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食纪》柔千小舞

2、第二章

　　刚入五月，天气一下子闷热起来，汴京城内一改之前晴朗的天气，开始断断续续地下起了雨。忠勇伯爵府却开始忙了起来，忠勇伯爵于七日前去世，因为听说是忽然重疾而亡，所以后事办的非常仓促和混乱。后事完了以后就开始办丧宴，之后就要准备承爵的事情。

　　因为要宴请汴京城名门望族，高官勋爵，所以丧宴上临时雇了一些人，这些人大多是在后院厨房这块地方帮忙，在前院前厅招呼客人的都是主人身边有头有脸的仆从婆子婢女。

　　忠勇伯爵府在汴京算不得真正的名门显贵，但是老爵爷年轻的时候八面玲珑，结交下不少人，现在走的突然，许多人得到丧信都觉得不可思议，平时与爵爷交好的人更是忍不住长吁短叹，感叹生命无常，之前都有前来吊唁，这次丧宴也是全部参加。一时间，伯爵府门口车水马龙，本来他们家门前的马路就不甚宽，这会儿车子一挤，更是交通堵塞。

　　洛小锦的目的是来偷师的，没想到一直在灶台上从早忙到晚，果然有钱人家的钱是不好赚，想不到忠勇伯爵府上的客人真如流水一般，吃食也似流水一般地端出去。洛小锦苦中作乐地想着，还好自己现在是妖身，要不然还真扛不住这工作量，绝对超标啊，好在收获还是有的。

　　由于他们是被雇佣过来帮厨的，从靖州过来专做鱼的师傅做鱼的时候从不让人搭手，洛小锦也就在外围偷偷看了几眼，大概知道了一些，具体的还需要自己回去实践了才行。而且这些做鱼的师傅平常很少在大厨房下厨，大多是在贵人的小厨房里做专做给这些贵人吃的。

　　洛小锦这会儿手边的事情忙完了，才被允许四处走一走，但是肯定是不能超过厨房附近的。一般来说，大厨房的位置都是在宅院的后门，这样就比较方便弃垢，也方便厨房的人出去采购。

　　由于引了他们这些临时工来帮厨，所以后门这边也增加了一些护院，忠勇伯爵作为武官，所以这些护院也不是一些只会花拳绣腿的武夫，加上事出突然，这里经常能看到身着护甲的士兵出入，听仆妇们说，前院都是这些士兵。说来也奇怪，本朝武官的身价比同级的文官不知低多少，且文士文官都不喜与武官结交，偏偏这家忠勇伯爵府却是文武通吃，此刻忽然逝世，竟然也是门庭若市。

　　洛小锦倚着一棵流苏树，一边回想这刚才偷看看着门外的车马排成一条长龙。尽管后门大开，门庭空廖，这些人也不会往后门走，全都挤着排着队往大门走，古代人重门第，重身份，没有人肯往方便的后门走，既不合礼仪也不合身份。

　　他正想着，忽然见一架颇为普通的马车上，一撩垂帘，飞身下来一名年轻人。此人身材修长挺拔，着现下文士常服广袖白衫，看起来是十七八九的年纪，眉眼却是少年人中少见的凌厉与明亮。他的轮廓十分深刻，细细看来倒有一丝非中原人的血统。

　　洛小锦看他与马车上的仆从低语了几句，便往后门这边走过来，被护院拦住了以后，其中一名护院似乎认出了他，喝止了其余几名护院，竟将他带了进来。照理说，外面的都是贵人，这个年轻人一看，虽然马车普通，但是身上衣料却不似一般品质，想来应该也是贵胄子弟，应是与主家熟识，又因前面人多，才往这边后门走来。

　　那年轻人跟着护院往里走，虽然此人身上穿着文衫，但是行路利落，一看就和那些柔弱缓行的文士不同。现下忠勇伯爵已逝，封爵不会这么快，不过一般来说都是封嫡长子的，如今薛家的嫡长子也是武官，这个年轻人如此行事，不是薛家的亲戚，就是与那薛家人相熟才会如此吧。

　　那个护院在前面引路，引着这个年轻人往前走。此时好巧不巧，一阵大风刮过，掠起那个年轻人的长发，他抬袖挡了一下，顺着方向，视线落在了洛小锦的身上。

　　洛小锦此刻正懒洋洋地倚着树，本来就是连着干活累的够呛，自然不太有站相，这莫名起来来了一阵风，吹落了一树如皑雪般的白花。这如落雪般的场景本来是挺美的，只是纤细的花瓣落在洛小锦的鼻尖，他的鼻子又比较敏感，于是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

　　可能人类对这些花瓣无所谓，洛小锦此刻是只狐狸，狐狸对气味和这些细小的东西敏感，所以接连着打喷嚏。

　　那个年轻人转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旁边的护院有点尴尬，在一边解释道：“贵人见谅，这是外面叫来帮厨的厨工，不懂这里的规矩乱跑，待会一定好好训导。”

　　那年轻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无妨。”便转身离开了。

　　洛小锦摸摸有点发红的鼻子，心里想着以后要离这种树远一点，不过这家人也不嫌累，在这里种这种树，美则美矣，扫地扫起来必然是累的。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闻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

　　可能是刚才喷嚏打的多了，所以现在鼻子格外敏感，一股奇异的味道顺着风吹过来，洛小锦微微抬起手，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落在他的手心，他往内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从那里飘出来的花瓣吗，淡紫色的花瓣，是什么花朵上的呢？他低头轻嗅，花瓣看起来柔软无害，却在鼻尖萦绕着一点淡淡的腥味，只是碰触的时候，仿佛长了怪物的牙齿，在掌心刺了一下。

　　洛小锦偏了偏头，这座宅院里有妖的气息。虽然说妖魔鬼怪遍行大陆，但是极少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都说鬼怕阳气，故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不敢出现在白日，只会在夜间潜行，不入无因缘之家。其实妖也差不多，妖之所以成妖，除了天生之故，还有需要妖后天修习，吐纳灵气，方能得道，尘世多扰，一般妖也不愿意入世。就像他们狐族，只有他们洛家这一支的子弟入了尘世，大多数都在青丘潜心修道。

　　像都京这种天下福地，少有精怪出现，更不会挑选这种大户人家。因为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会和修道之人有往来，哪怕真的有道行高深的妖到了大户人家，也不会选这种大武官的家，这不找死吗。

　　洛小锦心下一热，他倒是奇怪，怎么样的精怪，会呆在这里。需知修行不易，草木更是如此，草木有灵，比他们这些走兽更为不易，其中艰辛是别的种族无法想象的。即便是在天界，草木而生的仙官更是寥寥无几，反而仙奴会多一点。

　　忽然一个灶上的师傅疾走而出，似乎在找什么人，只是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合意的，此时看到洛小锦正在流苏树下发呆，便冲他嚷道：“洛家小哥，得闲的话陪我去后院去做几道菜可否？”

　　洛小锦一个激动，这个师傅本来就是从内院调过来帮忙的，端的是做的一手好鱼，而且还不像另外几个做鱼的师傅，总防着别人偷师。之前他看洛小锦想学，便透露了几个窍门给他，洛小锦对他甚是感激。

　　此时问他，洛小锦便答：“自然使得的。”

　　那个师傅姓伍，是薛家早年从靖州带来的师傅，一手鱼菜烧的最是地道。估计是有贵人要在自家后院招待客人，所以来叫伍师傅去备菜。薛家家规极严，只有嫡母、嫡子女可以备上小厨房，所以应该是给那几个人去烧菜的。洛小锦当然要去，不去怎么学烧鱼啊。

　　他跟着伍师傅穿过垂花门，进了薛家的后院。洛小锦在薛家呆了几天，都还没有进过薛家后院，只见垂花门后有几个健壮高大的婆子在看门，几个护卫站在一边虎视眈眈，洛小锦走过去还有点心虚。

　　他们去的地方离垂花门倒不远，看起来是一位嫡子的居所，他们去了后面的小厨房。

　　伍师傅是做鱼的一把好手，洛小锦在一边打下手，一边流口水，想着下次回自己面馆了，一定要好好烧几条鱼来犒劳下自己。他以前也没有这么爱吃鱼，待到自己成了狐狸，偏爱吃鸡吃鱼，大概这就是天性使然。以前读到这些狡猾的狐狸因为想吃鸡而被猎人抓住的故事，他每每觉得这狐狸太蠢了，事实证明，当他成了狐狸的时候才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肤浅了，有些东西就是天生没办法抗拒的。已经开了灵智的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世间众生，可知就算是人生在世，也是为财忙碌，甚至求财而亡。

　　洛小锦为自己是个吃货正在找借口，伍师傅在一边道：“胡椒。”

　　他连忙将胡椒递过去，在现在，胡椒可是个稀罕物，在前朝，胡椒与黄金等价，坊间还流传着当年查抄一家贵人府邸，在府邸中查抄出大量胡椒，在罪列之中，这也是一条重罪。看得出来薛家着实富裕，胡椒等价黄金也就这样轻轻轻轻地撒了，想到自己那个世界里的胡椒，要是能拿到这里卖岂不是一夜暴富。

　　撒好胡椒以后，伍师傅让洛小锦端过去。

　　洛小锦觉得奇怪，这些事情一般都是贵人的随身小厮做的，怎么让他来。伍师傅叹了口气，往外努了努嘴，意思是这随身小厮也让到前院去帮忙了，好像是宫里派了使者前来吊唁。

　　洛小锦只得跟着伍师傅将菜端了上去。

　　此处居所为薛家二公子薛齐鹤的居所，薛齐鹤是薛家嫡次子，哥哥为嫡长子，听说他们的母亲是赵郡李氏的旁支，乃是名望之家。

　　他们进了屋子便闻到一阵清冽的酒香，屋中这两人，不等上菜便已经开始喝酒了。靖州风俗，居丧不食肉，惟以鱼为蔬，湖北谓之鱼菜。在靖州人看来鱼肉算不上肉，反而可以算做蔬菜的一种。所以当时在靖州有诗云：“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

　　伍师傅带着洛小锦放下菜，一道清炒芦笋虾仁，浅色弯曲的虾仁配上绿色清爽的芦笋，用来配酒，真是不错。另外两道都是薛府的拿手菜，一道酒煮菜是靖州那边的特色菜，这是以粮食酿成的米酒来煮鲫鱼，略微加入红糖，鱼肉鲜嫩微甜，最妙之处在于鱼鲜与米酒融合之后的奇鲜，而这种奇鲜是在别的鱼菜中吃不着的。据说薛家在都京的郊区有个渔场，里面的鲫鱼用中药与精细粮食喂之，所以在这道酒煮菜中，鲜嫩的鱼肉间除了清甜的酒味还会有一股令人忽略不计的药香，吃一口可谓齿颊留香。

　　还有一道更妙，是洛小锦最爱的莲房包鱼。

　　洛小锦正想跟着伍师傅走，没想到伍师傅看这边没人伺候，便让他留在这边伺候。没办法，他只好留在这边。

　　榻上坐了两名年轻男子，一名就是刚才从后门走的年轻白衣男子，另一名男子剑眉星眸，衣着丧服应该就是薛齐鹤。洛小锦见过刚过世的薛爵爷，与此子甚是相像，不过薛齐鹤的眉目则更为柔和，想来他的母亲应该是个温顺柔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