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合约》日耕黄梁

2、第二章

　　这不是二人在国内的第一次会面了，八年前，晏星还在袁熙家住过大半年。

　　袁熙把少年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确定安然无恙，随即问道：“手机没电了？”

　　晏星拿着手机：“……是的。”

　　袁熙点头，未再多说，只替他把那只异常沉重的皮箱拎起来，再递给少年一把雨伞。伞面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袁熙拿着东西，晏星就撑伞跟随在旁。虽然比袁熙矮大半头，但他的伞撑得够高，够稳。

　　车停得挺近，袁熙将皮箱放在后备箱处，背部肌肉微隆，侧脸在阴影下模糊不清：“回国的事跟家里人说了吗？”

　　晏星站在一旁，眼皮几乎是立马一跳，有点心虚：“说了的。”

　　袁熙放完东西站直身，声音低沉沉的：“这话放到从前我就信了，但我问过岳母，她好像一点都不知情啊。”

　　晏星撑着伞的手微抖，不大敢看人：“怎、怎么可能，我妈妈她……”分明是知道的啊。

　　正因为跟家里摊过了牌，他才敢一个人回来。

　　走之前，他妈妈还和他反复确认过，是不是真的决定好了。那会儿听到肯定答案的虞女士既为儿子喜欢结婚对象而高兴，同时眼中也盛满担忧。晏星知道他妈妈的忧虑，他赌咒发誓那会儿，也是无比忧虑的。

　　袁熙这边却仿佛只是随意说一句，接下来体贴地替晏星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同时接过伞：“先回去，雨下得大，天也越来越冷了。”

　　晏星乖乖点头，心里却在想：难道他妈妈又改变主意了？可别这样啊！

　　他特别想问问图特，究竟怎么回事。

　　仿佛知道他所想，图特的声音冷漠机械：“动动你的脑子。我觉得他诈你的概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

　　晏星瞪大眼，不知道该信谁。

　　汽车已经开始发动，车内很温暖，还有令人舒适的味道，晏星闻不出来，有点像覆盆子。此刻他一晃眼，瞧见了一个有点闪的眼熟物件儿。舌尖轻轻抵住上颚，一丝隐秘的甜意在心田蔓延开来。

　　晏星的忧虑没来由地少了几分。

　　手机蓄上了电，汽车也平稳地行驶着。晏星借着摆弄手机的动作，从余光里去看袁熙，看他一直肃着的俊脸。

　　“在看什么？”声音无波无澜的。

　　晏星被抓包，差点儿没把手机掼下去。

　　“看、看看袁叔，好、好久不见了。”

　　袁熙嘴角牵起，半开玩笑：“我怎么不知道，阿星原来还有结巴的毛病？”

　　晏星将目光移开：“没有，不结巴。”

　　袁熙目视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道：“是挺久的了，我手上的项目都已经完成了好几个。”自从订婚宴后，已经五个项目结束了。

　　一晃，两年就过去了。

　　晏星本来就很不好意思，大半夜把人叫过来，只是因为自己的粗心而导致了一堆状况：“不好意思，袁叔，给你添麻烦了。”

　　袁熙蹙起了眉，半天没说话。

　　他此时没法儿分出更多的注意来，提到远洋电话，也只是随口编来，为的是让晏星这叛逆少年老实一些。好在，少年目前看上去还是很乖的，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于是他就专心和自己突然造起反的胃做斗争了——搬完那箱子不明重物后，袁熙的胃病突然强烈地刷起了存在感，疼得钻心。

　　晏星一直在关注着袁熙的情况，他看见男人额头都沁汗了。

　　“袁叔，热？”

　　晏星不敢置信，他穿得还没男人厚呢，觉得很适宜啊。往旁边一瞥，袁熙也不过是一件衬衫加风衣外套，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回答他的是人工智能图特：“当然不。他是病了。手环上的体温系数不正常。”

　　此时晏星才后知后觉地幡然醒悟：他完全没必要这么晚让袁叔来接他的，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宿也好啊。怪他，害袁叔生病了。

　　袁熙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节分明，隐隐有青筋显现，显然是在苦力支撑，嗓音竭力淡然：“有点不舒服，用不了多久到家就好了。”

　　晏星追悔莫及，现在才刚上路没一会儿，要是撑到家，那得受多大罪啊。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袁叔，附近，附近可能会有小诊所。”晏星把亮起的手机屏幕晃了晃，“我看地图上有标志，咱们停下来歇歇吧。”

　　袁熙皱起了眉头，仿佛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车就停下了。

　　这会儿还没上高速，几分钟后，汽车驶向了晏星所说的方向 。

　　晏星表面上很笃定，背地里却挺犹疑，在手机上打字道：“图特，那里真的有这么一个小诊所吗？”

　　手机上缓慢地出现了一排省略号：“……”

　　“当然，不要怀疑我检索功能的准确率。”

　　毕竟是超级AI,图特指引的方向并没有错，行驶了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诊所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小诊所用它的全身来诠释了什么叫做极简主义。白墙绿顶的小屋，一个小门，一个小窗，里头黑乎乎的。

　　晏星：“……好像，没人。”

　　袁熙自停下车后精神就很差了，此时微靠在方向盘上，声音有点低：“现在快五点了，我给我的特助发了信息，让他天亮后过来。”他对眼前的诊所不抱希望，而且强打精神开车也确实危险，索性就停在这里了。

　　图特：“有人的。阿星，你去喊一喊。”

　　晏星看着袁熙那样子明显是难受得不行了，他嗓音带着急切：“袁叔，你现在的脸色太差了，得找个大夫看看才行。”说着打开车门，撑伞走近小诊所，梗着脖子朝里面喊：“喂，您好，有人在吗？”

　　接连喊了好几声，一直没回应。

　　晏星：“……”

　　“图特，你确定有人？”

　　图特今天接二连三被质疑，已经不想吭声了。

　　他在雨里等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从诊所后面出来了一个小老头。

　　袁熙原意只是想趴会儿，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小窄床上。

　　天大亮，小窗外有阳光投射进来，雨显然已经停了。他感觉了一下，困扰自己良久的胃疼已有缓解，口中微苦，是昨晚昏昏沉沉间喝的那帖药。起身后，没在屋里见着晏星。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全是特助周逸琰打来的。他一边回拨，一边出了诊所门。

　　五个小时前，晏星见着了大夫，再回去车里，发现喊不动袁熙时，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从车里搬到诊所的小床。让老大夫给病人打伞，自己湿了个透。

　　大夫开完了药，晏星给袁熙灌下去，才接过老大夫借他的干衣裳换上。在袁熙的床头守了好一会儿，终于困得不行了，才到诊所后边的大夫家中休息。

　　老大夫还挺诧异的：“你们是兄弟俩吧，感情恁好。”

　　晏星脸庞红了一瞬：“不是兄弟，他是我，是我……未婚夫。”

　　老大夫点头：“小年轻，倒是恩爱。”

　　晏星脸上的热度又起来了，然后就没下来过。

　　他着凉了，是实打实的发热。

　　同样灌了一碗药，躺下歇了。

　　半小时前，周逸琰到了。地方不好找，他路上绕了好一会儿。而且昨天老板喝多了，他是知道的。至于为什么三更半夜又跑这么远来，老板信息里什么都没交代，他跟在人身边多年，却隐隐约约能猜到点。

　　只怪现在的小年轻，都太矫情，说风就是雨。也就仗着自己得到了一点偏爱，就尽作妖。只是没想到，这回袁大少爷也能依着人过来了。

　　老板的身边已经一年多没人了。昨天一个合作商在酒席上挤眉弄眼，推过来的年轻人确实是老板从前喜爱的口味。周逸琰当时几乎是立马对自己做了个反思，那么长时间没给自家老板物色出来一个。

　　虽然席间袁熙连那个小年轻的衣角都没碰，但席后究竟有没有发展，周逸琰还真不清楚。

　　所以到达目的地后，诊所他没进，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一套年轻男人的衣物在晾衣架上迎风飘扬。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