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尘》猊央

5、乞巧节

　　七月初七，乞巧节。

　　最早是宫里兴起的活动，祭祀牵牛织女星，让宫女们大展才华，以示巧慧，后来流传到民间，便融入了诸如爱情美满，家庭幸福的愿望。

　　又慢慢的，因各地习俗开展出了许多活动。

　　京中女子们在这一日都可大大方方的着盛装出门，也因此城中许多商家都在这日布置了乞巧市专门的摊位，贩卖一些精巧的首饰和其他乞巧所需的物事。

　　洛莲尘出门前忽然想起江怀瑾那日在墙头看他的样子，心念一动，挑了一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衫。

　　对镜深呼吸了许久，洛莲尘才戴上面纱踏出莲院。

　　府门外，白府的马车已在等候。

　　车夫下马布凳，一气呵成。白木兰掀开门帘，伸出一只手。洛莲尘抬眼看她，然后错开了眼神，伸手扶住门框自己上了马车。

　　洛莲尘自上了车便倚着箱壁闭目养神，白木兰想同他说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头。

　　车里寂静无声，外头却是人声鼎沸，可以想见乞巧市的盛况。

　　因着街市人多，马车走走停停，行得极慢。洛莲尘偶尔听得见车外人们的对话，多半在讨论谁家的公子。

　　江怀瑾的名字伴随着一阵糖葫芦的甜腻香气飘进马车。

　　洛莲尘掀开窗帘，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身边，有两个小丫头一边讨论着江府的瑾公子，一边买了糖葫芦走远了。

　　也不知道瑾公子会不会去莲院，若是来了，瞧不见他，岂不是失信于人？

　　“紫衣……”布帘落下，洛莲尘唤了一声紫衣。

　　回答的却是白木兰。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不是……”

　　“可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家里了，需要奴婢去拿？”紫衣应道。

　　“若是着急，调头去拿也可，不碍事。”

　　“不打紧……街市人多，难得再走一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必了。”洛莲尘眼神示意紫衣，此事便罢了。

　　“我约你出来，给你添麻烦了。”

　　洛莲尘没有料想对话会这样进行下去，愣了半晌，才道，“无妨，我本也许久未出门了，出来看看也好。”

　　又是两相无话。

　　车马慢悠悠，行至江山楼。

　　江山楼，顾名思义，临江而立，岿然如山。

　　店小二早已备好了景色最好的三楼雅间，只等二位贵客落座上菜。

　　洛莲尘同白木兰一人一边坐下，叫两个丫头在外头守着。

　　“原本想着白日里或许人少，还能去街上逛一逛，眼下却是不能了。”

　　白木兰起初是想带着洛莲尘逛乞巧市的，但看街上人来人往，怕洛莲尘不愿，便先行吩咐了下人包下了这个雅间。

　　“无妨，这里宁静雅致，很好。”洛莲尘慢条斯理的吃着菜，并不看她。

　　“吃这个，你从前很喜欢吃的。”白木兰给洛莲尘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一会儿吃完了，咱们在这儿喝茶小坐，听说晚些时候江上也会有游船，好玩的紧。”

　　“嗯。”

　　大抵是洛莲尘的态度过于冷淡，白木兰纵是再有心活络气氛此时也挂不住了，没了笑容，默默吃了几口菜。

　　“前些日子，我母亲同我提了说亲的事情。”

　　洛莲尘挑鱼刺的筷子顿了一下，“那很好，你年岁不小了，到了说亲的时候，我听紫衣讲，许多你们这般年岁的世家小姐都已定了亲事换了名帖……”

　　“我母亲想同我说的，是洛家大少爷。”

　　一句话，阻断了洛莲尘接下来想说的话，好不容易挑好刺的鱼肉也不大想吃了。

　　半晌，洛莲尘才低声道，“洛家大少爷，并非你的良人。”

　　“他是！小的时候，我们曾约定过，他会八抬大轿娶我过门的……他都忘了吗？”

　　“……小时候的戏言，做不得数的，怕是……早就忘了吧。”

　　洛莲尘记得，那也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和莲香两个人背着父亲爬墙去找白木兰，三个人一起到街市上闲逛。

　　正巧有一支送亲的队伍，一顶花轿后头随了望不尽的嫁妆，新郎官骑着白马走在前头威风凛凛。

　　白木兰痴痴地看着，低声感叹，说不知何时能有她的如意郎君骑着白马来迎她过门。

　　稚气未脱的少年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待你长大了，我便去娶你，不光骑着白马，还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喜事，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那时莲香还笑他，就他这样，就算他要娶，也得看木兰愿不愿意嫁。

　　彼时少年郎心虚的在姑娘面上想瞧出些端倪。

　　现在他知道了，她愿的。

　　可是，他不能。

　　“我不信，他不会忘的！”白木兰有些激动，一把握住洛莲尘的腕，放软了声音，“你不会忘记的。”

　　洛莲尘幽幽叹了一口气，手掌覆上白木兰的手背，“木兰……洛莲尘的亲事早已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白木兰眼睫轻颤，竟是蕴了泪珠儿。少年郎的指腹曾有薄茧，在府上将养了一年，渐渐变得柔软起来，肤色也亮了不少，乍看过去，倒真像是个女子的手。

　　“……是我错了，我不该随着莲香胡闹的……就不会害你变成这个样子……”

　　洛莲尘没有料到白木兰会哭得这样伤心，手足无措的安慰，一如以往惹哭了她们的样子。

　　“莫哭了，谁也料不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的。”洛莲尘索性坐到白木兰身边，替她擦拭眼泪，“事已至此，无论对错。”

　　白木兰见他这样宽慰自己，反倒是愈发的自责，哭的更加厉害了。洛莲尘无所适从，想起身唤白府的丫头，怎料白木兰捏着他的袖子，怎么都不松手。

　　无奈，洛莲尘只好随她哭完，这一哭，可真是哭了许久。

　　“从前，竟不觉你这样爱哭。”洛莲尘替白木兰擦干净眼角的泪。

　　“你又笑话我。”白木兰哽着嗓子，可怜巴巴的模样。

　　“不是笑话你，只是……不值当……”洛莲尘进屋之后便摘了面纱，此时又坐得十分近，白木兰将他眼中的落寞瞧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为我哭，不值当。”

　　“可我……一直在等你……”

　　“等不到，便不必等了。”洛莲尘无声叹息，“你等的那个洛莲尘，已经回不来了。”

　　洛莲香才华横溢，一考成名，世人都知晓才子“洛莲尘”之名。在白马书院这些日子，“洛莲尘”更是成为了抢手的香饽饽，不论是皇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子，都希望能与之结交。

　　洛莲香也是个不知收敛的性子，来者不拒，结交了半个京城的公子书生。如此一来，他们俩的身份，就越发不可暴露。

　　“等得到的！我想过了，洛大哥，”白木兰郑重其事的端正了身子。

　　“我想过了，如今莲香风光无限，多少世家千金等着嫁给“洛莲尘”，若是寻常说媒还好，可若是皇家指婚此事便不得善了。

　　若是在那之前，我先嫁给了‘洛莲尘’，这件事情，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能嫁给‘洛莲尘’的，只有我。”

　　白木兰说的不无道理，表情坚定，可见是仔细思量过的。

　　一个女子，能想到这个份上，若非情深，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可是木兰，我们是无法像寻常夫妻一样生活的，甚至三书六礼拜堂成亲的，都不会是我，我不想委屈了你。”

　　若白木兰果真嫁过来，以“洛莲尘”的知名度，所有的要过明面的事情，都必须由洛莲香去完成，而他，只能做他们背后的一个影子。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白木兰如此决绝，洛莲尘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

　　“木兰，你这又是何必……”

　　“我既认定了你，便不会再容得下其他人了。此生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我只问，你对我，又是如何？”

　　“唉……”洛莲尘轻轻地，轻轻地抚上白木兰的发顶，“此事，待到九月十五莲香回来，我会与她说，此事，仍需由得她和父亲决定。到那时，我给你一个答复。”

　　“好。”事已至此，该说的话已说尽了，白木兰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往后，不要再这样爱哭了。”

　　“是不是很丑？”白木兰紧张兮兮捧着脸。

　　“不丑，只是哭多了，对眼睛不好。”洛莲尘见她不再纠结，便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了，你在心疼我是不是？我答应你，往后会更坚强些，不会随随便便哭鼻子了。”

　　“那就好，吃饭。”

　　因着这小小插曲，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有些食不知味，满满的一桌菜，都只吃了少许便放下了筷子。

　　原本计划着用过午饭，便坐在这儿喝着茶聊聊天，看一看江上的风景，等到晚些时候江上的游船出来，还能看看热闹，也都没能等到。

　　午时才过两个时辰，白府的马车便将洛莲尘送回了洛府，距离她们出门，也不过三个时辰。

　　临下马车，洛莲尘还不忘宽慰白木兰几句，生怕她回府又想不过哭鼻子。从小到大，他都很害怕她和莲香哭鼻子。

　　白木兰搂着他的手臂再三保证过了，才放他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