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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为童男子(1) ...

  •   那种令人倒吐胃酸的晕眩感终于消失了。

      眼前似有一道烟笼雾罩的隔膜阻隔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有强烈的光尖锐的冲了进来,而后嘈嘈切切的丝竹声,男女娇笑声,火苗滋滋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恒素艰难的撑开眼皮,眼瞳聚焦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一处大殿当中。

      酒池灯摇,披着薄纱的舞姬扭胯摆腰,白色烟雾自沸锅中袅袅散开,传出一股肉味和着脂粉的古怪香味。

      身穿长袍的男男女女,怀抱着身不寸缕的美人,围着一张巨大的摆满了肉盘的的铜制长榻,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而随着他们举柱夹菜的动作,不时有男女的似痛似娇的嘤咛声自榻下传来,引起众人更大声的狂笑。

      仔细分辨才发现:那些热辣油腻的酒肉,竟然是装在活人的身体里!

      几乎是一个机灵,重重敲击在心上。“人飨”这个词汇,晃悠悠的从古旧的史书文字上飞出来,与眼前一幕渐渐重叠。

      恒素的脑海中霎时出现了一段古战国时期的历史知识。

      --在古战国时期,贵人以饲养美奴为乐,奢靡乘风,奴隶是一种卑贱的货物,论价值尚不如牛马,可随杀随用。

      有势弱的贵女豢养男奴,为了立威,会砍下那些背叛者的头颅,挖髓炮骨,制成油灯,来杀鸡儆猴。

      还有一些残暴弑杀的贵族,会将那些貌美不听话的奴隶炮制成“人干”,在人皮上画上颜色,制成标本,以供赏玩。

      相比之下,以活人为器物“人飨”,就显得“仁慈”许多,只需在飨人身体各个部位挖上孔洞,用来乘装饭食,侥幸活下来,还可获大笔赏金。

      贵族喜宴,然宴有规制,为了表达对不同等级贵宾的尊重,宴会上酒肉用度,美姬,和排场就相当的重要。

      而“人飨”就是一种彰显宴会盛大的一种表示。

      被选择的飨人不仅需要貌美肤白,体态丰盈,还需要有动听的嗓音,确保在客人用餐时,心情足够美妙。

      但亲眼目睹的恒素,却是心惊胆战,极欲作呕。

      她死死按奈不动,基于身体里的一种本能直觉,这是一种时时刻刻,危机四伏,头悬利刃的感觉,提醒着她,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会有杀身之祸。

      心思渐渐沉静下来后,恒素慢半拍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态。

      她正在以一种双腿跪坐,双臂上举的托举的姿势,拖着一个铜制托盘,托盘上摆着酒,酸涨的四肢和骨头缝里发出的轻微咔咔声,都说明了他已经维持这个动作很久了。

      而“她”的身体仿若有记忆般的努力蜷缩自身,像是真的要把自己团成一个毫无感情的摆具,乞愿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

      而她自己,恒素细细的感知自己的身体,然后她无比惊骇的瞪大了眼,浑身僵硬如石。

      她不是她了,这是一幅青涩男子的身体。

      哦,这该是一场噩梦---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全都模糊一片,宴会结束,宾客散去,只剩下满殿的狼藉。

      有几个身穿麻衣,头戴一圈布巾的管家,领着一帮奴婢走进来,阴阳怪调指挥众奴隶做清扫,然后身影攒动,摩肩擦踵。

      有人颤巍巍推了推她,在她耳畔轻唤两声,“素,速速跟上”。

      压低的声音满汉急切与担忧,恒素软着双腿,不由自主跟着那人身后低着头混在一行人当中。

      一路东绕西绕,直到前面那人推开一件破旧的房门,将她抚坐在硌硬的木架床上,这才长呼一口气,整个人从那种窒息般压抑中,“活”了过来。

      发现还是没有从“梦”中醒来,她隐隐觉察了什么,望着那人,双目幽幽,不说话。

      这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麻绳束长髻,轻薄单衣,微黑肤色难掩秀丽之色,眼角略下垂,看人的时候,目光温婉和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暖。

      对方很担忧的望着她,抬起那张布满了薄茧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轻问:“素,可是起烧了,身子不舒服吗?”

      恒素还是没有说话,只眼神怔怔的看着他。

      直觉得自己正在被一只阴霾的黑雾扯如冰雪天地,而对方站在阳光里,是唯一的亮光,一种很想靠近对方,把头埋到对方的怀里,汲取温暖的冲动,从这副躯体里汩汩冒出来。

      恒素心下骇然,莫不是白日见鬼了吧。
      很显然,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来自这副身体本身的记忆。

      那人显然急了,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素,你到底怎么了,说句话,莫要吓我。”

      他这种焦急又担忧几近心碎的目光真的让“她”难以承受。

      恒素听到一道清冽磁性男音道:“你唤我作素吗?”,一半置云端,一半在酒潭,耳尖心尖都像是被被春意小风,轻轻的扫弄,酥酥麻麻的痒。

      话没说完,先把自己给醉了半边,不敢相信如此惑人动听的声音,竟然是由自己发出来的。

      那人显然也不轻松,嘴唇艰难的翕合数次,绯色飞颊低下头,嗫嚅道:

      “素你还好吗?你今日状况不对,是不是又犯恶心了?还是宏又偷偷找你的麻烦了?”

      “宏与也是与我们同时进府的童男子,素来好胜心高,早前攀上了府内家老,得了季门客的看重,性子越发的跋扈蛮横,你只当他是个腌臜小人,不理他就是了,千万莫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气坏了身子另仇人得逞。”

      “且不要多吧...吃点米汤,再睡上一觉,郁气散了,人就舒服了。”

      恒素敏锐的从对方的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童男子”,她眼眸一缩,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个童男子吧。

      贵族豢养年轻美人,用来享乐,或者招待病客。女子称为姬,男子就是童男子了,后世童男子升级为男宠,后世有某位龙阳君,便是童男子出身。

      现在,她竟然也是这个府里的童男子,一个以美色侍人的玩意。

      很显然眼前这人也是童男子,她并不知道这个府里的主人是男是女,是何官位。但眼下并不是寻根究底的好时机。

      她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的住处,房间大约三十几平被木板隔出一大一小两个小间。

      大的房间里并排摆了两张木板床,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和破麻袋似的被褥,除此之外就是墙角一口大木箱子,再无一物。

      小间里放了几个高木墩,摆了两口石锅,石铲之类的器具,墙壁上挂了两个装了米粮的布袋,显然就是厨房。

      恒素看到这些就有些明悟了,眼前这人应该就是他的室友,关系还很亲密。意识到对方是安全的,紧绷的心弦倏然放松下来,浓浓的困意和疲倦感袭来,恒素倒头就陷入了沉睡。

      睡梦里,恒素似乎化作一道透明影子,透过一双眼睛,旁观了两个少年的生活。

      原身也叫恒素,父母不详,是被室友捡来的少年。室友也就是和他住着那个童男子,名叫迟莱,原身唤他作迟。

      两人结识于八年前。那年,刚满十岁的迟莱,送走了游妓母亲,带着变卖家田换来的所有家当,踏上了去寻找生父的旅程。

      熟料半路遭遇盗贼,被抢走驴车和奴仆和大半钱财不说,还被打了一顿扔进了山谷溪涧。却侥幸没死,在一块浮木上发现了昏迷濒死的恒素。

      少年穿着华丽繁复的长袍,雅黑长发散披在背,丝缎般随着水波轻荡,凌凌,趁着那张精致容颜玉妍旖丽,好似夺尽天地华彩。

      几乎是第一眼,迟莱就被少年那仙妖般的容颜吸引了。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神。

      然而,这个少年却是一问三不知,纯净的眸子,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茫然。

      他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全无记忆。这个世间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宛若新生婴儿。

      迟莱为他取名恒素,又用自嬷师公哪里偷学的三脚猫易容术,磕磕绊绊给两人易容,自此,两人东躲西藏,相依为命。

      却还是被一位好男色的大剑师给盯上了,无奈之下,迟莱只能带着恒素躲进了一位楚国贵人的府邸,走了管家的关系,进府成为一名低等护卫。

      因为年少意气,急着立功,挡了许多人的路,被收了贿赂的护卫首领,随便找了由头发卖给了一支游妓商队。后被商队的当家,当做礼送给了晋国的淮阳公主。

      总之就是各种辗转飘零。

      虽然多灾多难,吃了不少苦头,好在两人平平安安,没有分开失散。这期间,迟莱一直没有忘记寻找自己的生父。

      母亲临死前给了他一块的半月玉佩,并告诉他,他的生父是一位迟姓大贵人,出入车马如簇,食客成群。少年天真的认为只要能够找到他,就能够脱离贱籍,成为高高在上的贵人,一生富贵无忧。

      这几乎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从不考虑,权贵父亲或许早已有许多儿女,不缺儿子,不会在意区区野生子的情况。

      迟莱衣食不济,餐风露宿那些年,每天晚上靠摩挲玉佩才能入睡。后来,有了恒素作伴,日子依旧艰难,寒夜却不在孤冷,慢慢也就不再提起了。

      人总是懂得越多,越沉默。
      游妓生的私生子,骨血里流着耻辱,与贵族脸面尊严相比,真的无足轻重。

      恒素想,他会替少年记得的。迟早有一天,天下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不敢随意轻辱,不会随意舍弃,会为获得他们的喜乐汲汲营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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