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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我和纪夏其实非常相像。
      比如说:我和他是许应最后仅仅认识的人,我和他都是一样在寻找着一样东西,我们找不到,所以着急,所以觉得难受。我们被困在了一个城市里面,走不出来,也不敢逃开。
      记得在和平门遇见他的时候。他穿着铁灰色的西装,提着购物袋。他的双眉紧锁,抿上嘴唇,他冷漠,不安,每说的一句话都是防备与试探。他就像我在北京遇见的更多的人一样,在用漠然去缓解自己的害怕,但这根本无法遮掩。他怕不怕?他是否孤单?这些意念在心里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外表就会越发的故作强势。
      所以,在成都的我,就像在北京的纪夏。
      我们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而心里却在害怕一些东西。

      我曾经坐车从城南到城北,直至到终点还不想下去。我不知道下了车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要有什么目的。我每一天都见到同样的人,走同样的路,然后回家又重复新的一天。
      母亲曾说,1970年的时候她去学校要翻两个山头,啃完三个馒头才能到。所以她能很清楚地记得成都的天是在四点以后才开始亮的,就算在白天最长的仲夏也没有早于那个时间;她也能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山路开的什么花,到秋天又有几户人家长了果子树,□□的时候有多少鲜红的横幅。
      因为背景特殊,在那十年她属于被迫害的那一类,早早就被送去上山下乡了。她记得早晨要起来倒屎倒尿,晚上要洗那一家子的衣服,还有寄人篱下的恨意,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那一家老老小小。
      她说,那个时候真的想过,而且一个也不想放过。
      我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已经高三了。我和她躺在家里的床上,外面淋淋的雨声就像人嘴里说出来的风言风语。
      我对整个高中的记忆也就只剩了风言风语。
      不像她一样,什么都能记得。

      “听说你回来了。”
      有人给我发短信,但我并不知道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
      屏幕上的字看起来有些难过。我便胡扯说是手机掉了,以前的号也随着飞了。
      “同学啊。我是你以前...。”他故意没说完,就是想让我猜。
      “飞飞?”
      我问他。
      “聪明。”
      他很快地回了两个字。
      我叹了一口气,他从初中开始打电话就是要猜,到高中发短信还是要猜,猜了四五六年了,还记不住他就不是笨而是蠢。
      “那最近还好么?”
      “挺好的。”
      “在成都了?”
      “对,在家呢。”
      “怎么不出来?”
      “天热了,外面烤。”
      “出来吧,我请你吃芒果冰。”
      看着手机,我笑了,他这一请从初中到现在也没兑现过。总是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事逼得我不得不自己掏钱,一次是被他以前的女朋友逮个正着,我只有自己掏钱来证明这之间的清白;另一次是他自己出门请客不带钱带卡,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穷得只剩卡了。当然,后来还有几次,但我已经记不清了。
      几年下来,我忘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已经在心里堆成了一座山。
      手机响了,我翻开短信看,他说,“这次我一定请。”
      我并不是不想去,也不是在意每次掏钱的是谁。事实上,麻烦比破费还要让我觉得害怕。因我见了他会想起许多的事,那些事距离得太遥远了,我不愿再去想,也有些刻意地避开。
      如果以前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一张非常白非常白的纸,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我还是去了。
      他说,“结果你还是来了。”
      我点头。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卡说,“我还是只带了卡。”
      “............。”
      我没话可说。
      他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骗你的!”
      我反问,“...好笑么?”
      “....不就开个玩笑么。”他以为我生气了,用手指着面前的刨冰说,“吃冰,吃冰。”
      我看了看面前铺了一层炼乳的纸碗,黄色的是芒果,透明的是冰沙。本该是甜腻的东西,可在口中却没有什么味道,好像什么也没有吃。
      我记得我是很喜欢吃这东西。在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天天来,就像着魔了一样,一定要吃上一碗才肯回去上课抑或画画。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对一种东西一往而深,万分执着的人,但是事实证明我的觉得和我的行动是相反的。
      而最近,我想不应该再回头去找许应走过的路,但事实上,我正在这条路上。
      “你在想什么?”
      “我高中的时候来过这里。”我戳了戳面前的纸盒说,“这东西吃腻掉了。”
      “.....呃。”他的样子有些尴尬,用勺子搅着已经消灭掉一半的冰说,“那下次换个地方。”
      “不用了。”我摇头,“过几天就要回北京。”
      “那么早?一个学期才回来一次,不多玩玩?”
      “我已经在成都玩了快二十年了。”
      “哼,说得跟自己是个太婆一样。”
      “差不多。”我点头承认。
      “怪人。”他皱眉抽掉我手里的勺子,“吃不下就别吃了,...等会儿别吐在我身上。”
      “.......。”
      那是他的气话,不是玩笑。
      我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倒影。
      两个人,还有头顶的电线把影子分割开。它穿过了我的头斜斜地插在天上,黑与白之间有些事情突然变得清晰可怕。
      我突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自己的影子。黑影越来越多,遮盖住我的眼睛,向我侵袭的过来。
      我闭眼,看见是纪夏的脸。他伸手过来,和我的眼睛之间就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他说,“回来。”
      我捂着眼睛仔细听,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知道是成都还是北京,又下了一阵雨。
      纪夏对我说回来,在叫我回去。
      回去,可我并不知道该回哪儿去?
      这是纪夏说的,而且并不像在对我说。...是那样,他又是在叫谁回去呢?
      “...回来吧。”
      我还是能听见纪夏的声音。非常近非常近,仿佛他就在耳边说话一样。他的声音不稳定,音调很低但能盖过雨水的声音,冲走雨淋淋的湿意。
      “回来吧。”他犹豫了很久,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求你了。”

      “我求你了。”

      差不多一年前在火车上,我和许应一前一后站在车厢中。
      他躲在人群后,藏在我的身后。
      他在悄悄地哭。

      “回去吧,我求你了。”
      “我求求你了。”

      成都这是真的下雨了。
      一阵瓢泼从天上下来,滴在我的眼睛里面但一点感觉也没有,比什么都还像空气,还像风,还像那些我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除了听。
      呼吸的声音,风的涌动,水从水管里面滴答出来,都是声音。仿佛我再也看不见世上的任何事物,除了站在镜子里面的许应,他一手扶着透明的玻璃,另一手指着他自己。
      他的眼神如同万花筒的另一端,不断地变换。

      “下雨了,你坐进来一点。”
      有人把我往房檐下拉了一拉,我转头看着他,试着用和许应相同的眼神看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摇头。
      “等一下。”他拉住我的手,“...你不像是真的。”
      “真的?”
      “跟这雨一样,不是真的。”
      他垂头叹气,站在房檐下看着外面。他无奈又后悔地低头靠着墙,不敢出去,也不敢再说话。
      甚至连呼吸也很轻。
      “雨,不是真的吗?”
      我向房檐外伸出了手。
      空空的,手心上面什么也没有。

      我和他,两个人都被困在了这阵雨中。
      雨水渐渐落,落满这个城市,让这个城市渐渐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所有孤独的人,寂寞的人,绝望的人都在里面长出了鳞片和腮,长长了头发和指甲,变成了海底的人鱼。他们靠孤独来生活,靠寂寞作为食物,绝望是锁在气泡里面的空气。
      这是片海,尽管海底的城市再小,但它也是一片海。
      被淹没和浸泡,被深埋和隐藏的,飞不过,看不穿,里面的人离开了会死,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能活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看着手上闪着冷光的鳞片问他。
      “你知道北京有海吗?”
      他用耳边的腮呼吸,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漆黑,跟鱼一样也再也见不到光了。
      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我的脚下渐渐漂移开地面,周围的海水推移过来,我只能随它在高楼与高楼之间四处游弋,在人鱼与人鱼之间互相穿梭。我看见了桥,和躲在桥下的人鱼;我看见树,也能看见躲在树从里面的人鱼;我甚至找到了自己的家,母亲躲在里面,抱紧双臂哭着长满鳞片的腿。
      但海面的雨还是一直下,城市上空的海也越来越深。

      这是我第二个关于海的梦。
      我终于进了这片海的里面,时常抬头去看从海面飞越过去的海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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