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杀我》末归冻

1、这是梦

　　云雾飘渺，空气湿冷。

　　鞋底碾过干硬的草茎，发出细弱的呲声，又在心跳的掩护下归于寂静。

　　李柴可抬头环顾四周，浓密的大雾包裹着他，只有近在咫尺的松树影影绰绰，他的脑子像是融入了这片大雾，忘记自己上一秒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连思考能力都被连着记忆一同剥夺，大脑混沌，一片浆糊。

　　但除此以外，他对自己处境也没有半点害怕，仿佛这里并不是什么陌生可怖的吃人森林，没有过去的记忆竟也没有带给他半分恐惧。

　　李柴可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在等人，但不知道在等谁。

　　渐渐地，大雾由浓变稀，青色草地以他为中心蔓延开，身边松树背后影影绰绰的阴影也被更多看不到尽头的绿色树海取代，不，或许是他的视野终于能正常使用，才看到了这些早就存在的事物，正如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这条的柏油路。

　　柏油路是乡下通往城镇常见的类型，没有护栏，而在李柴可左手边竖着一个静默的公交站牌，上面用红色笔迹写着“308路”，下面是公交出发到站的时间表跟发车班次间隔。

　　脚下的草地从枯燥的草茎逐渐产生变化，多出了狗尾巴跟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细碎的花朵拥挤在一根枝条上，似乎在渴求视线或者是别的什么。

　　李柴可蹲下来，掐着花茎向上，直接薅光了上面爆满的花朵，摊开手心，没有枝条稳定自身的花朵便随风消散在清澈的雾气中。

　　而在花朵消散的方向——柏油路的右边出现了一辆摩托。

　　他等的人来了。

　　李柴可辨认了一下，发现自己其实看不出来摩托车的类型，只知道那是一辆漆黑又帅气的摩托车，将来长大了他也想买一辆。

　　摩托车没有高速朝他接近，而是在被人慢慢推着走，推车的人没有戴头盔，但李柴可依然看不清对方的脸。

　　李柴可还有余力在脑子里平静地想他别是近视了吧。

　　摩托车缓慢地来到李柴可面前，推车的人是个年轻的男人，比李柴可高两个头，至少有一米九，肩膀也比李柴可的宽，但是脸上的表情很温和，削减了形体带给李柴可的压迫感。

　　“你在等我吧。”

　　声音很糟糕，李柴可听到时甚至幻视成家里那个时常掉链子的录音机，但对方看着李柴可，眼睛直视他——李柴可也不理解，为什么他连对方的长相都看不清却还是知道对方的眼睛是多么温和可亲，连他爹都没这么看过他。

　　接受到陌生人的善意，李柴可有些别扭：“应该吧，我感觉是在等你。”

　　“那可太好了，”对方笑了笑，李柴可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双眼睛一定是在笑着的，“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的旅行大概就到此为止了’，结果真的……真是太好了。”

　　“好在哪里呢？”李柴可不明所以地问，“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你知道吗？”

　　“不，我也不知道啊，”对方耸了耸肩膀，“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李柴可：？？？

　　似乎是李柴可当时露出的表情太好笑了，对方脸上忍不住又露出一个笑容。

　　“嗡嗡——”

　　老式公共汽车从左边开过来，停靠在李柴可他们所在的站台，车窗前夹着“308路”的纸卡，停下后，车前门打开。

　　推着摩托车的人将摩托车停靠在路边，顺手将车座上的头盔扔给李柴可，吹了个口哨踏上一只脚在踩踏板上。

　　他扭头看向李柴可：“别怕，这里是我的终点，不是你的。”

　　李柴可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多么可怜的表情才会让一个陌生人安慰他“别怕”，周围的雾气夺走了他一部分体温，似乎也夺走了他的勇气。

　　“我也要上车，”李柴可把头盔举过头顶，希冀地看着那个人，“我能帮你把摩托车也搬上去。”

　　对方似乎是露出了不太明显的笑，李柴可没看清，他踩在地面的那只脚就收起来，整个人踏入车内。

　　车门伴随着吱呀声关起，既如牢门落锁，又像人头落地。

　　一阵风刮过，摩托车在原地一动不动，李柴可抱着头盔，目视车辆远去，公交车排放的汽车尾气将死去的大雾复燃，不多时，视野再次狭窄逼仄，李柴可周身雾气蒙蒙，脚下的草地萎缩成一小块，松树也只剩下半棵，竖在身侧的公交站台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存在过。

　　李柴可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却没法继续无畏地等人。

　　雾气浓稠到窒息，李柴可被几近液态的雾气裹挟着向下坠落。

　　漆黑的隧道，温暖又痛苦，是谁的泪水……

　　思维凝固的尽头，天光乍亮。

　　——是了，这是梦啊。

　　“李柴可！”

　　强烈的情绪直冲魂灵，将趴在桌面上的学生激得立地起跳。

　　“是！到！”李柴可迷迷糊糊地高声回应。

　　“噗哈哈哈哈！”

　　教室上空的电风扇慢速转悠，不急不慢地欣赏下面一室欢声笑语，穿着蓝白麻袋校服的少年们不分男女笑倒一片，连下课铃都忍不住来凑热闹。

　　原本就不算严肃的语文老师更是转怒为笑，十分怒气硬是连打带消只剩下不到半分。

　　“好啦好啦，好了啊，”语文老师无奈地收拾好讲义文案，“李柴可你昨晚又去哪里做贼了，再有下次看我不让你罚站，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课代表记得去我办公室拿试卷。”

　　李柴可脑子刚缓过来，就被同桌嘻嘻笑着锤了一拳。

　　“每次于老师都说要罚站，每次都没做过，”同桌眉飞色舞地跟他咬耳朵，“欸，李柴可你昨晚干嘛了，这一上午你睡两节课了，下一节课是化学，你当心班主任要你好看！”

　　李柴可回忆了下自己昨晚干嘛了，倏地拍桌：“昨天我玩电脑没删浏览记录！”

　　围过来的同学瞬间感同身受，发出了哀嚎，同桌更是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这是高二下学期，班主任提议没收学生的手机、电脑等一切电子产品，得到了全班同学家长的支持，如果谁能偷摸一下都能在班里兴风作浪好一阵，获得勇士待遇，但是被发现了就只能祝福好运。

　　李柴可被同桌拍得龇牙咧嘴，正要反压，却被一个纸飞机撞到头上。

　　班级最后面那一块又开始了纸飞机的腥风血雨，连幼儿园都不会流行的古老折纸在高中却受欢迎得超乎想象，几乎每个课间都有人拿一张草稿纸折一架飞机，白色纸张在十分钟的课间霸占了整个教室上空。

　　李柴可跟同桌欢呼一声，捡起纸飞机就加入，心智更加成熟的少女看他们就像是在看没有进化完全的猿人，光明正大地跟男生划开距离。

　　十分钟课间让整个教室都热起来，上课铃带来下一个冷感四十五分钟，这便是学生完美的五十五分钟。

　　李柴可眉眼耸搭着翻开化学书，有一点没一点地听着老师讲课。

　　化学老师姓孙，全名他不知道，声音兼具中年人的疲惫与身为教师不得不打起来的精神，矛盾之下音量忽高忽低，催眠效果极佳。

　　电风扇也被催眠了，呼呼悠悠地打转，下面的学生脸上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昏昏欲睡。

　　李柴可戳了下打瞌睡打出眼泪的同桌，让他望风，自己先眯一会儿。

　　同桌：“你——”

　　同桌的话追不上李柴可，他睡得贼快，没半秒就进入黑甜梦乡，同时他想起来了，关于他在语文课上做的那个梦——其实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那种梦了，从他升上初中，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梦到那个人，那辆摩托，那个公交站台。

　　偶尔他也想过要不要去找找“308路”，毕竟一直做同样的梦也很无聊，但李柴可很忙，他是一个学生，现在高二，距离阿鼻地狱只有不到半年。

　　还是等高考完了再谈吧。

　　李柴可的拖延症无时无刻不在病发，阿宅属性与懒癌齐备，他就是这样自欺欺人地度过中学时代的，如无意外，等到高中结束，大学时代的他也会继续这样拖延下去。

　　垒砌书墙后，趴桌学生十之七八，头顶的风扇不停转圈，卷起风声与机械轰鸣，窗外太阳斜照，令瞌睡虫不得已翻了个面。

　　李柴可睁开眼睛，背对窗户阳光，看着尘埃在白炽光线中随意运动，恼人的风扇声搅得他睡不安稳，连空气中的灰尘也被卷来卷去，教室里纸页哗啦啦作响。

　　讲台上的老师皱眉，看向门口，亦或是看向门框旁边的电扇开关。

　　快去把风扇关小一点，不然等老师走过去，关掉了怎么办。

　　李柴可在心里这么念叨着。

　　兴许是他的话被谁接收到了，教室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啪”声。

　　“啪”某种断裂的声音。

　　“咔嚓”某种被切割的声音。

　　“砰——”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

　　李柴可脸上一片湿热，那不是他惊恐失控的泪水，是同桌温热的鲜血。

　　卷起清爽微风的电风扇落在课桌走道上，扇叶不死心地想要继续旋转，却因为被两个硬物卡住而不得不放弃，颓然地带着一身热血落寞退场，换了在后台等候许久的尖叫小姐登场。

　　“啊啊啊啊——！”

　　李柴可没有去欣赏尖叫剧，甚至听觉都在离他远去，嗅觉不告而别，他的目光跟同桌茫然的眼睛对上，反射出同样的困惑：

　　——这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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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消失吧~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