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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一个根本没发生过的故事(上) ...

  •   鱼怀隐是在三天后的夜半时分消失的,他并没有告诉良册他要去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叩问天命通常是一种不明智的选择,因为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真正走到破釜沉舟的一步,那么既然从未竭尽全力,何谈天意成全。

      “我想要一个更好的结局。”

      神明是最接近天命的存在,而鱼怀隐却只做了不到两个月的魔,所以当他在海底的小院子里一遍遍刻出诘问天道的阵法时,他得不到任何回应。

      于是,他离开了苦海,想在上仙界选一处借势之地,用天地山川的灵与肉,偿他一介凡夫俗子的执。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自在山,因那里曾是整个仙界最高最险之处,如今却在一场浩劫中被坠落的神域夷为平地,他站在低洼的坑底抬头望去,入眼的满是漆黑的石块和烧焦的树木,此处的灵脉似已枯竭了。

      踏过碎石砂砾,鱼怀隐转身前往西辞谷,一路上的风沙很大,烈日在戈壁滩上的脾气不及在江南柳岸时的三分温柔,直烤得人头晕目眩,随时都会栽倒到脚下吃人的黄沙中。

      荒凉处,有一座叠石垒出的孤城,很多年前曾有一队镖师押送着一件至宝从此城门下经过,这里是那只金色眼瞳的出处,传说中那位白虎道宫的弃徒在此炼器时,曾捉了上古神祇的魂魄投入炉火中。

      鱼怀隐想到谷中碰碰运气,他不眠不休地寻了七日,没找到一丝一毫关于神祇留下的痕迹,看来他的运气一如既往的不好。

      ……

      如此蹉跎岁月,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鱼怀隐已记不清他去过多少地方,自然也不会知道有个快死的人正追着他的脚步来寻他。可惜他从不停留,那将死之人便也追不上了。

      日出之际,鱼怀隐想好了他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北邙山的复来归断崖,那是三千年前仙圣的殒身之地,也是上仙界有名的几处盛景之一,期间多少奇闻异事几经编撰,听起来很是神秘。

      进山之前,鱼怀隐还鬼使神差的换了一身杏色的云锦衫,半披在肩上的青丝被他用一条白绸带高高束起,一如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因何事擅闯复来归?”

      断崖上有一处荒废了的祭台,没人知道这座九层高台是用来做什么的,可到底是仙圣亲手所筑,所以青龙道宫派了弟子看守,以免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我只是上去看看。”鱼怀隐的视线越过挡在他身前的两把剑,他瞧见祭台上刻着古老而繁杂的纹路,只需一眼,他手臂上的金色眼瞳便有了感应,这祭台仿佛能够牵动天下的势。

      就是此处了。

      鱼怀隐幻作一缕黑雾登上祭台之巅,他将一身修为凝结于掌心重重的打在祭台中心所立的石碑上,滚滚魔气掀起暴虐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他闯进去了!”

      “快去禀报掌门,说复来归禁地出事了——”

      青龙道宫的弟子们惊呼一声,有人御剑而走赶回门中报信,剩下的想冲上去拿人,却被阵阵罡风阻挡在阶梯之外,无法上前一步。

      黑雾所形成的龙卷风暴一圈圈的扩散,自九天之上俯瞰那雾气像浪潮般飞快的涌动着,鱼怀隐置身于最平静的中心,他的衣袖无风自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一点金色缓缓漾开,似是有人用沾了金漆的毛笔在白宣上晕出一个朦胧的水迹。

      手臂上的灼烧感愈演愈烈,鱼怀隐低头望去,他看到那只金色眼瞳在流泪,泪水滴在祭台上如一块融化的饴糖,一半流淌一半凝固,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你来求一线生机?”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一抹白影破空而来。天意可以是万物,本是无形无表的存在,可鱼怀隐见到的是一个人,因为他需要一个人来回到他的问题。

      “不,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或许于天道来说,他已足够慈悲,可我要那四十九。”鱼怀隐一步上前,他想看清天命的样子,却被隐在光里的身影所伤,识海中一片嗡鸣。

      人岂能窥天。

      “大道无为,你心中有憾事,所以想求四九完满之数,殊不知而今的不圆满,就是因为你已强求过了。”白衣人影的声音再度传来,仿佛很遥远,“你想知道真相吗?”

      鱼怀隐点点头。于是他瞧见了一段往事,记起在距今不知多少年前的岁月里,当他还只是一缕残魂的时候,一个醉心于锻造之术的修士抓了他,发誓要打造出称得上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用来证明他的本事,也用来杀人。

      不过可惜的是这位被白虎道宫逐出师门的弃徒,实在太过高看自己,他失败了,没能锻造出绝世无双的杀人暗器,数不清的珍稀材料和一缕灵力磅礴的无名残魂经过千锤百炼,居然只得了一把伞!还是一把既不能伤人,也不会防御的破伞。

      那修士无奈,只好勉为其难的在伞面上嵌入几颗上好的防御灵石,便悻悻然地将其丢在宝库里吃灰。至于这东西究竟是否像后世流传的那般拥有更改天命寿数之能,或许只是西辞谷的后人为了能拍卖出好价钱,而散布的谣言。

      后来三分镖局为了保住镖物,总镖头水飞栾将琉璃玄金伞封印在重伤昏厥的殷乐体内。几年后,阴差阳错成为炉鼎的殷乐不甘心死在鱼沧海的手里,便携子逃亡流落到一处蛮荒之地,却终难逃脱他与鱼沧海的生死一战。

      一柄长剑袭来,刺穿了殷乐的腰腹,鲜血顺着剑锋流淌而下,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看见了什么?”白衣人影问道。

      “我看见她腹中的胎儿死了。”鱼怀隐皱起眉,他终于想起来了,在那蛮荒之地,古树下,一个叫殷乐的女子本来也是要死的,而树中有一道上古神识想要借殷乐腹中的死胎降世,却被藏身在琉璃玄金伞中的他捷足先登,他占据了那死去胎儿的肉身,逼得那道神识走投无路,最后化作了他手臂上的一只眼睛。

      “你救了她,让一个本该死的人多活了十四年,抢了那只眼睛的囊中之物,那可是个不好招惹的东西,他一直在报复你。”白衣人影的声音忽又近了,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所以就因为我想活,也想让一个可怜的女子活,才改变了一切落得今日的下场。”鱼怀隐将一身魔气尽付给祭台,此刻他已快油尽灯枯,而当他再次面临死亡的威胁,他便恢复了今生所有的记忆。

      “不错。”白衣人影有些欣慰地笑了。

      鱼怀隐被这所谓的真相激怒,他望向那团遥不可及的光,“那你又是什么,是那道神识化成的眼睛,还是……天道本身!”

      “你怎会这样想?”白衣人影被他这话逗得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我非天道,而是你自己,你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倒霉,反而是个非常幸运又特别的人,拥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我可以告诉你,回溯时空从来都不是天意的安排。”

      待笑声停止,白衣人正色道:“至于你想救什么人,你完全可以做得到,你是不是忘了,你在酆都做过什么?”

      逆天改命——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鱼怀隐整个人一颤,他的身上陡然起了一种难以预料的变化,此刻的他可以看的很远,竟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人间七国的景象尽收眼底,他听得见这世上任何一种声音,蝉鸣、雨落、甚至隐藏于人们心底的心声。

      他身上的皮肤一寸寸地皲裂,一些细而小的古老字符自他的血肉间生长出来,这情形和他当日破开九幽墟牢,放走那些魔煞时一模一样。

      或许,他早就该想到了,他这条没有命格的漏网之鱼,身上可以刻下任何一段属于别人的故事,他已然是一本活的命书了。

      鱼怀隐痴痴地笑了起来,他已寻得了解救之法,自然不必再叩问苍穹,那白衣人影在他的顿悟中化作一捧金沙随风而逝。

      祭台上,有瓢泼冷雨斜斜地落下,像是那只金色眼瞳在无声地恸哭。

      在大雨中,鱼怀隐瞧着他身上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字,他掀开衣袖用锋利的指甲划破肌肤,渴望找到一些他所熟知的名字,不过即便旧友不曾来扰也无妨,他已将这改命秘术运转到极致。

      大道三千,他以血来问。倘若此身已写不下故人的名姓,他便剖了血肉,以白骨,祭五脏,来销那生死簿上的别离。

      从今而后,何等结局由他来续:

      生死局中祸福无需避,白发血犹热,少年赤子心。

      杀人场里善恶终有报,侠客书生老,持刀也直谏。

      神鬼像前春秋知罪我,世道与乾坤,争胜亦争命。

      苍生眼底枯荣各甘苦,乱世归太平,为善有何难。

      痛快,当真是酣畅淋漓!

      原来他要做的不是回到过去,而是让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消失。

      二十三年前,天机逆转,殷乐死于鱼沧海剑下,腹中之子无名也无命,并未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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