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九点烟》蔺金戋

36、岁痕

　　原以为老师会同意我和子昱一道下山，没曾想，他竟也要一同前去，我来这儿这么久了，除了两次老师下山来找我外，从未下过山去，这还是第一次啊。

　　但老师能一同前去，虽说意外，但我却是极其高兴的。

　　元霁府中，雀妖房内，见到我们来这许多人，她心中畏惧，于是子昱和老师都退了出来，我邀她到院中小坐，并告诉她子昱和老师皆不会伤害她，她也并未放下戒心，但仍与我一道走了出来。

　　“你打算说了吗？你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自有办法可知道一切。”

　　雀妖的脸色沉了沉，却冷笑道：“今日我一见二位来，就知道我必得都交代了不可，昨夜黎姑娘走后，我未能入眠，一直在回忆，现下也整理出了事情的始末。可我一个请求，请不要伤害厷瑾，他的这一生太苦了。”

　　“你且说来听听。”

　　雀妖便说了她与道士故事的过程。

　　雀妖，她本是一只小雀鸟，因缘际会下得了修行之法，好容易修炼了六百多年，才勉强得了人身。每一个妖都有成仙的梦想，雀妖也不例外，可欲以妖身塑人形再练为仙，却不只是修炼即可成功的。他们虽有了人的身体，但却需要与真正的人生活，融进他们的精、炁、神，当然最简单快捷的方法便是食人精气。可是雀妖心善，她初生时，是被一人养大的，故而对人有特殊情感，所以在下山之后从未做出此等恶事。

　　后来，她与道士厷瑾相遇了，与他相遇的那个年代，战火纷飞，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厷瑾是个孤儿，自小当着乞丐，一日被道人看中，带上了山修行，二十多年，道术大成，便携着师尊的令下山而去，势必要匡扶正义，斩尽妖邪。

　　年轻的厷瑾道长刚下山来，见到这世间竟如此惨绝人寰，恶人当道，那些妖邪更是在暗处蠢蠢欲动，嗜杀活人。厷瑾别无本事，除妖却是一把好手，当年他不知斩杀了多少妖邪，这些被他所擒所杀之妖，也不浪费，都被他送回了山上师尊手中，练了丹药。

　　一日，雀妖出门，不曾想遇见了一只远道而来的豹子精，豹子精似受了伤，正逃窜，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猎杀人类，这块地方可是她罩的，又怎会纵容他害人。

　　于是便出手救了那个人，与豹子精打了起来，随后，厷瑾追来。原来这豹子精正是被厷瑾所伤而逃，不巧又遇见了个不害人的雀妖，两人便合力将那豹子精降服了，但豹子精顽强，临死前还想将他们任何一人拉下水，一同赴了黄泉，厷瑾为了护住雀妖而受伤不浅。

　　后来雀妖悉心照料，两人便此结识了，当康复后，厷瑾便离去，可他后来却又时常再来这村子，只为探望一下这位人美心善的女子，雀妖没有名字，于是他便为她取名。

　　“‘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你便称映雪吧，如何？”至此，雀妖再不被人称小雀，而叫映雪。

　　回回来此，总是为映雪带些外头的新奇玩意儿，她都高兴不已。岁月如梭，一晃便是五六年过去了，映雪已经在这村子里住了近十年时光，她不能再住下去，虽平日里她也在脸上故意抹的脏了些，可十年来她样貌一点没有变化，村里的人背地里还是议论纷纷，她必得重新找个住处了。

　　且村子里头，有一女子，此女甚是恶毒，年纪不大，心性不小，她所中意之人心中暗慕的却正是映雪，她心中不忿，背地里四处散播映雪谣言，说她勾三搭四，可村里谁人不曾受映雪恩惠，又深知其人品，所以都不曾与她应答。见无人搭理她，她又扯着厷瑾的由头，这谣言倒是说的有鼻子有眼，不过也只是说她命苦罢了，却也不会将她与水性杨花扯上干系来。

　　那女子在自己心中人处吃了瘪，便卯足了劲，定要找出些映雪的不是来，却险些不小心给她撞破映雪的真身来。幸而映雪及时发现，这才下定决心要离开，不能再等厷瑾的到来了。

　　当厷瑾再次再去那村中时，映雪早已离开，她的所有东西也都一并分了人，只带走了随身的一些衣物等。

　　在那个通讯仅靠书信的年代，想找一个离开的人谈何容易，好几年，他们都没有再遇见。

　　不过，若是两人有缘，即使度过再久的岁月，再见的一天依然会如期而至。

　　只是，再见面时，映雪是被关起来将被人诛杀的妖，而厷瑾是被请来诛妖的道。多年未见的两人就这样被命运再次拉到一起。厷瑾当然没有杀她，他违背了自己诛杀天下妖邪的誓言，他早知道映雪是妖，但他却感怀她曾为他疗伤的情谊，又觉她心善，纯真，心思甚至不如人类那样复杂，心中早已对她是情根深种。

　　他带着映雪逃走了，他们一同出逃后，厷瑾再也不加抑制，大胆向映雪倾吐心中之情，而映雪又何尝不是，两人深拥在一起。

　　厷瑾这些年诛妖无数，早已是声名在外。厷瑾将众人捉住的妖带走，这些人总是要讨些说法，便上了山找了厷瑾师父，陆儆。

　　此人虽是厷瑾师父，却也不过是在利用他，他教养了数名弟子，为的却是诛杀妖邪以练丹之用。

　　厷瑾在众弟子中属他天赋最高，算得年少有成，早早地便被师父驱下山去，美其名曰下山历练，却早已在多年的教导下，将厷瑾心中对妖邪的憎恶升华到了极致，故而，厷瑾对除妖之道甚为精通。只是，后来遇见了映雪，她虽为妖，却做的是救人之举，就犹如他初下山时所立之誓一般。

　　所以他将映雪隐藏起来，只向众道友道那一带的妖邪已尽数所除，各位道家中人自不会再前往。可谁知映雪却自行离去，等同于离开了厷瑾为其所编织的安全之地。

　　陆儆下山之后与那些得道之人一般，架子十足，出行时，常以御剑而行，众人见此，无不顶礼膜拜，奉为仙祇。

　　而后，在他的带领下，他的其它弟子都以寻到这叛逃之人与诛那雀妖为要务。他不仅联合其它道门中人，更煽动群众，教唆他们，如遇此二人，万万留不得，定要及时告知道家中人，以除之。

　　映雪和厷瑾逃走后，飘泊江湖，只是以普通人家模样行走，却终是未能逃脱众多道人的追捕，不过两月，便将他二人寻到。

　　两人凭着自身的道行，虽是逃脱了众道人的围捕，却也均受了伤，受伤的他们躲至一处废弃房屋，正疗伤，陆儆出现了。

　　厷瑾跪下，不求师尊能原谅他，只求放过映雪。本以为死到临头，却不想，陆儆并未深究二人之过，而是笑着轻易将他二人放过了。不过却有一要求，他要厷瑾继续杀妖邪，也是为苍生做事，厷瑾自然满口答应。

　　只是二人仍不被世人所容，只能改头换面，更名换姓的行走江湖，厷瑾自是也与陆儆有所联系，每当他诛杀妖邪之后，便要将妖交给陆儆，陆儆告诉他，这些妖他都会将他们炼化，也是为这些生灵度化了。

　　可恶人的一面终有拆穿的时刻，当厷瑾知道，他们之所以被天下人唾弃，被人所不容，皆不过是由陆儆所起，受他唆使而已，他要厷瑾为他所用，成为他的诛妖之刃，他却不能让厷瑾的名字在世上大受追捧，所以他必得使他坠到谷底，只能信他一人，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将其利用，还能落下个清理门户，刚直不阿的好名声。

　　厷瑾与其决裂，他深感被利用，心中甚是难过，却也感念抚育之恶，只拂袖而去而已。

　　但是陆儆却不曾放过他们，既不可再利用，则必杀之。

　　陆儆先是假意放过，却实地里找来了各修道之人，将其所住之地围堵，纵使厷瑾映雪二人道行不浅，却也抵不过如此众多的道人，其中还有陆儆。

　　他们将映雪用由符纸糅制的细绳紧紧绑住，厷瑾也给一同绑住，他们要把映雪在厷瑾面前活活折磨致死。

　　众道人合力施法，映雪的身体几近承受不住，人形就要维持不住，而将要恢复雀鸟之形。被绑在映雪面前的厷瑾早已是青筋暴起，见心爱之人受到如此折磨，他那鲜红的眼眶中尽是愤怒与心疼。陆儆此行，不正是要厷瑾心疼却无能为力嘛，他这便是做到了。

　　他们这法阵，让映雪身体不能承受，极寒极热在身体交替，几乎欲爆体而亡的疼痛、灼烧、冰冻，终是没能熬住，她至此便失去了意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望着眼前的厷瑾，却憋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他，她爱他，愿再世能为人，便是一定要再寻找到他，与他相守。

　　映雪的记忆只到了这里，她自那以后就一直在沉睡，剩下的那些事情她都完全一概不知。

　　那这就挺奇怪了，先不管他如何去得凡间，那陆儆怎么会顶着天族仙者的身份，在凡间干出那样的事儿呢？这不太合理啊，万一给其它仙界之中任何人知道了，他也难逃责罚啊。

　　难不成这陆儆会是重名？还是说他的背后还有人，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大胆啊，定是有人罩着他的吧。

　　“诸位仙长，可否请你们告诉我，厷瑾在哪儿？我想再见见他。”

　　“他死了，怎么，没人告诉你吗？”老师毫不留情的陈诉事实。

　　映雪顿时愣住，显然她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只是亲耳听到仍让她失了魂般，她面无表情，连眉头也没皱，可那豆大的眼泪不住的往外蹦，着实令人心疼。

　　“他现在被关在塔里，或许，他会很高兴你醒了，虽然我都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将你存在玄月宝镜中，帮你保持着人形，甚至还为你续着命。但是，我希望他在看到你后能放下执念，安心去冥族，接受他必须接受的赏善罚恶，转世轮回。”我还是没忍住都说了。

　　元霁怨我怎么提起这茬，忘了我在道士那儿吃的亏啦？但我想着，这不是有老师和子昱两大男神在此，我怕啥，人有了底气，就啥也不怕了，做事情都横冲直撞的。

　　元霁施法将厷瑾从血塔中放了出来，这家伙，出来之后，仍是一身戾气，呲牙咧嘴的。但是当看到映雪后，他忽然变作了一副楚楚可怜姿态来，我想当初他与映雪在一起时，这幅被爱情滋养的样子才是他的常态吧。

　　他抱着映雪，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好像他所有的记忆都涌现了似得，我在这里初见他时的那种痴傻神态也全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