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人》西林分散剂

96、北地（11）

　　“我的想法傻到你了？”
　　看到凯尔温一直没有说话，露西尔不禁笑着问道。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然而冬季的北地日照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阳光都是斜的，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傻，一点都不傻。”凯尔温摇头，“这怎么会傻呢？只是……”
　　他琢磨了很久，却只能说出一句话来：“露西尔……你真的好可爱。”
　　“……这不就是在说我傻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不远处的海港外，早上的船只正要起航，那也是凯尔温即将乘坐的那条船。码头工人劳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整个北地都在断断续续地醒来。
　　凯尔温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成为圣骑士并不是出于什么伟大的理想。我在艾莉娜葬礼的那天决定接受圣骑士的试炼，不是因为受到了她的激励——虽然她是我最敬佩的前辈，但我从未想过成为她那样的人。”
　　凯尔温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一番他并不复杂的行囊——里面大部分是露西尔送给他的东西，一些使用方便的徽记和符文，易于保存的提神剂原料干花与成品提神剂，露西尔从学生手中拿来的有自动降温功能的遮阳帽……甚至还有之前借走的那六枚银币。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地唤起之前的回忆来：符文是在西海岸的森林里给的，遮阳帽是在沙漠里送的；六枚银币，是在那个老旧旅馆的夜晚……而那些略带苦味的花香，已经成为这几个月路他最熟悉的味道了。
　　“我能理解。”露西尔点头。
　　他们已经走出了礁石上的小屋，迎着早晨冷冽的寒风向码头走去。
　　“我是出于恐惧才接受圣骑士试炼的。”凯尔温慢慢说道，“或者说，我是为了寻求一份束缚。”
　　“束缚？”
　　“是的。你知道这个规则——作为一名圣骑士，如果为了任何邪恶的目的使用力量，那么神会立即剥夺我们的力量。
　　“正因为有着这样一种规则，所以我不用担心自己某天会做出可怕的、无法饶恕的事情来。”
　　“我不明白。”露西尔疑惑地摇头，“你一直都没有被剥夺力量，恰恰说明你的行事一直都符合光明神的道德准则，不是吗？为什么会担心自己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凯尔温笑了笑，因为刚才还未摆脱的酸涩，以及久远以前涌来的记忆而显得不怎么愉快：“因为我所生活过的那些地方，从没让我建立起某种信仰——我不是说宗教信仰，而是你所拥有的那种信仰。”
　　露西尔显得更迷惑了：“我？我有什么信仰？”
　　海港的码头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似乎有几位正在忙碌的工人认出了露西尔，对着她的方向脱帽行了个礼，但没有过来打扰她。
　　“露西尔，我曾经就是你口中的‘那些人’，我生长在王都，衣食无忧，拥有时间和金钱去选择自己的事业和人生，但是，如果你真正体验过那样的生活，你就会明白，其实人很难在那种环境下建立起某种稳定价值观。人们能做一切都是为了某一集体或是自己的利益，为了这一派，或是那一派的利益——人永远没有固定的立场，你无法辨别他们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久而久之，你也无法辨别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拯救一个濒死的人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平民的性命能用一筐红宝石计算吗？对一个孩子露出微笑能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呢？
　　这样的问题对我来说，是无法回答，没有答案的。很奇怪吧？但就是如此。
　　“在遇见你之前，我见过真正所谓有信仰的人只有艾莉娜。我经常说她是我的长辈，但比起长辈，她更像我的精神导师，虽然我知道，我无法成为她那样品行上如此自律、如此完美之人，但她永远能在我的前方指引着我，我能够永远信任她，信任她的言行。
　　“可惜她后来离开了我们……知道她在沙漠失踪之后，我曾经一度非常彷徨恐惧，我不相信自己能像艾莉娜那样一直保持坚定不移的信念，我不相信我自己。所以我渴望外力的束缚，防止我忘记艾莉娜教给我的那些东西，因此，我最后选择了去成为一名圣骑士。
　　但那终究是外界给予我的束缚，并不能改变我的内心所想。
　　你不一样，露西尔，你甚至和艾莉娜她也不完全一样，你的信仰并不是某种具体的教条或是规则，没有哪本圣典指导你说你应该去帮助这些和你相同遭遇的人，你是自然而言地说出：‘他们不应该经历这样的磨难和痛苦’——大部分遭受过巨大痛苦的人并不会认为，自己应该帮助和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人类的本质是为了自己考虑；感受他人的痛苦是违背人类本性的，因此能做到的人才显得伟大而崇高。
　　老实说我羡慕你，甚至嫉妒你。”
　　露西尔怔住了，安静无声仿佛那些礁石上正在思考的海鸟。
　　“你……真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她最终这么问道，声音有些不稳，像是不安又像是恐惧。
　　“你怎么看待自己那是你的事，而我就是这样看待你的，你又不能改变我的想法。“凯尔温轻柔地抱住了怀中的人，又想着也许以后很少能抱到了，不禁稍微用力了一些，从露西尔的肩头，他能够看到几个码头上的工人正面色惊骇地望着抱在一起的他们俩，“我告诉了你我的秘密——我成为圣骑士并不是因为善念，而是因为这种懦弱和迷茫。不过别担心，我并不是想用此来交换你的秘密。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值得托付精神依赖的人，所以我会告诉你这些事。”
　　船只即将起航，凯尔温正要跟上稀稀落落的旅客上船，露西尔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如果，如果你回王都之后有空的话，请你找一找五十六年前王都科莱普斯郊外的那场大火的资料。虽然即使翻出了真相，也已经没有实质性的意义……”露西尔神情有些恍惚，“但既然你说你愿意信任我，那么我也应该相信你……我应该告诉你这些事情——也许你知道以后就不会再这用这样的词汇形容我了。”
　　“嗯，我会去看的。” 凯尔温点头，想要登船，却发现露西尔仍然紧紧拽着他的袖子。
　　一瞬间他觉得脑袋有些发热，想不管不顾地像那些冲动的年轻人一样对心上人说“我不走了！”不过他迅速地找回了理智，没有让自己说出那么丢人的话。
　　“等我完成这次神殿的任务，我就回来找你。”
　　“算了吧。”露西尔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没有成功，“你要是再回来，我可能就不会再愿意让你走了，说不定会一直不清不楚地纠缠着你……”
　　“那不挺好的吗。”
　　“啊？”
　　但露西尔没有再收到回答；船很快就出航了，她还要回去处理杂事。
　　然而她刚转身，一只憔悴的秃毛渡鸦从远处的礁石上一蹦一跳地向自己走来。

　　渡鸦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完了，它跟船的时候上错了船，等到他发现收件人并不在船上时才遇到了这个可怕的错误。幸而，那艘船的目的地也是北地，渡鸦靠着聪明才智成了那条船船长的宠物——并且在到达目的地后悄悄地逃了出来。然而北地的大雪和狂风差点让他傻掉了。在礁石下东躲西藏了好几天，就在它晚班后会，以为自己要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时，它的收信人突然地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渡鸦难以置信地跳了过去，发现并不是它去世前可能出现的回光返照式美梦。
　　它将信件交出以后，看见那位收信人的表情从原本的坦然突然变得一脸凝重。
　　下一秒，渡鸦发现身边的环境变了，腥咸的海味消失了，风也停止了，它正落在一片还算柔软的土地上，旁边有杂乱生长的草木，不远处是广阔的黑色湖泊。
　　渡鸦当然不知道人类法师的领域是什么东西——它只是感受着脚下的土地——里面有小生物。它用喙部和爪子刨开泥土，看到了一大只冬眠的甲虫。
　　渡鸦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了。原来它的那位伙伴没有骗它。北地真的有肥美的大虫子吃！

　　然而另一边的露西尔一点都不激动。米丽莎寄给她的信里，那个符文的形状，和她在拉莫尔笔记中见到的那个毫无注解的神秘符文一模一样。
　　“它出现在神术力量结晶聚集的地方”。米丽莎在她的信件中是这么形容的，看到这一点，露西尔莫名地感到了不安。
　　她回到了领域里存放着那几页笔记的地方。
　　那上面有三个符文，第一个和第二个露西尔已经验证过了，它们就是制作出那些法术核心的本源，本质的能力就是将光明力量与深渊力量进行转化。
　　那么这个呢？它的能力是否也是类似力量的转化？
　　露西尔开始回忆，在沙漠里的时候，神术结晶出现比较多的地方……
　　浑身沾满了神术力量结晶的奥登神父。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当时他们在沙漠中找到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奥登神父，就是浑身沾满神术力量结晶的。
　　而现在，奥登神父现在似乎被四百年前的那位神选者亡灵附体了。
　　亡灵……光明力量……
　　露西尔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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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应该是小情侣的海边和平分手，实际上却是互相拐弯抹角的真诚告白（x
露西尔：人被夸就会心软。
下面就是结局副本了，要跑两个地图，害怕写着写着又开始漏一些关键情节（之前写南方副本就这样，有大纲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