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食纪》柔千小舞

4、第四章

　　有些东西左右是无法躲过的，当天晚上外面帮厨的人就被发了工钱，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按原计划来说，应该是再做两天才是，毕竟丧宴要开三天才行。现在提前让人离开，就说府里自己能应付，洛小锦回到家里，在自家面馆里听了半天的消息，也没有听到伯爵府有传出什么血腥的消息，没有分尸啊，头不见之类劲爆的消息。

　　想想也是，本来忠勇伯爵就走的奇怪，现在家里的后院里又出现了一只食脑怪，这万一说出去，那薛家一定会被标上为“家宅不宁”之类的标签。须知都京这边极少发生这种事情，山精妖怪这种东西极少曝于人前，如果真的大量出现，那就是乱世之兆了。

　　不过现下边疆安定，国内也一派祥和，应该不至于如此，倒是前朝覆灭之期真真是群魔乱舞，妖人不辨。洛小锦正在这边发呆，他的侄子一挑帘子进来站稳，双手交叠置于与视线齐平的地方，对洛小锦行了一礼：“二叔，安康。”

　　洛小锦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

　　洛小央一摇手中折扇，靠近洛小锦道：“二叔为何闷闷不乐啊，是不是这五月的天气过不惯啊。”

　　洛小锦伸了个懒腰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我听面馆里的那些客人，说来说去就是这几件事情。”

　　洛小央一挑眉，他眉眼精致，如此一挑确实十分的俏丽，不过生在男儿，倒显得过于风流了。本人倒没有什么自觉，一窝子狐狸嘛，谁长的不好看啊，他道：“即是如此，有没有点下酒菜，我这会儿刚起来，还没吃上点东西呢。”

　　这午市刚过，这位大侄子才起床，洛小锦起身去拿了两碟凉菜放在案上，正好周娘子还在忙活，顺便让周娘子帮忙下碗面，叔侄两人坐下来聊八卦。

　　洛小央刚想开口说，猛地看到其中一叠像一片片鱼鳞般排在盘子里的豆腐块，偏偏又散发着一种鱼鲜的香气，绵软清甜还有一股独特的醋香。他用筷子夹起一块，一边放入口中，一边问道：“你这是什么啊，闻着有点鱼味……”一块入口，洛小央的两只眼睛闪成了星星，一脸幸福地看着他，用力肯定说：“好吃！”

　　洛小央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洛小锦让他蘸了醋以后放入口中，洛小央更是赞不绝口，他道：“哎呀呀，薛家的鱼菜真是不得了，菜唤何名？”

　　“这个名啊，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得一耳朵，好像叫罂乳鱼，”洛小锦道，“前些日子看到正好送来一些新鲜罂粟籽，就按照师傅的方法做了。”在这个朝代，罂粟不像洛小锦穿越来之前的那个世界，谈此色变，被称为万恶之源，相反这种植物在全国许多地方都有种植，不但可以观赏，还认为“嫩苗作蔬甚佳”。但是主要的价值还是在于观赏与药用价值，洛小锦倒是知道罂粟可以入菜，没想到这个朝代已经有人开始用于菜中了。

　　其实薛家的这个菜跟鱼做不上边，只不过伍师傅加了鱼肉进去，减少了罂粟的部分，更为鲜美。

　　他将罂粟籽洗净以后研磨开来，罂粟籽里面是乳白色的液体，用绢纱过滤去渣，与鱼肉一起加热煮沸之后，用醋收聚。这时候鱼肉已经融化到白色的罂粟乳中，放冷之后制成小块。要吃的时候以红曲水酒蒸后取出，切成鱼鳞状的薄块摆盘上桌。

　　洛小锦低声道：“好了好了，快说说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洛小央低低轻笑，将面前的酒杯倒满：“二叔啊，你说平民百姓能知道什么，我们都知道大户人家多少都有点什么阴私的事情，但是是什么事，外人肯定是不知道的。再说薛家虽然在都京也好多年了，但是祖上毕竟不是都京的，所以薛家的事情，外面更不知道了。”

　　洛小锦轻轻地点点头，大侄子说的话倒是有点道理：“这么说吧，我对薛家的事情是没什么兴趣，就是我那天在薛家看到了一只食脑怪。”

　　“一只！”洛小央本来坐的四平八稳，现在洛小锦一说，他一下子叫着跳起来，随后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把声音压低了下去，打开折扇一个劲地扇，“二叔，你刚说你看到了……食脑怪？”

　　洛小锦额前的头发被他扇的乱飘，看到侄子一脸惊恐的表情，他不太好意思去整理他的头发，只好任凭侄子乱扇，他小心翼翼地说：“还抱着一颗人头。”

　　“还抱着……！”洛小央的扇子扇的更快了，“噤声！噤声！……它抱着谁的人头啊？”

　　洛小锦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门口护院大哥的头，不过那东西在内院出没，说不定就是潜伏在内院的也说不定。”

　　洛小央停了手不扇扇子了：“二叔，你没出手吧？”

　　洛小锦真诚地说：“那东西太难看了。”

　　洛小央赞同地点点头，以狐族的审美来看，这种东西确实长得天怒人怨，洛小锦本来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是自从成了狐妖以后被狐族的审美影响，对这种难看的精怪产生一种生理上的排斥反应。

　　洛小央把扇子拢起来，洛小锦看到松了一口气，他道：“小央你看，食脑怪不会出现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更不会出现在这种大户人家的后院，我看它竟有点熟门熟路的样子，许是有人饲养。”

　　洛小央有些为难：“你说这些人……这么会玩，养猫养狗还不算，现在居然开始养精怪了。我早就听闻一些人类中会有一些豢养妖物精怪，没想到是真的……”

　　洛小锦震惊：“你听说了？”

　　洛小央摇头：“传的很少，但是听到过一些只字片语……你说现在的人，胆子真是大啊……”

　　洛小锦也有些纠结，人类向来拿手做引火自焚之类的事情，不过豢养妖物……他扶额，还真敢做啊。

　　洛小央的扇子摇起来：“你说，武官的想法还真是和咱们不一样啊，居然养个食脑怪玩！这种东西有什么观赏价值吗……”

　　“不在于这个，人类若不对别的种族心存敬畏，行有所止，那就是自取灭亡，”洛小锦说道，这段话说得义正辞严，相当痛心疾首，若是被人类当做猫狗养了，那多诡异！

　　洛小央看起来有点委屈，但是却没有说话。

　　洛小锦：“……你有什么不满？”拿出长辈的架势。

　　洛小央吞吞吐吐地说：“二叔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因为之前穿越到这具身体上，所以就说自己失忆了，周围善良淳朴的狐族人民居然也信了，可是对于以前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不是他经历过的，也没有人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

　　不过也是奇怪，他说自己失忆之后，别的族人居然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提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的洛小锦与现在的自己肯定有区别吧，但是他现在就是在做他自己，失忆的话性格和行为习惯会不会变，洛小锦知道，以前的洛小锦肯定不是这样的，但是这些人却只字不提，岂不是更奇怪吗？

　　他一直会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现在洛小央说到“以前”，他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有人跟他提过以前的事。

　　他看向洛小央，问：“我以前……怎么说的？”

　　洛小央被洛小锦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安，但是还是老实回答：“二叔你……忘记了，你以前说人和妖未必不能好好相处，这里是人类的地方，也是妖的土地。”

　　看二叔不说话，洛小央继续说：“你那时候说，仙有天界，鬼有鬼域，唯有妖与人同在这片地界，这里是人类的地界不假，也是我们妖族的土地。”

　　“这……”洛小锦有些迟疑，他原本是人类，所以会站在人类这一边说话，但是原来的洛小锦是妖，自然觉得万物生来平等，人类应该与妖族分享这一片土地的。他揉揉眉心，像现在这样，人族和妖族各自安居一隅不好吗。

　　洛小央继续道：“这些话族里的人从来不曾说过，现在二叔你也不说了。”

　　洛小锦沉默。

　　洛小央用扇子挠了挠额角：“只是二叔，我们妖族天生背负天戒，若想规避天罚，安度天劫，必然不可与人冲突。人类太容易死了，他们一死就是我们倒霉。”

　　对哦，洛小锦几乎忘记这个事情，毕竟这个事情对身为人类的他来说，没有什么重要，但是对妖族来说却是不能不遵守。人类对鬼神一类可能概念比较模糊，但是妖族却不能，天界监督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有的杀业全部记录在册，所有的善举也会累积嘉奖，在渡劫的时候一并清算。

　　当然了，像吸脑怪啊之类本来就爱吃人肉的妖物精怪来说，顾着眼前大快朵颐比较好，天罚这种东西谁知道什么时候来呢，人生在世，浪得一日是一日。

　　像狐族这种本身就带有仙缘的妖族，自然不会跟这种妖物精怪混在一起的，何况狐妖祖上也有过不少飞升的，所以整个族人就算不是为了飞升，也是在往渡天劫这个方向努力的，没有强大的法力与善业，天劫是必死的。

　　两人大概都是想到了天劫，所以脸色有点发白，洛小锦率先说：“以前说的话不可作数，你二叔生了一场大病失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什么，刚才尽二叔给你讲薛家的事情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洛小央这才反应过来，将杯中酒喝尽，一抖折扇说道：“二叔，我从几位朋友那里得知，忠勇伯爵的爵位未必由嫡长子继承，听说正在考虑次子呢。”

　　洛小锦奇怪：“连我们都知道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怎么他们家现在要立次子了？”要不玄武门事变哪来的，可不就是封建意识作祟嘛。

　　他又追问了一句：“当真？”

　　洛小央用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洛小锦：“何故？”

　　洛小央一摇扇：“不知。”他后来又加了一句，“听说故去的爵爷也是这样的打算，跟礼部的人好像也有打过招呼。”

　　洛小锦想起薛齐鹤英挺俊秀的外貌，想起他和崔持之口中那个胆小怕事的大哥，按照老爵爷的喜好，说不定真的是想将爵位交给次子继承的。不过呢，这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去薛府学了几道菜而已啦。眼下，洛小锦今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