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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北门(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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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好位置,视野开阔不少,峰与峰之间的十里长廊错落有致,如九天银河。
“采薇姐姐,这里真是好地方。”华灼高兴道。
“灼儿渴不渴?”采薇问道。
“恩,有点。”华灼点头。
“我去附近取点泉水,不要到处乱跑,若有什么事情,大喊一声。”采薇指了指下面一丈外的悬崖边弟子。
“恩。”华灼点头。见采薇走远,便探头朝悬崖边望去,只见下面每几丈之遥都有弟子,或左,或右,再仔细看,对面山峰悬崖边也坐了不少人。
“这里只有我跟采薇姐姐两人,真清净。”华灼自言自语,在悬崖边坐下,将双腿放在悬崖外,如同别的弟子一般坐的自在随意,只是她却是正襟危坐,双手紧紧抓着身边的草丛。
好不容易放松精神,不远处的草丛里淅淅沥沥的响起。
“采薇姐姐,怎么这么快?”没人回答她,林间安静的诡异,华灼回头望去,秋染的红叶在风中瑟瑟颤动,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肃杀之色,华灼一下僵在悬崖边,爬不起来,站不起来,悬崖下的上行风吹得她直哆嗦。
过了好一会儿,华灼才勉强爬起,探头看了看,脚下的弟子还在,且有增多之势,遂大胆了几分,“谁呀!出来!”
华灼捡了一根树枝,朝发出响声的草丛走去,“是兔子吗?”
啪!
华灼猛的一棍子打了下去,里面传来吃痛的声音,打到人呢?华灼拨开草丛,吓的哇哇乱叫,“鬼呀,鬼呀!”
草丛里,一个跟华灼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蜷缩在草丛里,粗布衣裤,捂着脑袋,竟是跟华灼一般大小的弟子,只是华灼为何被吓成这样?
那小弟子缓缓抬起脑袋,一张苍白的像涂了白粉的小脸没有丝毫血色,眼睛倒是蛮大,只是眼睛下的黑气也大的离谱,猛的一看,像生了四只眼睛。
“你是人是鬼?”华灼挥舞着手里的木棍。
“人。”小弟子说话没起伏,气若游丝,更添几分鬼气。
“你肯定是鬼,肯定是。”华灼再次哇啦叫了起来。
“人,有腿。”小弟子简洁道,惊恐中的华灼良久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他是人,所以有腿,而鬼是没有腿的。
“真的?”
“哦!”小弟子不答‘恩’,而是答‘哦’!再添几分怪异。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峰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华灼镇定了几分,这弟子跟她差不多大,应该是新进弟子,但是新近弟子中没有这么有特色的人,若有,华灼早记住了。
“狄抑,杏林峰。”小弟子还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华灼。
“哦?原来是你,你身子好些了没?”华灼丢掉木棍问道,这人眼圈都黑成这样,只怕恶疾在身,也不知能活多久?一想着这人不仅不能拥有自己的坐骑,还将命不久矣,莫名悲凄起来。
“伤心?”狄抑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华灼惊奇。
“哦。”
“……”交流有困难,华灼再道,“你怎么在这里?”
“采药。”
“你这破身子还采药?”华灼嚷道。
“那……干吗?“狄抑有了几分疑惑,那表情实在好笑,华灼又笑了起来。
“躺床上,天天吃药。”华灼见他还坐地上,便将狄抑拉了起来。
“你开心?”
“恩。”
“你做什么?”狄抑终于主动开了口。
“看师兄师姐他们驾驭灵兽,你不知道?”华灼再想,自己刚才不也不知道吗?遂又详尽的对狄抑讲述了一遍。
“我们一起看吧,师姐取水去了,一会儿给你擦擦额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华灼摸了摸狄抑的额头,那里被她的木棍打中,此时鼓了大包,看起来像个睡眠严重不足的寿星老头,华灼想着又兀自笑了起来。
“我没那么难看。”狄抑反驳。
“你知道我想什么?”华灼张大嘴。
“哦!”狄抑沉默片刻后点头。
“这个时候应该说‘恩’。”华灼纠正,“人家心里想的你都知道?”
“动物想的。” 狄抑说话还是简洁。
“……”片刻后,华灼黑着脸,“我是人。”
两人没说多久,传来人声鼎沸的声音,由下至上,一波接一波。华灼朝外张望,只见空中絮絮白雪,雪大如鹅毛,定眼细看,竟是真的羽毛。
纯净如玻的天空,羽雪中,白鹤展翅,空中盘旋,数百之众,让人眼花缭乱。领头鹤背上坐着一名少年,橙色衣袂如同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夺目。
驭空峰那边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采薇还未返回,华灼无法知晓那人是谁。
“驭空峰,黎坤。”狄抑道。
“他吗?你怎么知道?”华灼指了指空中的那名少年。
“常来。”狄抑又道。华灼思索片刻,明白他是说这少年常去杏林峰所以认识。
白鹤盘旋片刻后,黎坤所乘那只领头鹤在峰前回转时,带着百来只仙鹤猛的朝下冲去,远远观看,如同突然变成利剑的白绸,势如破竹。
利剑白绸划过十里长廊,引起廊上一片惊呼,众人捂头间,又穿过廊底,一跃而上,朝另一架长廊飞去,最终绕着驭空峰的十里长廊翻飞旋转几次后,白鹤散开,纷纷落在廊顶或者山涧奇岩上,恬静安逸。
“坤儿,哪有你这般胡闹的?”黎坤刚下地,经过先前那番折腾,他的发丝有些凌乱的贴在脸上,止不住的兴奋,此时被黎海棠责备,嬉笑了下又朝人群多的地方挤去。
黎海棠摇了摇头,望向远处的长廊,她的儿子若论资质自然不比驭兽峰的卢皓月差,只是性子过于贪玩,始终不肯在修为上有所长进,封山之后,她决定好好督促督促小儿。
驭空峰出了风头,驭兽峰心有不服,一双双眼睛巴望着峰外峡谷,琢磨着时间,二师兄也快到了。
今日天气正好,山下炎热,山上红叶漫漫,峡谷间的云雾浅绕,秋红氲开,由深至浅。
突然下方传来喧哗声,华灼探头,只见先前坐在悬崖边的弟子全数朝着右侧山体跑去,华灼不知所以,拉起狄抑寻找着新的观察点,不一会儿便找到跟先前一样的悬崖边,伸头一望,果然下方再次出现弟子,见他们朝着一个方向望着峡谷外,华灼回头刚好看见深浅不一的红晕。蓦地,红晕中金光乍起,先前的浅红瞬间加深,铮铮叫人睁不开眼睛。
乍起的金光打开一立线,破开稠红,一尊巨大的怪兽从金光中一跃而出,怪兽面容极凶,周身泛着红光,红光跳跃闪烁,如同着了火一般。怪兽凌空踏蹄,抖抖项背上的金色鬃毛,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急速朝十里长廊行来。
华灼从未见过这样的怪兽,心里惧怕,不觉中拉紧狄抑的手。
“火麒麟。”狄抑在华灼耳边道,挨的不近,华灼却感觉到一阵冷风灌进脖子里,不由打了个冷战。
“这是火麒麟?”华灼用手揉了揉发冷的脖子。
“哦。”
“……”华灼正欲纠正,听见下面的弟子欢呼起来,喊的正是二师兄,华灼心喜,将一切抛之脑后,仔细留意怪兽背上的男子,可惜离的太远,只见一身白衣,却丝毫不减华灼的兴头。
“难看。”狄抑道。
“什么?”华灼回过神来问道。
“他,难看。”狄抑指了指意气风发中的卢皓月。
“你再说一遍!”华灼生气道,狄抑不语,华灼见二师兄已经骑着火麒麟朝刚才那面行去,遂一甩手,忙不迭的朝那面跑去,边跑边回头,“比你好看。”
突然间,山体颤动,山上所有树木摇摆着枝条,狂魔乱舞般扭了起来,地面藤蔓如蛇行般漫山乱窜,山上很多弟子来不及跳上长廊,均被树枝藤蔓缠住手足,站立不稳,跌的惨不忍睹。
驭兽峰十里长廊另一边紧邻着驭木峰的十里长廊,此时那边的弟子兴奋难当,能同时驾驭上千木本的除了黑赤峰的敖力,孤城再找不出第二人。
敖力出现在长廊上的时候,众弟子纷纷将他围上,师兄师兄的叫个不停。拿木本当坐骑的,在孤城少之又少,自家如此,外界更是不会花上百万两银子求购一捧植物。所以五脉中,驭木峰的弟子难免遭人嗤笑,加上此峰弟子都着绿衣,绿衣择人,可这高的,矮的,瘦的,胖的都穿成绿衣,跟瓜田里的南瓜一般,着实惹人好笑。
敖力虽已在黑赤峰,可他师出驭木峰,今日本是图个开心,所以他也打着幌子让峰里的小弟子们开心开心。
这边还没开始热乎,一条黑色锦锂自小九湖中跃出。驭木峰的十里长廊本不高,小九湖又占了地面多处位置,所以孤城的二十多座十里长廊也可以说是凌空架起,也可以说跃湖而过。这锦锂跃的刚好,圆润厚实的大嘴对着驭木峰众弟子就是一喷,天降甘露,想将众人喷成落汤鸡。
鹤羽化帘,将湖水全数挡了回去,反而泼了那女子一身。
“黎师弟!”女子自是驭海峰的锦媚,戏弄他人不成,反而被整,锦媚气的厉害。
“得罪了,锦媚师姐。”黎坤本就贪玩,倒没顾忌到此时锦媚全身湿透,映出里面的小兜,秀色可餐。锦媚羞的满脸通红,刚才出水时,身上的化水丹已经用完,此时再无丹可以吸取身上的湖水。
“黎师弟,听说过了明日,黎峰主要加紧你的功课?”火麒麟发出耀眼的金光,欲近欲亮,众人睁不开眼睛,纷纷回避。
“咦?卢师兄,你听谁说的?”黎坤吃惊,若是真的,他可得想好对策。
“骗……你的。”说完,火麒麟行远,众人再看,已没了锦媚的身影,这锦媚也是孤城一等一的美人,刚才那一幕,诸弟子还想再多瞧瞧,可惜呀!
众人玩的不亦乐乎,倒是有两人被遗忘。此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那便是华灼跟狄抑。
先前敖力驭千木时,这两小弟子自然也在受害之列。两人倒吊在树上也已一个时辰,别说采薇没回来过,就连嘈杂喧闹声也渐渐远去,直到太阳半入云海,华灼才觉得没对劲,心里琢磨了会儿,估计大家真把他们给忘了。
“我们怎么下去呀?”华灼被倒吊着有些头昏眼花,问了一句,见身边没反应,便拿手碰了碰狄抑,不碰还好,一碰吓得华灼差点尿裤子。此时狄抑一声不吭,身子冷的像冰沥子,刚好华灼碰了一下他,他就悠悠转了过来,活像倒挂着的一具尸体。
“你是不是死了呀!”华灼带着哭腔,狄抑还在半空中转悠着。华灼真哭起来了,拿手擦着眼泪,发现……不对呀!若狄抑真死了,双手应该自然下垂,而不是像此时这样贴着双腿,又没绳子绑着。华灼大了几分胆子,拿手去探了探狄抑的鼻息,虽微弱,确实还有,多半晕过去了。只是再这样等下去,狄抑多半会死掉。
想到这里,华灼全身似乎来了力气,在心口憋足劲,猛一用力,终于抓到自己的大腿。先前刚被吊起来的时候,华灼惊慌失措,乱挥乱舞,白白浪费了一身力气,这会儿休憩一段时间,精力有所恢复,再将平日所学使用出来,要抓住大腿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华灼抿紧嘴,顺着自己的腿一步步朝上攀去,虽不困难,也着实辛苦,不多时,脸便憋的通红,额头也冒出层层密汗,终于解开绊着脚踝的藤蔓,华灼却无法放手,她与狄抑被一条藤蔓所缚,这一放手,不仅她会摔得不轻,而头部朝下的狄抑更有性命之危。
琢磨片刻后,华灼朝树上攀去,只要将狄抑安全放置地上,她便可放心顺着树杆爬回去。上到树枝上,华灼一点一点把放手中藤蔓,不多时,狄抑便安然无恙的躺在地上。华灼兴奋难当,所谓乐极生悲也不过如此,她所立足的树枝喀嚓一声,断成两截,华灼便这般直直从树上摔了下去,摔下去之前,她心想:还好不是头朝下。只是这么高掉下去,似乎与体态方位已经没有多大关系。
华灼睁开眼睛,透过层层树叶刚好看见苍穹中的繁星,“咦?”她怎么在这儿?一动之下,全身酸痛,她才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狄抑,狄抑。”华灼喊的突然,起的也突然,一立起身子就看见狄抑一声不吭的坐在她身边,‘四’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鬼呀!”
“人。”
华灼跑了几步,听见这腔调才停下步子,“你没死?”
“没有。”
“我们先回去吧!”华灼确实害怕这里,此时天已黑尽,也不知大家去了哪儿。
“哦。”
过了十里长廊,就是上神龙峰的路,华灼记得采薇跟她说过今夜要在驭兽峰入宿,遂又折了回来。
“杏林峰在哪儿?”华灼问。狄抑未答,指了个反方向。
“你什么时候回去?”华灼问道。
“先送你。”这话让华灼感激的快要哭了,因为她根本不熟悉驭兽峰。
“你身子能爬吗?”华灼问道。
“哦。”
两人商议好,朝着驭兽峰主殿爬去,此峰多小路,青石铺砌的石阶百步一蜿蜒。
等到两人快至驭兽殿时,明月高挂,山风过后,浸骨的冰凉。华灼拉着狄抑的手,只觉得自己的热量源源不断的进入狄抑的身子,与此同时,一股极寒的东西似流水般经由他们交握的手进入华灼的体内,华灼渐渐有些抵挡不住。
“就这里吧,我不怕了。”驭兽殿的飞檐在林中露出一角。
“哦。”狄抑转身下山。
“你等等。”华灼追上狄抑,将自己的外套披狄抑身上,道了声谢谢,飞快朝峰顶跑去。
几步之后,华灼就碰上采薇,此时诸弟子都在各峰聚餐,采薇担忧便一直等在殿外。
“大家都在里面,我们先从侧门进去,换了衣服,你跟李牧白就要向师傅磕头了。”采薇说道,加快脚下的步伐,华灼的小脸已经冻的通红。
“今日就要拜师?”华灼欣喜。
“恩。你不用去五里回廊了。”采薇笑道。
“真的?大家都通过呢?”
“今日弟子都有放出去,能在子时前回各自脉系的就算通过,你虽然晚了点,但也赶到子时前。”采薇道。
华灼兴奋难当,朝前跑去,几步后,停了下来。
“怎么不跑呢?”采薇跟上,看见华灼脸色怪异的转过头来,“采薇姐姐,他是谁?”
月下连香木,苍翠挺拔,暗红色细长花苞落了一路,路的尽头,一名男子跪在门前,单薄的身影分外萧索。
“……大师兄?”采薇脚下一个趔趄,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男子缓缓转过脸,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却让人觉得苍老,或许是胡子拉碴的缘故,男子看了采薇一眼,再次回过头,如老僧入定,不再有任何动静。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采薇上前几步,蹲在男子一侧着急的问道,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大师兄,只怕大师兄又将性命不保。
一时间,林间异常安静,采薇跟男子都不开腔。连香木花苞不时落下,声响醇厚。华灼想进,但这两人挡了侧门,她只好抱臂蹲着。
“大师兄,你回去吧,师傅不会见你的……更不会帮你。”采薇道。
“……我知道。”男子声音晦涩难听,似是很久不曾开口说话。
“那你?”采薇不解。
“她死了,我是来拜别师傅,感谢他十几年如一日对我的爱护,我让他失望了。”男子语气平静,哀莫大于心死或许便是这样。
“你要去哪儿?”采薇紧张起来,她了解大师兄,当年他们青梅竹马,只需一个眼神,他们就能知晓彼此心里所想。
“师妹,你最了解师兄,为何还要问?也不必再说什么,你若真希望师兄快乐点,就什么都不要做了。”男子朝着殿内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朝山下走去。
行至华灼身边,男子微顿,“这孩子是我当年下山选的,或许我不该带她上来,以后麻烦师妹了。”
不多时,男子消失在两人眼里,这是华灼第一次看见这名男子,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当华灼知晓这名男子就是二年前驭九尾白狐前来选她的那名少年时,不由感慨良多,感慨什么?华灼也不晓,只是有些失落,有些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