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交锋 ...

  •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少梁城全城缟素,白幡飘飞,忽赤肿胀溃烂的首级高高悬挂在城头。
      “众兄弟,一路走好!”
      热辣的烈酒顺着城墙泼下。暗夜笼罩下,司马倾尘一身素白,跪伏在绵绵细雨中,雨水已浸湿衣衫鬼面。他仰天长啸,唇边迸发出如负伤野兽般的嘶吼。
      云国的军队不禁肃然起敬,北人识英雄重英雄,尤其是不怕死的好汉,壮烈殉国的五百零一名将士无疑彻底颠覆了他们‘南人懦弱可欺’的一贯认知,并在每个人的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两军情形如何?”
      东路军主帅大帐前,九皇子李元朗同样伫立在霏霏细雨中,默默地注视着城头那一抹素白的身影。
      “西路军哗变,与中军发生正面冲突。副帅赫硕不听中军调派誓为忽赤复仇,太子殿下意欲奏请圣上收编西路军。”
      随侍王忠行至李元朗身侧,撑起油纸伞,递上一块干净的汗巾。
      “太子太性急了,二皇子岂是省油的灯。此举只怕更会加重父皇对他的猜忌。”
      王忠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若皇上见疑于太子,为何令他领兵?
      “不明白?其实,父皇对我们三个都不放心。忽赤部是二皇子的母系,父皇的本意原为三军制衡。西路即败,太子岂容独大?”
      李元朗一面接过汗巾拭脸,一面暗自懊恼,若开始时便快刀斩乱麻,怎会令司马倾尘钻了空子。先前破城是功,如今但求无过。
      “以区区五百条人命,收买少梁城上下军心民心重挫我方士气,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秦副将伤势如何?”
      李元朗看向自己宽厚粗糙的手掌,倏然双拳紧握。
      “军医称,秦副将仍需大半月将养。即便伤愈,两条胳膊也全废了。看不出这伙南人竟这么狠,将士们都说,他们是草原上的凶狼雪山里的兀鹰。”
      秦副将回营时污血满身骨断筋折的惨样,仍盘旋王忠心头挥之不去。李元朗取出他腰间包袱中的文房四宝,笔走游龙写下几个大字纳入怀中。
      “禽兽再狠,也狠不过猎人手中的弓箭。传令下去,散播流言动摇军心者,斩!攻城之日,杀敌十人赏十金,杀敌百人升百夫长,杀敌将官升校尉赏千金。”
      王忠领命打马离去。李元朗挑起脚边铁胎长弓飞身上马,驰向不远处低矮丘陵。疾驰途中突然扭头回身挺胸收腹。弓弦,弯如十五月圆。“嗖”的一声响,利箭直奔少梁城头。
      “倾尘,小心!”
      罗清失声惊呼。司马倾尘不疾不徐、腾身挪位、指尖弹击,箭身稳稳入掌,脚下却被冲力震退半步。“雕虫小技,出城一决,李元朗字。”白纸上墨汁淋漓,笔力苍劲。
      “墨很臭,字很丑。”
      白纸粉碎,如蝴蝶飞散城下。司马倾尘眼含两分愤怒、三分不屑、五分无谓,与李元朗遥遥对视。掌声雷动中,李元朗拔马回营,留给司马倾尘一个嚣张的后背。
      一场战斗的胜利,为少梁城注入新的活力和生气。英烈们的姓名被百姓镌刻在长生牌位上,早晚三注香虔诚供奉。男人们把家里的铁器送入匠铺,重新锻造成兵器,自发组织民团协助城防。女人们收集棉絮布料没日没夜地赶制衣被鞋袜,宁可省下自家的口粮也要多留些给守城的将士。三十万大军驻扎外城,天刚蒙蒙亮将士们便开始操练直至月落星沉,每天把手里的弓箭长矛砍刀擦得雪白锃亮,只等大将军一声令下便冲出城去和北人拼命。
      “军魂未灭,民心未失。何烈、姬玉书、众位兄弟,死得其所!”
      罗清咽下杯中苦酒,才发现眼前人明显心不在焉,只是静静地擦拭手中银质鬼面。如今,援军已至,少梁城军民上下一心保家卫国,更应乘北军军心动摇之际予以痛击,而大将军却按兵不动似乎另有所图。
      罗清与司马倾尘同门学艺,对他的心思却一向摸不透。罗清也不愿多费心机揣测,因为他相信,司马倾尘必定不会让云国大军的日子过得清闲舒坦。

      “逆风堂”,少梁城老字号的医馆兼药材买办行,分号遍及全国各地。以往车水马龙的厅院,如今门可罗雀衰草遍地,只剩下年迈体残老眼昏愦的看门人金毅,早年漂泊异乡老来半截身子入了黄土指望个落叶归根,便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看铺子,偶尔也替人医治头痛脑热腹泻便秘的小毛病。
      大清早,金毅多灌了几口黄汤,眯眯登登地靠着门框打盹。
      “喂,老人家,醒醒。”
      山泉金铃子也似甜美的声线,一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笑颜如花,酷似观音娘娘座前的玉子金童。
      “战事吃紧药品奇缺,奉司马大将军令,前来采办药材。”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金毅抬手抹了把眼泪,神色颇不耐烦。少年和气地搀扶金毅起身。玉白手掌,十指纤纤,红润的指甲盖儿修剪得齐齐整整,好个干净漂亮的孩子。
      “前堂坐诊谈生意,后院客房歇息。东头,落锁的那间是药仓。西角,门前堆满酒坛子的是厨房。吃饭自个儿动手,嫌麻烦临街有家小酒肆。
      金毅叮呤咣啷地扔下一串钥匙,乘着尚有几分酒劲儿,佝偻着驼背,拖沓着一条残腿,得得瑟瑟地回里屋补个回笼觉。少年毫不介意他的怠慢,放下包袱,细细打量四周环境。
      “喂,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全城戒严风声紧,我得先去县衙报备,省得将来啰嗦。”
      金毅转过头,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白纸,一方半干的墨砚,以及一支秃头裂尾的毛笔。
      “玉宁儿,十七岁,京城人氏。若有人刁难,便以大将军的亲笔信函为证。”
      玉宁儿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大字。研习怀素的狂草,如行云流水般纯熟,看得金毅直抱怨,小时候不好好念书,这笔字写得歪七扭八,端的难看。玉宁儿眼角抽搐,挠头傻笑,露出一口珠贝细白的牙齿。
      玉宁儿在逆风堂安顿下来,绝口不提采买事宜,每天白日里出门,黄昏时返回独自一人闷在药仓里挑挑拣拣,捣腾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药仓里的名贵草药早已搬迁出城,仅余黄连、甘草、板蓝根之类的寻常贱药。玉宁儿不开口相询,金毅也懒得解释,只管喝酒遛弯儿睡大头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