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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灵石 ...

  •   在亘天殒殁后的一千多年里,起初得一常抱着一束念离来到恒源山脚下,然后沿着亘天凿洞的边缘,一点点爬到山顶,选个离洞口最近的地方,一坐就是半日。有时一言不发躺着看云,有时絮叨岛上最近发生的事,权当是亘天在一旁听着。

      岁月漫长,来得多了,得一每次都会选一条不一样的路走。渐渐地,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草木于他都无比熟悉。可他终究还是不敢走进洞里。他害怕亲眼看到那个已经回不来的人,伤痕累累,犹如埋葬他的这座山一般。

      再后来他便不怎么去恒源山了。尤其在大掌门凌一师兄闭关后,纳容树上的那片金树叶成了他思念的寄托。多数时间他都是盘腿坐在树下,和纳容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宇宙局势,也听着树的声音褪去青涩,变得懒散而老道。得一偶尔开口央求过几次,想让纳容树许他进入结界,凑近了看看那叶子。

      纳容树一次都没有允过。“这是规矩,你想都别想。”那树喷道。

      得一忿忿,“你我都是至交,难道你还担心我把这金树叶择了去不成?”

      “嗯,就是怕你不老实。“

      求了几次未果,得一觉得脸上挂不住,也便不求了。

      那夜,得一和纳容树又聊起千年之前的那场卫战,如今岛上从那场战役中活到现在的人也只有凌一和得一,当时霄云派参战的弟子不是死于混战,就是由于伤势过重而没熬过后来的劫数。

      “我觉着恒源山才是最惨的,”纳容树漫不经心开口,“作为岛上要塞,每每皆是敌人强攻的目标。记得首战那会儿,我还是若水河里的一颗树籽,眼看着亘者用破天石斧把这山横着砍成了两半,石斧浴火,将山上所有的活物烧得精光。虽说后来这五百年恒源山又恢复了生机,可伊岛卫战又是这山吃了大亏。”

      纳容树抖了抖叶子,扬起一层薄沙,“后来亘者殁前闭关又在山中央凿了大洞。如今的恒源山只有两千多年前一半的规模,你说它要是能开口说话,定将自己改名为疼源山。”

      得一捻了捧沙土看着它从指缝间流下,“说到这个,最近恒源山头的星云带可还牢固?你可感知到任何外时空异动?”

      纳容树哼了声,好似有些不满,“那儿的星云带比我头顶上这片可强多了。虽说当时亘者挫败了一些成熟时空体的势力,不过想让外时空探子消停也没那么容易。”

      得一拍去手里的残沙,若有所思道,“卫战后霄云派几乎遣了所有弟子去恒源山头的星云带豁口处守着,直至星云带长全才重返我派。这一守便是六百多年。霄云派的重建工作一直停滞不前,有些力不从心呐。”

      “瞧你这死脑筋……借他力为己用,你怎就想不到?我看这几年岛上陆续成立了一些小门派,”纳容树周身忽而出现点点金光,似是又纳了些灵魂,“有个叫清音派的,掌门名唤言真,修行尚可,为人清正,何不让此门派专门守着恒源山?”

      得一闻言不语,片刻起身整理衣袍,“容我考虑考虑。今日便先回了。”

      “慢着,”树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自从你得知亘者灵魂在我这儿以后,有多久没去过恒源山了?”

      得一捻了捻手指,“约莫也有个四五百年了。”

      “那你择个秋日,去恒源山头看看罢。”

      ……

      得一抱着念离站在恒源山脚下的时候,并没有急着像从前那样沿着凿洞的边缘向上爬。

      那山似是有些变样了。洞口的岩石几近填满,两旁的植物长得甚是杂乱。他决定挑一条最长的路去到山顶。沿途的花草添了许多叫不出名的种类,虽在秋日但也开得繁茂。约莫花了一个时辰才慢腾腾爬到山顶,他将念离放下,跟几百年前一样,找了个离洞口最近的地方躺下。可那日午后的日头略毒,得一躺了小半会儿便觉得身上起了汗,也懒得张开结界,起身寻找树荫。

      他就着离洞口稍远的一棵桐树坐了下来,凝神观望四周,觉着这山上的树长了不少。唯独突兀的是洞口新长的一棵苏铁,树干高约九尺,枝叶茁壮四下扩开,惹得其周身未有旁的树木生长。得一猜想这树约莫也就是在他不来之后的四五百多年里长成的,似是没有仙根,普普通通一棵树罢了。

      待小半日过后,他回忆完和亘天的往事,起身打算沿着最短的那条道回去。走到山顶洞口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又细细回味了一番纳容树最后的那句话。这老树虽脾气古怪,倒不至于嫌他平日里烦它多了赶他来恒源山,此番叮嘱,必是它感应到了什么。

      可感应到了什么呢……得一一边思索一边往山下走去,又在洞口站住,眼睛不由往里看。这山洞,自从亘天殁了之后,他就再没进去过。

      洞口的缝隙经过一千年的风化,已无法辨得从前的模样,如今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进入。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剧烈。如果纳容树的答案藏在这里,那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的,哪怕此举对自己来说是大不敬。

      得一捏了个诀,手心冒出萤萤亮光,然后张开护身结界,狠下心来闭上眼,从缝隙里穿了进去。

      洞里漆黑一片。由于张着结界,他闻不到洞里的味道。顿了几秒,像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他睁开眼。手中萤火照亮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灰尘。

      他拿着萤火往四周照了一圈。

      什么都没有了……一千年,原来真的可以让神也归于尘土。

      得一像是寻得了某种答案,放下什么的同时,一种寂寥的怅然浮上心头。他举着萤火,往洞深处走去。

      那个当初能容下十尺大汉的洞如今看来空空荡荡,昔日亘天撰写典籍的石桌上,连竹笔都化作一抔碎土。

      死寂,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词。

      在洞里待了半炷香时间,得一像了却了心事般朝洞口走去。行至洞中央,脚下突然被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了下。他抬脚看了看,鞋边浅浅勾了层泥,正是从那石头表面刮蹭下来的。

      一瞬间一缕缥缈的生迹突兀地打破了洞里的死寂。

      得一眉头猛地一跳,蹲下身用手覆住石头。

      是了,就是这石头发出的微弱神识!

      他赶紧将这块陷在泥里的石头挖了出来,遂打量了下石头被埋的位置,大约在洞中央。

      他忽然明白了这石头所为何物。纳容树所指,想必八九不离十。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将石头包着,急匆匆往外走。一出洞口,且顾不得先回霄云派,御着剑直直向极无沙漠奔去。

      恒源山与极无沙漠横跨了半个伊岛,得一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从剑上降下来,揣着那块石头跑到纳容树跟前,面露喜色地刚要开口,可当目光触及枝头的那片金树叶时,一时语塞,神色瞬间黯淡,眼里尽是困惑。他低头再看怀里的石头,又抬头望了望树叶,然后沉默地瞪着纳容树,决定等它自己来解释。

      僵了半响,一人一树似乎皆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得一终是泄了气,“我依着你的意思去了趟恒源山,然后在洞里发现了这块通了神识的石头。我以为…….”

      “你以为是亘者的灵魂转移到了这块石头身上,”纳容树截过话,一副早已了然的口气,“可这金树叶还好端端地在我这儿挂着。”
      得一不解地点点头。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亘者这等集天地精华所化的身体,死后灵魂自然无法同常人一样借助其他载体进行转世,只能永远地挂在我这棵同样集天地精华所生的树上。不过此番我让你去,倒是为了这块石头。”

      得一的眉头稍稍舒展,“那这石头,说来还是与神尊有关了……”顿了顿,犹豫道,“我在洞中央发现了它,瞧着位置,这石头……莫不是神尊的心脏所化?”

      “难得你心思灵光了一回,”纳容树嗔笑,“没错,亘者肉身融于土后,他的心脏过了七百年才凝成如今这块石头。前几月我感知到那里的土壤有神识汇聚的迹象,只是过于微弱。奈何我动不了,就让你跑一趟。”

      得一伸手抚着石头表面细密的纹理,松了口气抬头,“哪怕化成石头也是好的。如今既通了神识,我就将它养在霄云派内罢。”

      “嗯随你,”纳容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口齿不清,“你便当个玩物养着,左右看它自己造化。诶你说,亘者生前六千多年里一心为岛,从未见他有半分风月情爱。这心脏化石头,果真恰到好处妙不可言呐哈哈……”

      得一听罢脸色一黑,甩了句“无趣”,头也不回地走了。

      ……

      得一亲手将石头洗净,置于书房的紫檀木雕花托盘里。他弯腰将石头的角角落落观察个遍,又伸手探了探神识,只觉虽微弱但还算活跃。随后他回到卧房将今日之事慢慢捋了一遍,又兀自高兴了好久才歇下。

      自此之后,他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石头的神识,可半年下来,神识长势缓慢。他想到先前石头借由土壤汇集神识,便从院落中仙泽较浓的地方取了些土覆在石头上,可一个月过去了,神识并无大的变化。继而他想起殿内后山的崖隙间有一眼通了灵的泉水,吸纳日月草木之精华,心情好时能在日夜更替间凝得些许。他随即差一名内院弟子去后山守着讨一瓢灵泉,自己又找了个白玉匣子将石头放进去。

      石头在灵泉里浸了一天,神识竟充沛了些,得一大喜,命弟子每日取新鲜灵泉换于匣中。时间久了,那弟子忍不住问道,“师尊,这石头是何来历,见您对它万分上心。”

      得一微忖,含糊道,“是一位我十分敬重的长辈的遗物。”

      弟子心里委屈,“石头能通神识真真少见,就是不知还需多久,能通灵到何种程度……后山那灵泉脾气阴晴得很,弟子每日需挨好些话才勉强讨得。”

      得一无奈地瞧他一眼,“也罢……灵泉那里,我改日替你求个情去。”

      弟子松了口气,刚谢过得一,眼瞅着大师兄祁风穿过院子来到跟前行礼道,“师尊,清音派的大掌门言真尊上已在文殿内等候。”得一点头,与祁风一道离开了书房。

      还未及文殿,得一远远望见殿中央站着一位背对着的青袍男子,身形修长挺拔,束着简单发髻,正凝神望着殿内掌门座椅上方的匾额。男子似是听到脚步声,低头转过身,朝得一颔首一笑。

      待两人走近了,互相行了礼,得一便请青袍男子在侧座坐下。

      “恪体鉴心,这匾额题字的主人必大气严谨。在下清音派言真,久仰得一尊上大名。”青袍男子作揖。

      得一回礼,“言真尊上不必多礼,此次我冒然请您前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不知此次所为何事?”

      “听闻尊上慧根极深,四百年前创立清音派后,带着众弟子在极无沙漠附近的避风岭里修炼。曾有新入我派的弟子谈及,他去贵派参加入派试炼,但未能成功。”

      言真听罢浅浅一笑,“我派以修习各种御术为主,选弟子亦在合适。”

      得一连忙摆手,“在下无意冒犯,只是觉得正因如此贵派乃担下重任的不二之选。”

      言真微微挑眉,神情困惑。

      “此事便与这匾额的题字主人有关了,”得一垂眸,“题字者正是战父亘天神尊。一千四百多年前神尊在恒源山挫败了外时空体的联合入侵,但也因此身负重伤,最终殁于恒源山。恒源山作为伊岛要塞,每次皆是敌人重兵强攻的目标。虽说霄云派一千多年来肩负着保卫恒源山的重任,可战后重建令我派力不从心。然守卫恒源山乃是大事,因此在下觉得,不如交由一个更能胜任的门派更为妥当。贵派弟子实力超群,为岛上数一数二,因此才有这不情之请。”

      言真了然,沉默思量。

      得一自知这个请求颇为沉重,也不催促,只默默打量着眼前这个五官秀气,形容清浅却颇有朝气的年轻人。此番虽是两人初次见面,可得一事先打听了不少有关言真的事迹,蛛丝马迹间探得他为人清正,是非分明,行事果断,胸怀大局,因此才敢放心将如此重要之事托付于他。

      半响,言真抬目望着得一,眼神清澈,似是心中有了定论。他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袍拱手道,“尊上之意在下明白,伊岛卫战时期在下虽未出生也未曾经历,可恒源山的重要性在下一清二楚。我派论规模和创建时间皆不比贵派,承蒙尊上信任委以重任,可毕竟此非小事,现下无法立刻做决断,且容我与众弟子商讨一番,三日之内必有答复。”

      得一闻言不再挽留,“静候言真尊上消息。”说罢命祁风送言真出殿。得一望着他的背影,气宇轩昂,脚步不疾不徐,周身修为深厚,且经此番谈话,更觉得他心思透彻,办事严谨,实为守护恒源山的不二人选。

      三日之后,言真差人送来书信,曰愿与恒源山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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