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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草履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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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闻”是执政官的叫法,这是名字。
但在试验站中,更多的人应该叫这个名字为“01”。
——那个提出了“普罗米修斯”工程和支撑着“普罗米修斯”运行的基础理论的年轻人。
如果说在会议室中的,和不在会议室中的,试验站编号前十的其他人员是试验站的大脑和复杂的神经系统,那01就是试验站的心脏。没有01,他们根本不会聚在这里。
盛闻就是那个跟刘在存当了两年联科大同学,险些让小刘对自身智商水准留下心理阴影的小学弟。
在另一个时代中,也是中国B市A大附中正在给各位备战高考的高中同学及其班主任留下心理阴影的盛闻同学。
在“普罗米修斯”开始前,这是两个时代中的两个人。
但在当下,这勉强可以算作一个人。
盛闻博士的肉-体在试验站中的神经链接舱里,而“精神”……那大概可以总结为“精神”,在盛闻同学快快乐乐的脑袋瓜里。
刘在存揣测,执政官问的盛闻近况应该是盛闻同学脑袋瓜里的“不朽精神”的近况。
“我没有和盛闻博士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执政官不小心漏了一次“博士”后缀,这次又严格地加上了。他道:“我只是想表达类似的意思……那盛闻博士现在有交往的女朋友了么?”
大约是错觉,在表达了对于“盛闻喜欢男的”这个命题的强烈质疑后,刘在存感觉执政官看上去更不近人情了。
其实他怎么可能知道盛闻喜欢男的喜欢女的。
——一个天天呆实验室的科研狗还有资格交女朋友?
大学六年,刘在存从入学solo到毕业,盛闻大学五年……除非他在休学不知去向了的那一年里有艳遇,不然刘在存敢百分百保证,盛闻也跟他一样是从入学solo到毕业。
联科大的男同学不配有女朋友。
刘在存瞟瞟康拉德教授,又瞟瞟星姐,颇紧张道:“应该是没有吧……”试验站又不可能在盛闻身上安个监控,盛闻在那头吃喝拉撒怎么着,在这头是看不着的……试验站只会定时抽查盛闻心率血压等一些基础健康数据,以及记录“我的世界”的全部游戏影像和游戏记录,盛闻玩游戏玩得多,有时候试验站这头也能看见盛闻玩的其他游戏。
“我看盛闻这两年天天通宵打游戏,他这样,也不能有女朋友吧?但估计和同学都关系不错……”刘在存想了想,补充道:“而且他们那时代好像特变态,一群小孩十六七了,身体都发育成熟了,但就是不让谈恋爱,天天让做卷子学习。”
“哦。”执政官点点头:“那盛闻博士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学习成绩——
刘在存露出了一个“过来人”的笑:“这个您放心,盛闻这样的,他上哪去上学,对他的老师跟同学都是一个打击。”
执政官问:“你的意思是他成绩很好么?”
这个人不是说成绩好不好的那种,他是那种很难描述……很特殊的那种。
他就不像个人。
刘在存腹诽,没敢直接这么说,憋了会道:“不是一般的好。”他真心实意地评价:“他要是一直留在那个时代,说不定能带领时代前进两百年。”
裴廷没有对刘在存这句话表达认可,也没有表达不认可。
他那双眼很深,旁人很难从其中窥见这个人的言语举止之下的真正想法。
“那个时代很和平,不需要他做什么。”裴廷淡淡道:“如果他真的在那个时代,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够了。理想太多,未必有好结果。”
星姐多看了裴廷一眼,刘在存挠挠头笑道:“那未必也太可惜了,有能力却要去当个普通人……这不是浪费吗?不过盛闻在那头也就几年,等‘普罗米修斯’结束了,说不定他还没从学校毕业,确实是不用他做什么。”
裴廷没再说什么。
康拉德教授把这次会议的内容……主要是近期“普罗米修斯”的新进展导进了各个人桌前的光屏。
这是“普罗米修斯”从准备到启动再到现在,将近三年间最值得振奋的一次大进展——用试验站里他们这些人的行话说是孢子“长”出来了。
1号身上的孢子有了动静。
这里的“孢子”并非是指一些真菌生物和低等植物的生殖细胞,而是一种形象化代称。
它不是细胞,也不是独立的生命体……甚至到现在也没有人搞清楚它究竟是种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由什么组成,是什么结构,但它像生物的生殖细胞一样,具有“生长”特征。
这和几年前的一次实验中的意外发现有关。
也正是因为这次发现,后来才有了“普罗米修斯”。
试验站中细胞培养部门的总负责07,是联科大3150级细胞生物学系的毕业生,大盛闻三级。不像刘在存和盛闻一个拼命三郎一个怪物,07属于正常八年毕业。
临毕业最后一年,07做了一个单细胞动物的研究课题。
他研究的课题内容是和单细胞动物的基因变异有关系,这个课题不算高深,任务也不算重,大多数功夫都花在培养单细胞动物上。
07选择的研究对象是草履虫,一种简单的单细胞动物。
因为研究的是在自然条件下的基因变异,一种概率极小的偶然事件,所以07培养的草履虫基数非常大。
一开始是几千,后来增长到几万,又增长到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一直到上亿、几十亿,甚至上百亿。
对于一种动物来说,哪怕是单细胞动物,这种群体数量也极其惊人,但好在有超级计算机协助,所以对于07来说,这个课题只能算得上枯燥,且占地方。
一直到草履虫群体数量到上百亿的规模时,07在诸多的变异个体中……发现了一个更特别的变异个体。
比起普通草履虫来说,这个变异个体要更大,但仅仅是体型更大,并不能算得上“特别”,07把所有的变异草履虫都收集了起来单独培养,在其他的基因突变个体要不是因为恶性突变提前死掉了,要不是“寿终正寝”,子子孙孙早就繁衍了好几代了的时候……这个变异个体还没有死。
既没有死,也没有繁衍。
远远超出了普通草履虫的寿命。
07以为这是产生了“更长寿”的基因突变。
——这是个不得了的发现,要是生物真有“更长寿”的基因突变,那研究出这只草履虫的突变基因,类比到人类身上,那人类就也有“长生不死”的可能性!
07以为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大新闻,连忙把这单只草履虫拎出来准备研究……可是正在他准备对这只草履虫下手的时候,这只草履虫出现了意外。
它产生了某种畸变,像被拉扯着,变形、挤压,薄薄的表膜仿佛随时会因为不堪压力而爆裂开来,流出浓稠的细胞质。
最后,它急速烂掉了。
速度快到07在显微镜下看完了全过程。
仿佛有一粒无形的寄生种子,从它体内急不可耐地涨破而出,萌发、发芽,而后留下这一副腐烂的空壳。
07的震惊难以言表。
草履虫的确只是一个细胞,但也是一种动物……
有什么会让一个动物个体这么快的“烂”掉呢?
07延长了课题时间,又培养了上亿只草履虫。
但其实07对此几乎不抱希望:一次自然条件下的基因变异基本不可能再在同一次实验中出现第二次。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等到这么一只草履虫了。
然而当07培养的草履虫种群数量又到了上百亿数量级的惊人数目时……
那只特殊的草履虫“又”出现了。
这次07险些错过这只草履虫,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就把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那些体型一骑绝尘的大草履虫上了,但直到把这些变异草履虫培养到了第二代的时候,他才发现了这只异常长寿的草履虫。
这只草履虫只是普通体型,比起其他标准鞋底脸的草履虫来,它还有些丑。
这个草履虫活过了普通草履虫的三十个生命周期,也就是整整三十天。
直到第三十天,它涨破了。
它像一个被吹破的气球,细胞核、食物泡、伸缩泡这些“内脏们”悉数从它体内流了出来。
07把这个研究结果报告了上去。
情理之中的没有人理会。
——谁会在意一只草履虫怎么怎么样了?不能是普通的基因变异吗?就算不是普通变异……几只草履虫身上难不成还会有什么大秘密?
课题同组的同学拿到实验数据后就都退出了研究,但07没有结束这个课题。
他一个人又分批次培养了上百亿,甚至上千亿数量级的草履虫,并从中找出了那寥寥几只的特殊变异个体。
他想对比这种特殊个体和普通个体之间的基因差别……但是这种巨大工程量,哪怕有超级计算机,他一个人也根本无从下手。
毕竟给某一个物种做基因测序跟养这个物种可远远不是一码事,养草履虫,他要做的仅仅是等草履虫繁殖,然后由计算机检测出变异个体就可以了,而基因测序是个大工程,涉及到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碱基对,都是要人力参与的。
07完全卡在了这。
除了每天记录、观察这几只来之不易的草履虫,07完全不知道该做些别的什么。
直到那天盛闻进了他的实验室。
他们两个修过同一门课,关系还不错。
——是盛闻不务正业来细胞生物系上的课。
盛闻本人是理论物理系的学生,但07看过这逼课表,一个学期十门课,能分出四个不同专业的课,哪个院的课他都去听,还时不时地出现些诸如“古代风水研究”、“BDS-M文化起源”这种稀奇古怪,学生都不好意思选的课。
07回到实验室的时候,看见盛闻正在显微镜底下摆弄他这俩月的命根子……那几只颇为尊贵的超级草履虫。
07差点疯了,生怕盛闻一物理系的一个不小心把草履虫都给他摁死了。
“你别乱动!”07赶紧过去:“你知道这几只草履虫费了我多大功夫吗?你别都给我玩死了!”
盛闻侧过头:“草履虫?”
07推开他:“……不然呢?你不是在我们系里上过课吗,你不认识这是草履虫?”
盛闻被推开,就在07旁边站了会。
他低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07好好检查了一番他那些宝贝虫每一只都须尾俱全,纤毛都没少,盛闻才抬头问:“你这些草履虫是从哪找的?”
“自己培养的。”07概括道:“这些是变异个体……怎么了吗?”
盛闻没说为什么,他只又问:“那你这些草履虫有脑子吗?”
07:“……”
07怀疑能问出这话来的才是真没脑子,但这人又是盛闻。他嘲讽道:“有,还能上大学,跟你还是同学。咱们学校同学都是草履虫精。”
盛闻沉默了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安放着草履虫的培养皿:“我的意思是……这些草履虫的一些行为表现,很像是群居的高级动物。但是草履虫显然没有大脑这种结构……”
他顿了顿,道:“所以我更倾向认为,你说的这些变异个体之间有某种特殊联系……类似于感应。”
07愣了:“你,这……你是怎么观察到的?”
他观察了两个月,都没有发现过这种事。
盛闻屈着食指,搭在鼻子上,好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才瞥了眼07道:“我刚刚不小心把这几只草履虫都倒一块去了,弄死了一只……你刚刚没数,我还想既然你没发现,那我就不和你说了。”
07:“…………”
盛闻又接上话,及时转移07注意力:“在这只草履虫受到外力死掉的时候,我观察到剩下的所有草履虫都做出了相似的,那种受到外部危险刺激的反应。但显然草履虫是没有视力和听力的,这种单细胞动物对同类死亡也不应该有什么反应……那为什么剩下的这些草履虫会有反应?”
07一时沉默。
片刻后,他道:“我觉得你是故意弄死这只草履虫的。”
不小心弄死的——
谁他妈会在显微镜底下一边“不小心”弄死一只草履虫,一边观察其他草履虫的反应?
这是人干的事??
盛闻摸摸鼻子,装作没听见。
但其实07并没有怪盛闻的意思。
相反,他现在能听见心脏砰砰的搏动声。他在这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研究了两个月……而盛闻带给了他一个方向。
“那我们,”07深呼吸了口气,“就需要再弄死几只,多观察几遍。”
盛闻是一副少年相,神情总是冷冷淡淡的,也不怎么笑。
他比起一个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