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人设崩了》王谢之

51、第五十一章

　　练云霁说出这样的话，沈知很是意外。

　　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总是寡言少语，只有训斥或教导时才会多说两句，除此之外，别的，便一概没有了——
　　并不是说这样不好，沈知其实也知道，云霁仙尊向来如此，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岿然不动的雪山寒岭模样。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对她说，他的仙尊并不是白当的。
　　……就好像他这么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端坐于神台的高岭之花，要用自己的名头来为她谋私利一般。

　　“……师父，”她这么想着，也就真的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您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您不应该说吧。”

　　从前练云霁隔三岔五就得去收拾沈知泛滥善意引来的狂蜂浪蝶，紧接着下一个便来收拾沈知，沈知一直觉得他严厉古板又冷漠，近些日子来，却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练云霁为她退步，发自内心地关心她……于是，不知不觉间，沈知也敢大着胆子这么对他说话了。

　　诚然，练云霁是仙尊，他在仙门十三岛有的是底气横着走，沈知作为他的弟子，也理所当然地可以随心所欲，但也正是因为他是仙尊，为尊者，更该以身作则，为天下作好表率，不该生出如此傲慢心思。

　　……其实这也是练云霁一早告诫过她的话，要她无论何时，都记得修身克己。

　　听到沈知的话，练云霁沉默了片刻。

　　他自然也想起来自己才收沈知入门不久时对她进行的教导。
　　他和她说，作为弟子，首要之事便是敬重尊长，友善同辈，爱护幼小；但尊长须有可敬之处，同辈须有可学之长，幼小虽需爱护，却不可纵容溺爱。就好像他是仙尊，仙门弟子敬重他是应当的，但同样的，他也应当做好自己，为众人表率，他尚且如此，沈知就更需时时刻刻省察己身，以正己心。

　　……这么一番话，说着好听，练云霁同沈知说的时候，沈知也很是敬仰地看着他，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其实这些话却并不是练云霁自己心里所想的，更不是他所说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偷偷躲在阴影里，听到另外一位、真正受人敬重的仙尊所说的。

　　练云霁几乎从来没有和旁人正常地生活在一起过，一开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简单地统统被化作两类：一类是会和他抢东西吃的，另一类是不会和他抢东西吃的。

　　他从来不懂什么敬重尊长、爱护幼小的道理，更不知道什么叫省察己身，一切都是沈练说的，沈练总是懂得许多做人的大道理，他想做人，于是，沈练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可他最后还是做不到沈练所说的那样，他永远无法真正成为她……明明他才是反反复复想着她的每字每句活过了这漫长岁月时光，可最后到了刚刚回到这世上数十余年、忘却一切前尘往事的沈知面前，他还是能深刻感知到：
　　沈练所说的一切，他永远无法发自内心地去践行，而沈知却能以之为信条，势必躬行。

　　或许因为她和沈练原本也就是一个人。

　　如果这个时候，站在这个师父位置上的是沈练，被歹人纠缠不清的是他练云霁，沈炼会如何呢？

　　久违的，练云霁又这么设想起来——沈练刚刚离世，他试着独立做人的时候，便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但是他思来想去，半晌，才忽然发觉，他想不到。

　　他想不到这个答案，是因为没有先例可循，沈练虽然对所有人都很好，却从来不会过分关心担忧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她深知自己永远不会时刻与任何人同行，因此对每个弟子乃至救下过的每个人都说，你们要自己强大起来，独当一面。

　　而他却无法如此放手让沈知自己跌跌撞撞地前行。

　　……几度欲要开口，又闭上双唇，并不言语，如此张张合合反复几次后，练云霁还是没能想到该如何回答沈知的话，幸而沈知现在眼睛不好，也瞧不见，最后，练云霁只冷淡着声音道：
　　“……只是不想见你丢了做我弟子的脸。罢了，你先歇着吧。”

　　这话说完，他拂袖便要离去，沈知轻轻地“啊”了一声，笑着在他身后道：
　　“师父偏要这么凶我，其实我知道师父应当是关心我，您这样的人，哪里会在意旁人的想法呢？”

　　她自己其实是很怕给练云霁丢脸的，因此每次为了那些狂蜂浪蝶被练云霁责罚的时候，她心里还是会有些小小的愧疚的。但是沈知心里也明白，就以练云霁平日那一副对谁都懒得搭理的模样，他才懒得去想自己丢不丢脸的事情呢。

　　再说了，以他当世仙尊，剑道卓绝的身份，往下俯瞰，众人渺小不过如蝼蚁，还有什么必要去在乎蝼蚁言语。

　　“从前我觉得师父很是严厉，心里很是害怕，又总觉得师父对我有诸多不满，不喜欢我，说不定还会懊悔收我做弟子，”练云霁还没有说话，沈知又笑着道，“可是最近我才知道，师父对我是很好的。您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就替您说了——下次我要是再遇到这样的麻烦事，我一定会去找师父的，希望到时候师父不要嫌我麻烦。”

　　她总是如此，很是寻常又轻易地向人表达自己的好感，说一些动听悦耳的话，但自己却并不是真的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有听到的人会当了真。

　　练云霁微微侧过脸来，远远看了眼正静坐着的沈知，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就是她，永远对每一个人都不吝夸奖与笑容，但永远也只有这些。

　　他和其他所有人，在她眼里，大概永生永世不会有任何区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