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九点烟》蔺金戋

37、岁痕

　　久久未见面的两人，饱含热泪，深情凝视，好像我们这旁边人都不存在一般。

　　“行了，你这儿腻歪够了没啊？”半响，元霁冷不防的来了句。

　　倒也是我心中话，看着他们那个样子，我这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厷瑾没好气的看了眼元霁，又舍不得挪开停留在映雪身上的眼睛，懒理睬地道：“干嘛？”

　　“我们想知道，映雪和你被陆儆抓住后，发生了什么。”

　　“你们想知道，我便得说？”他别过脸冷笑，却不愿作答。

　　一再追问下，又在映雪的极力劝说下，他那张一直为这事紧闭的嘴巴，才松了开。

　　“那日，我见映雪在阵法中被折磨到濒死，而我也在被处罚，随着映雪倒下，我那时已悲痛欲绝，一夕之间，竟白了头，”他摸了摸自己那头银发，又极难为情的凝着映雪的眼，静叹了一气，又接着道：“后来，当我也几乎快要彻底昏死过去时，我虚睁着眼瞧见一个黑衣兜帽的人出现，他将我和映雪都掳走了。我那时已是完全没了挣扎的力气，来人道行深不见底，他都能在陆儆面前将我俩轻而易举掳走，我也便完全放弃抵抗了。”

　　“后来，那黑衣人带着我俩到了一处偏僻之地，他授给我疗伤修行之法，给映雪吃了一粒丹药，为她保住了肉身和一丁点浮息。又给了我玄月宝镜让我将映雪放进镜中修养，我瞧的出，那镜子是一等一的法器，吸收了不知多少灵气，很适合映雪将养。于是，我将镜子置出一个结界，将她置放在里面。”

　　“那个黑衣人是谁？还有那个陆儆，他究竟是什么人？”

　　“陆儆，我此生最不该相信却是最信任的人，他根本就是一个神仙，利用我屠妖，利用我为他找到那个根本不可能找到的妖。”

　　果然陆儆是仙，那么……这件事情真的与天族有关，他们究竟要找什么妖？

　　“是何妖物？竟要天族人不惜凡人性命去寻？”

　　“我至今也没有找到。是黑衣人告诉了我陆儆的真面目，当然，他的真面目在他暗害映雪时，就已经暴露，但是他的身份，却是黑衣人告诉我的。他，陆儆，原本就是一个神仙，他来到人间，收了我们这些弟子，不过是在帮助他找到一个妖，据说那妖可以炼化为最好的丹药。那妖是人与仙结合的产物，因为人不人仙不仙终而堕入妖道，传闻他妖力强大，遁入人间数以百年，却让天人无法将他寻找到，实在本事。”

　　“那你到灵境干什么呢？还害了那么多灵族仙子？”

　　听到这里，他面色不改，合上眼，松开了一直抓着映雪的手。

　　“映雪得用仙人骨血将养着，否则会死，凡间的妖也行。只是，在凡间哪里有在灵境那样方便，处处都是仙人，随手抓了一两个就好，况且仙人骨血那更是有益于映雪得多，用仙人骨血练做丹药喂食映雪，她也可早日得道飞升，不再受那妖身之困。昙园的也只怪他们倒霉了，一个个猪般痴傻，不杀他们杀谁，我本只是想住在那儿，侯一个人的，谁让他们倒霉，那会儿刚好映雪气息变弱，若不动手炼制些，映雪就要灰飞烟灭的。”

　　这人，说话还真是大言不惭，他那是被陆儆气到丧失人性了？

　　“你在昙园等的是什么人？”

　　“是一个与那只妖差不多的人，只不过，黑衣人说，这个还只是纯粹的仙凡结合所生人类，尚未进修成仙，也未坠入妖道。而且，仙的那一方是一位天界中顶厉害的先天真神。这样的功效却是最好，若是炼制成丹给映雪服下，她既可受到仙人骨血滋养，又能免其强大的仙力反噬。

　　啊！我的青天奶奶耶，他说的莫不是我吧！得亏当时他没把我给揪出来，提前让伯父给救了，还把他自己命给搭进去了。可是那个黑衣人又是什么来历？也在借刀杀人呃，发现这里的人真的坏，坏透了。

　　子昱也看了我一眼，他应该也跟我是同样的想法。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黑衣人是谁？”

　　“这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了，我和他自第一次见面，每每见面，他都是一副黑衣兜帽打扮，我从未见过他真面目，连他一寸皮肤也未曾见过，哪怕那人就算是现在站在他面前，我也认不出他。不过他嗓音奇特，听来尤其像是腹语。还有，我每每来灵境，都由他带进来，他似乎熟门熟路啊，我估计他八成也是一个神仙。”

　　他话都到这份儿了，自然也是问不出什么了，想不到这后面还有人，他这一辈子都在被人当棋子，当枪使，也着实可悲，难怪映雪说他苦，确实不太幸福。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映雪说你们相遇的年代战火纷飞，说明距离现在至少也有八九十年了，再加上你们相遇时你已经至少二十几了，你这岂不是已经一百来岁了，可你虽然这满头白发，可为什么容貌却……”

　　“许是他近年来一直待在灵境之内的缘故吧。”

　　厷瑾点头默认。

　　既然我们已经问完了想要知道的问题，可又牵扯出了新的问题，黑衣人是什么人呢？他们不仅知晓了我的存在，还在路上堵我，欲借刀杀人。

　　当我问道老师厷瑾和映雪将何去何从时，老师告诉我，厷瑾执念已消，他自是会去冥族，赏善罚恶，冥族自由决断，但是他曾在人间也救人无数，除了许些妖邪，兴许功可抵过吧。映雪会留在这里，潜心修炼，经历了与厷瑾的情爱，她也历了生死，既然厷瑾赋予了她再一次的生命，她亦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些，盼有朝一日，兴许能和厷瑾再次相遇，相爱。

　　若有来世，他俩才算落得圆满。

　　回到崇吾山，我折了个空闲时间，泡上一壶亲手摘下，又炒制晒干好的新茶，做上两碟小点心，一道放在亭子中的茶案上。今日的阳光甚好，亭子中清风拂面，湖面被风吹出些褶皱，微微荡漾着，莲花花苞微张，将要绽放。

　　备好这些，我拉了子昱和老师一起到亭中小坐，他俩也挺乐意，便来了。

　　我恭敬的给老师倒上一杯茶，态度极其谄媚讨好，老师自是一眼便看穿，问我：“又有何事啊？”

　　我傻笑两声，心道，还是老师懂我。

　　“是这样，我已在这里住了近两年，虽说学业不精，但是却也略有小成，老师，”抓住他的衣袖，“你能不能把出去之法告诉我？”

　　还没说完，老师脸色大变，颇为严肃，就连一直看着我的眼睛也挪了开。

　　“你当初来时，我便已说过，此界只能进不能出。”

　　“老师。”攥住老师的胳膊，让他面对这种求助的眼神，一定可以打动他。

　　“从这里出去的，都是去往冥族轮回的，除非你已死，否则绝出不去。”

　　那，这……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先死了吧。都死了，我出去还有什么用，这不行。

　　“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办法吗？老师？”

　　“没有。”

　　“玉虚天尊，我怎地曾听闻，十界之内，虽进入之后，出去之机甚是渺茫，却仍有出去之道。”

　　“是吗？子昱，你知道怎么出去？那咱们快出去吧，我很想查清厷瑾道士说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阿诺，你当真这般想离开这里，离开……我？”

　　“老师，我不是想离开，而是不得不出去，我必须要知道关于我身世的秘密，虽说子昱已经告诉我，我是怎样的身世，但是，你也听到了，我的身后总是有一股力量在推动我，他们想要害我，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势力，是谁。我想要出去查清楚，不，我一定要查清楚不可。从前，我一直像是漂泊的浮萍，被时光往前推，随波逐流，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存在的意义。现在我想明白了，想要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得晓得我的根在什么地方，只有扎了根，我才能野蛮生长。老师，我在这里两年，你教了我不少的东西，我也自信自己可能有能力去做。”

　　“你说了这许多，我倒不得不应了你了。不过，我有一条件，你须再多待一年，明年湖中莲花全部盛开时，你便可离去，离去之法，我自会再告诉你。”

　　“好的呀，太好了！谢谢老师！”

　　太好了，留一年就留一年，老师这要求必定有他的道理，我只消听他的就好。

　　当老师答应我时，我有多么高兴，现下就有多么想哭，老师给我制定了训练计划，我现在每天只能睡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除了吃饭，就是练功。老师，你这是要把训练到多强？算了算了，既然是我自己执意要出去的，那我就该好好练着，以后我变强了，也于我自身有益。

　　时光就如指缝中的阳光，瞬息消失，这一年来，我只忙着每日的课业，几乎没有时间与子昱交流，我一直想问他的那些问题，也都一直搁在我心里，将来总有时间去问。

　　我想，我在这里待上这么一年，拢共就是三年，那么出去的时候其实冥族才过去三天，记得那时候寒时是要去参加西王母娘娘的宴会的，若是我出去了，我就直接去那儿，找我哥和寒时。

　　莲花绽放的湖边小亭内，老师面对满湖莲花，负手站在我面前道：“阿诺，去年我答应你，当莲花盛开时便告诉你出去的方法，今天便是你出去的时候了。”

　　“嗯。”

　　“你过来，伸出手来。”

　　我走过去，摊开双手，老师念了几句诀，一柄如玉石一般通透的莲花在他的手中展开来，他将那玉莲交到我摊开的手中。

　　我捧着玉莲，不解的问到老师：“老师，这是？”

　　“你将离开，这株冰莲我一直用灵气养在这湖中，于我也着实无甚用处，便送了你吧。”

　　“可老师你不是已经给我一把剑了，怎么还送我这个，而且，这冰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啊。”

　　“你瞧着。”

　　老师从我手中接过冰莲，冰莲被送到湖面，瞬间由正常莲花大小放大了数倍，并从它周身释放出一层透明的光来，逐渐往上升，最后形成一个莲花苞的形状来，只是却大了很多，里面哪怕站上三个人也行啊。

　　我似乎明白了，这是一个类似防护罩的法器啊。

　　老师不知何时已化出他的剑“千凌”，他朝那形成的透明光束劈了过去，剑光如凌厉星辰急速的飞驰而去，落在冰莲上的层层光晕中，剑光被光晕吞噬而去，仿佛刚才强劲的攻击被化作了软拳，毫无用处。

　　老师又将冰莲变回了一个小小的原身，交到我手中，“这冰莲大可抵御法力不如我之辈，如遇危险，大可以此保命。”

　　“嗯嗯，老师，你想的可真周到。你管它叫冰莲，那它还有别的名字吗？”

　　老师摇头。

　　“那我起一个吧，我想叫它‘玉虚冰莲’，用老师的名字来起名，就像老师一直在保护我。可以吗？”

　　老师浅笑，算是默认了。

　　一想到，以后可能很难有机会再见到老师，心中便觉难过万分，此行还不知是福是祸，前路渺茫。我一把抱住老师，他像上次那样扶住我的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很温暖，这……就是告别了。

　　离别之际，老师将出去的方法与我交代清楚了，叫我要继续服食丹药，以及若是机缘合适，能去得大騩山，必要寻了莨蓍草，用我自己的血做了药引，一道制了丹，而后服下。我将自己住了三年的屋子好好看了一遍，也许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再见，也该好好告个别，所以临行前，我去找了元霁，将地里刚摘的果子，和做的几个小点心给他送了过去。

　　虽有不舍，但终是要离去的。

　　得了老师的交代，我和子昱这便上路了，我们离开了崇吾山，站在老师的结界之外，老师没有跟出来，走时，他独自坐在亭子中，我远远地跟他打着招呼，而他却头也未回，只是用他原本空灵，现在听来却有些微微沙哑的声音说了“珍重”二字。

　　他没有回头，我没能再见到老师的脸，他也看不到我心中的落寞与不舍。

　　想要出去，必得是已死之身。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成已死之身，原来，当我提出要出去时，老师为我制定的课业中，有一项便是这灵体出窍之法，将自己的灵体化出身体，再以灵体之身把真身收入锁灵袋中。要出去就须念动法诀，即可出去。但是灵体出窍定要快些回到真身，否则时间长了，灵体会受损。这口诀本是通往往生的，但老师把口诀改变了一些，我们就能直接出去，而不是去冥族了。

　　子昱他本身早已学了这些法术，自然是极为简单，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的，而我学了这些时光，也已运用纯熟。

　　待我们做好这一套流程，再出现时，我们已出了染尘之界，等待着的，将会是全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