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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命运齿轮 ...

  •   七点钟的时候,外面开始刮风。你很少在三月见到如此猛烈的寒风,那阵西北风最初只是呜呜作响,然后逐渐升高,像是无数小号手鼓起腮帮子一起拼命吹高音。空荡荡的起居室里,我看着电视上那个对着媒体发言的探员,心想,这不可能,这他妈不可能是自杀。我见过那张照片,没人能用刀子在自己的肚子上开那么大一条口子,仿佛他把自己错当成了马上要送进烤炉的火鸡。正常人如果想要自杀,在手腕上划一道意思意思也就够了,最暴力的做法无非是打开窗户跳下去(我打了个冷战),但开膛破肚?就算是日本武士切腹自杀都不会这么血腥。
      然而警方坚称,所有案发现场都没有发现除死者以外其他任何人的痕迹,凶器——往往是从厨房拿的切肉刀——上面也只有受害者自己的指纹,甚至有些仍握在死者手中。案发时间基本都是深夜,可死者的亲属几乎没有被吵醒的,他们大多声称自己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醒来时却惊恐地发现配偶或子女倒在血泊之中。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所有死者背后几乎都没有伤痕。也就是说,如果真有所谓的凶手的话,那么每一个死者都始终在和凶手正面冲突。这不符合正常人遇险的反应,他们没有人转身逃跑,似乎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仿佛乖乖待宰的羔羊。
      当然,媒体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发言人,但那位长了张苦瓜脸的探员死活也只肯透露这么多。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每隔二十天,就会有五六个人不约而同一起用难以想象的暴力手段自杀,而且他们几乎都不认识彼此。我猜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但我知道。
      电视机上的新闻主持人仍在喋喋不休,说如果事情真如警方声称的那样,那么纽约市民接下来唯一需要采取的防范措施就是“不要自杀!”,最好把这句话印在T恤上,免得自己忘记。那家伙唠唠叨叨个没完,而我的右眼又开始发痒,痒得要命。这纯粹是心理作用,但我无能为力,只能无助地让那只该死的眼睛自顾自痒得发疯。我无法控制地想起凯茜,想起她挣扎着要把手中的笔捅得更深,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我想起她一声不吭,当时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我们的呼吸和心跳声。天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原来是某个疯狂实验的第一批受害者?莱曼教授打算让全世界陪他儿子一起自杀?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分明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忽略了,那个在我潜意识中游荡的幽灵。外面的风不断呼号着,最猛烈的时候玻璃会发出一连串“咣咣”声。我在起居室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感觉脚下的地毯马上就要被我的鞋底摩擦出火花来,然后把我一起烧着。非共振磁性雷达吸收波材料,我心想,一种涂在隐形战机外面的鬼东西。这个词突然蹦到我的脑子里,像是不请自来的怪客。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但已经很近了。我的大脑在跟我自己玩游戏,而这游戏几乎快要耗尽我的耐心。
      “还记得他替你校准设备的那次吗?”山姆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但仍旧没有拨动正确的那根弦。之后出现的是巴顿的声音。我现在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用手指使劲抵着太阳穴,好像这样就能把我需要的东西挤出来似的。
      “你最近在忙什么?”巴顿在我的记忆深处发问,“我看到你把案发地点在地图上标出来了,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我喃喃地说,血管疯狂地在眼睛旁边搏动着,“我找不出这些地点之间的联系。”
      但它们其实是有联系的,哦,老天,它们当然是有联系的。
      我拔腿冲出起居室。那份地图仍在阅览室放着,看起来自从我被叫到研讨会之后,还没人费心动过这东西。我几乎是扑到那份地图上面,几乎能听到脆弱的纸张在我手里小声抗议,我抓着的那两块地方立刻被我揉皱了,但我当时没什么心思注意这些细节。我死死盯着那几个凶杀案的聚集区域。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的地铁线路、公交线路,相互距离也很远,但它们的确有一个共同点。
      那附近都有信号塔。
      寂静中,我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虽然我的心跳还算平稳,但每一下都重重撞在胸口,仿佛那个小小的器官正打算夺路而逃。幻视在我人生中最糟糕的那晚说过,有个见鬼的信号塔在我和医生一起发疯之前刚巧发射过什么该死的神秘波段,他认为那就是让我和医生发疯的真正根源。
      他是对的,老天在上,而且那该死的真正根源不止能让我和医生发疯。我们都以为那是九头蛇提前安装在我们大脑里的程序。但如果不是呢?那些离奇、血腥的自杀案就是答案。
      也许人类的确没法破译接收到的电磁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接受信号。我们的大脑对此完全不设防,因为从没有人拿这种东西做武器。
      我把地图放下,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撞翻桌子上的台灯。你得把这事告诉什么人,我脑子里比较冷静的那一部分告诉我,但那一部分被我忽视了。对,当然,你现在就可以给总统打电话,告诉他必须立刻中止全国的无线电信号塔的运行,不然可能就会有更多人拿起厨房的切肉刀送自己下地狱。
      教授,看在上帝的份上,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走回卧室,试图在乱成一团的大脑中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整座基地似乎都陷入了死寂,只有外面不断呼号的狂风,忽高忽低,仿佛风神正鼓起巨大的腮帮子吹出一连串摩斯密码。我扭头看向房间里的座机,知道自己应该马上打给托尼,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或者直接告诉幻视。他应该就在基地的某个角落,如果我接通通讯器吼上一嗓子,他大概会在三十秒内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莱曼教授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利用无线电波控制人自杀?不,错误的问题。我握起拳头敲打额头。现在不是推敲原理的好时候。毕竟我是在一个有人套着铁甲满天飞、有人被冰冻七十年还他妈生龙活虎的世界。而我也不是什么疯狂科学家。
      正确的问题是——为什么要我死?其他死者也许只是教授在试验这一方法时的无辜牺牲品,但我呢?我可不是教授随机挑选的第一个受害者。事实摆在那里,可直到今天以前我都一直视而不见。一个人究竟能错到什么离谱的程度?莱曼教授要我死,不是因为我是“叛徒”,是因为我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不是报复,而是灭口。
      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桌前。在脑海中纠缠着的一切就像是湍急的暗流,我既不知它们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将会被带往何方。但其中有一条就像灯塔一样,始终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烁。
      泰瑞·莱曼的死亡日期。
      是的,你可以说这简直是中彩票一样的概率,从第一个数字到最后一个数字,天杀的完全匹配。朋友们,明天就是这位七年前自杀身亡的年轻人的忌日。如果教授真想为儿子报仇,明天会是相当不错的选择。但这个令人抓狂的念头还不是眼下最要紧的。眼下,我抓起铅笔,事实上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抓起铅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旺达说过,记忆从不会真正消失,记忆只会休眠,像是控制台上转为灰色的指示灯。只要拧对开关,你就能让它重新亮起。
      台灯发出清冷的白光,把一切都照得一览无余。我手中的铅笔不断摩擦纸张,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在这个狂风大作的不眠之夜,我看着纸上逐渐浮现出的熟悉的画面,感觉灵魂仿佛一点点随着笔尖溜走。
      当然,除了那个地方,又还能是哪里呢?毕竟那才是所有这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海边的基地,那个我和莱曼教授曾经促膝长谈的地方。看着那张逐渐完成的画,我几乎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尝到海风中腥咸的味道。从天台望去,夜色中的大海像是铁灰色的巨兽,脊背在海风的吹拂下一起一伏。从那里,你总能看到灯塔,那座永恒不朽的灯塔,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给迷途浪子指点方向
      但我看到的不是灯塔,我看到的是天台中央那块曾经施工的地方要修建的东西,呈放射状指向四面八方的金属网,在夜色中泛着森冷的光芒。不远处,教授坐在一张红色的折叠椅上,手里拿着啤酒,他心不在焉地说:“哦,那东西大概是用来增强基地信号的吧。”
      “骗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其中所含的悲伤令我大吃一惊,“斯特拉克男爵告诉我,你听到儿子的死讯时连眼泪都没掉一滴,他还说,从那之后你就开始为所谓的‘奥秘计划’痴狂。他告诉我这些,就在你一枪轰掉他脑袋之前!”我眼前近乎真实地闪过那阵血光。哦,是的,记忆从不会真正消失,记忆只会休眠。而现在,那段被教授抹去的记忆正从沉睡的坟墓里缓缓爬出来。
      教授转头平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但至少那一刻,他看上去无比真实。
      “狗屎就是狗屎。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好人坏人之分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怪物。”
      他的声音沙哑而苍老,隔着记忆的浓雾疲惫地看着我。“怪物一直在那儿,孩子,连你也不例外。”
      “别这么叫我。”尽管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想象,但听到教授的这个称呼仍旧令我心痛,“告诉我,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我指着天台中央的那个东西低声问他。
      “来找我,孩子,你要来找我。”教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不需要他回答,答案就在画里。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夜色已深,窗外的风仍旧没有片刻止歇。我把最后一张画在桌上摆好,然后低下头,看着我仓促涂抹出的那些东西。它们大多是混乱的记忆呈现在纸上的符号,有那个暴雨之夜,也有那台冷冰冰的洗脑机器,其中甚至还夹杂了一张我此前画过最多的公寓楼,不过并未完成,剩下那窗帘后的黑影仍未画上。但我真正在意的是画有天台的那张,那个呈辐射状的金属网在我的画上已经建设完毕,看上去有如第四次工业革命产出的畸形怪胎。
      我拿起电话,一刻也不耽搁地拨给托尼。那几乎已经不是直觉了,我知道教授就在那里,等待着完成他的“奥秘计划”。但还有时间,我们还来得及阻止他。等待接通的时候,我几乎清晰地听到教授在我脑海中低语:来找我吧。
      “嗨!”在我来得及想起自己仍在禁足,哪儿他妈也别想去之前,托尼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嗓门之大,差点在第一时间把我改造成单耳失聪的聋子,“是哪一位要找了不起的托尼史塔克?”
      “托尼,”我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是我。”
      “我不认识叫‘我’的人。真不幸,这名字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吗?你小时候一定经常被人嘲笑。”
      这下我可以确定了,尽管难以置信,但事实就在眼前。“托尼,你是不是喝醉了?”老天在上,难道他非得今天借酒浇愁?专挑关键时刻掉链子?但我随即想起来,之前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建议托尼和他女朋友“分开一段时间”的。不错,那个王八蛋正是我自己,这简直是自食苦果的经典写照。
      “不,我没有喝醉。”但托尼的声音和语气在陈述相反的事实,我觉得就算他醉得不厉害,离清醒至少也有三条街,“哦,原来是你啊,我亲爱的感情顾问。你打给我干嘛?是基地出事了吗?需要我过去的话,”他打了个嗝,“我马上开车过去,三分钟就能到。”
      在我能想出任何回答之前,另一个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模模糊糊,距离更远。“托尼,你在和谁打电话?等等,你现在不能开车。哦,闭嘴,交警才不会管开车的是你还是你的人工智能管家呢。你满身酒气坐在驾驶座上,就等着被交警拦下来吧。行了,别管是谁让我来的,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儿?我很可能会大发善心送你过去。”是罗迪。
      “罗迪!”我提高嗓门,“罗迪,是我。”
      那一头短暂地混乱了一阵,然后罗迪的声音清晰了不少,他把电话从托尼手中拿了过去。“嘿,一切还好吗?出了什么事?”他听上去冷静并且清醒,“我二十分钟之后就能赶到。需要我带上托尼吗?二十分钟应该够他醒酒了。”
      “不,我这里没事,你不用过来。照看好托尼,别让他瞎跑。”我说完放下电话,决定去找幻视,至少他是全世界惟一一个不会在关键时刻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电话砸回底座上的时候发出“嘭”的一声。我知道自己的手有些不稳,正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我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就像一个已经准备好参加大考的学生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被学校开除了。我近乎震惊地想起自己离自由人的身份还有两年零五个月那么遥远,想起眼下我根本就没办法离开复仇者基地。刚才我只顾着紧张,结果像个白痴一样把该死的“住宅羁押”忘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这根本不是问题。如果我现在去找幻视,他肯定会告诉我没问题,他会处理好一切,我可以安心在基地等待消息。是的,这就够了。我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看清自己的身份,摆正地位,现在可轮不到你来逞英雄。
      然而教授的声音宛如幽灵一样,在我脑海中徘徊不去:来找我,孩子,你得来找我。
      那不是真的教授。我告诉自己,如果是真的莱曼教授,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多半就是我。那只是我自己的声音伪装成他而已,因为我不甘心。但那并不重要,不是吗?
      “幻视?”我找到幻视的房间,在门上匆匆敲了两下然后推开。房间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我看到幻视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没有转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电视。
      命运的齿轮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继续转动,发出轻轻的一声“咔”。我走进去,然后看清那上面正在播报尼日利亚的新闻。主持人的脸色死一样严肃,他声称今日在拉各斯发生一场恐怖袭击,以美国队长为首的复仇者联盟牵涉其中。目前死伤人数已经超过五十人,旺达·马克西莫夫,女性复仇者成员,将对此次事件负主要责任……
      “妈的胡扯。”我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说脏话,只是愕然瞪着正在播送的新闻。电视上,那栋被炸毁的高楼中滚滚黑烟冲天而起,显然有好事者用手机拍下了事发当时的精彩情形,包括旺达惊慌地伸手捂住嘴巴的样子。尼日利亚政府已经要求美国外交部做出解释,因为复仇者的行动并未获得尼日利亚官方批准。据悉,相关人员目前已被警方扣留,双方并未发生进一步的冲突。
      主持人仍说个没完,但我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我做出的第一个愚蠢的决定,也不是最后一个。就在几天前,娜塔莎还对我说:情况对复仇者不利,我们必需非常小心。如果再搞出什么新闻,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情势会急转直下,明白吗?
      我明白,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有麻烦了。”幻视的声音异常平静,他转身问我,“你有什么事吗?”
      我这才想起更近的现实,想起海岸基地还有个大麻烦等着我们,不,等着幻视去解决。
      如果我告诉他的是事情真相的话。
      “也许你该去找他们,去找旺达。”我的声音听起来比我想象得还要冷静。当你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之后,一切都会变得简单,甚至是欺骗朋友。
      幻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回答:“我应该留在基地。罗杰斯队长能处理好一切。我无法对尼日利亚的事态发展起到任何帮助作用。”
      “但你至少能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鲜明的念头,犹如白女巫的土耳其软糖一样难以抗拒:如果幻视留下,我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离开这里。
      而我想去海岸基地。
      幻视这次没有回答,他扭头看着电视上那张被放大的旺达的照片,微微皱眉。“这的确不全是她的错。没有人能确保所有任务都没有意外发生。”
      “但别人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指责她,包括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是的。”幻视没有移开视线,尽管电视的画面已经切换到别的地方去了,“你认为我应该去找旺达?只是为了……安慰她?”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当然,这取决于你。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来和我作伴,我也没意见。”如果真是那样,我就立刻把莱曼教授在海岸基地的事情告诉他。问题他妈的解决了。
      幻视转身用他那双怪异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我。那一刻,我几乎确信幻视会拒绝我的提议。然后我将不得不留在基地等待结果,等着他们告诉我危机解除,莱曼教授已经被捕,或者身亡。
      “咔”齿轮最后转动了一下。
      幻视开口告诉我:“如果有任何事,我会立刻赶回来。”然后他就像幽灵一样转身穿墙而过,消失在我面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命运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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