨伞，走出了房子的大门。
　　彼得躲在街道咖啡厅的屋檐下，深灰色的雨衣和雨幕融为一体，夜色笼罩着他消瘦的身躯。彼得借着偶尔闪烁的霓虹灯观察着不远处的剧院。他不断的咽着口水，自从确定目标之后，他就戒了烟。他亲眼看着那个男人收起了雨伞，走进了无人的大剧院中。稍稍静候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里，彼得才拢了拢雨衣的衣领，不引人注意的从侧门走进了废弃的大剧院。
　　夜晚像温柔的面纱，垂在世界上。雨水让世界变得潮湿，粘稠。模糊了街道上的距离感。破旧的剧场因为没有其他人显得格外的空旷，像古代的斗兽场。
　　安德森先生独自站在椭圆形剧场的一角，雨伞放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尖端朝下，雨水从伞柄汇集下来，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这里曾上映过古老的爱情剧，曾上演过无数爱恨情仇，但是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帷幕在时间的侵蚀下变得破破烂烂。
　　安德森先生独自一人站在那。在这个阴森古老的剧场，在等待那位女士现身的过程中，他无法控制的回忆起和她第一次见面的过程。他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那位女士现在的样子。一张肯定不再年轻的脸，不会有什么变化的黑色的眼睛，沉静的表情。
　　雨越下越大，女士的脚步声还没有传来。可能永远不会来了。这里是个伏击的好地方。他决定再等三分钟。
　　用这三分钟的时间，他三心二意的回顾自己的一生，无知懵懂、不被重视的童年，不走运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刚刚回忆到秋天在荆棘从中奔跑划破额头的时候，“砰”的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安德森先生立刻一声不吭、脸朝下直直的扑倒在地上，纸袋从怀里掉了出来。
　　彼得端着枪从剧场演员登场处的帷幕后走了出来。他戒备的走近尸体，踢了踢，确认枪伤确实洞穿了对方的心脏，才收起手枪，又将地上的手枪捡起来，收在怀里。然后，将死者翻转了过来，露出一张和彼得本人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养尊处优，还因失血而显得苍白。
　　早有准备的彼得先是给对方穿上了自己的雨衣，然后迅速的毁掉了死者的脸，将他绑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石块上，从剧院的窗口推了下去，看着死者掉进了滚滚的江中。噗通一声，在旋转的水流中溅起一点浪花。彼得捡起纸袋，擦干净上面的血液，放回了怀里。他走下旋转楼梯，撑起死者的雨伞，不紧不慢的走出了晦暗的大门，心情平静。
　　在回家的路上彼得偶遇了死者的一位熟人。熟人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正在踌躇是不是要回避，但彼得的态度礼貌而冷淡的首先打了招呼，让熟人停下了正要转弯的脚步，冷淡的微笑着，相互招呼。之后，两人像河道分叉口的树叶一样分别了。
　　第二天早上，一进办公室，秘书照例通知他去开晨会。当天因为降雨的问题连开了三个会议。会上他说的话和其他所有同事的话一样陈词滥调，没有在别人的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秘书潜意识的觉得顶头上司周末回来后好像变瘦了，似乎也变黑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江水中溅起那朵小小浪花。几天后，彼得一个人又回到了在贫民区租下的旅馆房间，销毁了那套穿梭时空的装备，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套。他相信自己以后不会用上了。
　　彼得每天上班，开会，批阅文件，视察，下班，在屋子里读书，周末偶尔去听交响乐。包括秘书在内，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变化。在她看来，她的上司一直那个沉闷到有些无趣的中年人。不知道为什么，领导们总是很欣赏这种无趣的中年人。或许这就是官运吧。
　　半年之后，他的职位又有了一次不小的提升。
　　现在，他拥有了自己独立的一个大的套间，拥有了只服务于自己的秘书。办公室也从二楼阴暗的角落，换到了七楼一个明亮、宽敞的大办公室，和那些沉闷的中年领导们在一起。虽然他一直没有结婚，但这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大家都说他是个无趣的人，连提拔他的领导们都承认这一点。很难想象哪个女人会为了爱情和他在一起。他在固定的地方听交响乐，在固定的时间上班，乘坐固定的轿车，去其他单位开会。一转眼，七年已经过去了，长到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七年前的生活，以为自己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他和刚刚来的时候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那个落魄的自己还要年轻一点。只有偶尔，大雨如注的夜晚，在闪电中，注视着窗玻璃里的自己，他有些恍惚自己到底是谁。
　　他的职务一路高升。他的秘书，那个矮胖的女人，也跟着他一起从小办公室的外面搬到了大办公室的外面。又一个雨季后阳光灿烂的日子，秘书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将文件放在桌上，最上面是一个深灰色的信封。她说道：“今天有您的信。”她看看信封，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她的上司，“好像每隔五六年，就有这样的一封不署名的信件寄给您呢。”
　　没有等到上司回答，她已经放好所有文件，临走时还帮他关上了房门。
　　午后明媚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照进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彼得.安德森深吸了口气，撕开了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