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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八十一章 ...


  •   据《齐书·平帝本纪》载,平定端王逆乱后,平帝改年号为正定,意为正统继天,天下大定。

      而正定元年,有两个少年头角峥嵘,在齐书中留下了第一笔浓墨重彩。

      这二人一文一武,影响了大齐百年国祚。平帝虽然一生庸碌,这一次年号却改得十分巧妙,元,意味着新的开始。

      这一年,陆铮鸣获封靖吴将军,少年英雄,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他班师回朝那日,遥京街头巷尾香绢飘飘,都是洒向他的春信。齐书又载其“身高八尺,昂藏俊伟,枪出如龙,堪为万人敌”,因此,后世多有侃其为“香绢伟将军,一枪荡天下”的戏言。

      秦紫仪虽未及陆铮鸣少年拜将,但他在朝堂及士林中的地位却是无人能及。

      他坚持白身入朝,坚决不接受祖荫,获得了朝野上下一致的赞誉和钦佩。上朝时,无人敢与他并肩而行,无不落后半步。他在朝中自觉站在队尾,皇帝却如对待上宾一样请到上首。

      秦紫仪推拒不得便从容相就,他本就风仪冠世,缓步走来,谦谦君子,如琢如磨。

      荣辱加身不为所动,皇帝当庭赞其风度翩翩,芝兰玉树,霁月光风。

      沈玉照暗叹一口气,神兵入鞘,只怕难以撼动了。

      时人尚玉,故为其取名琢玉郎,有言道:“秦琢玉前,如玉山倾。”

      盛赞秦紫仪的诗词争相传诵,风头一时无两。

      只是,秦紫仪每每出门,便如大姑娘一般不是坐轿子便是坐马车,仙姿玉貌隔在重重帘幕中,常人难窥,倒也因此避免了似陆铮鸣一般,出行露面时香绢俯拾皆是的盛景。

      这些自是后话了,当先最要紧的一事,是秦濯缨入宫为妃,上到皇帝下到秦伯琴,都在为选日子纠结。钦天监倒是拟了几个好日子,但是挑来挑去,总有些未满意之处,仿佛冥冥之中少却些东西。

      难得连秦濯缨都有些焦躁,她不想日子太远,肚子总是藏不住的,她还想留些体面。然而,又不欲太近,她虽已选择好命运,但终究还是想再迟一些,再多陪一陪家人。

      皇帝与秦伯琴等人,也是各有各的烦恼,毕竟这一场婚事,皇宫上下都做好了大操大办的准备。

      秦洗玉见亲爹和亲姐都如此烦恼,倒是难得机灵了一回,“老四以前不是喜欢卜问吗,找他问一问啊,应该比钦天监的好使罢,他还是自己人呢。”

      秦伯琴叫这一语点醒,忙去叫人请秦紫仪来。

      本来,秦伯琴对秦紫仪白身入朝的行为十分不满。他一面觉得秦紫仪浪费大好机会,另一方面独辟蹊径,竟然和沈玉照想到一处去了,此子不为外物所动,心性之坚,可见一斑。

      只是气都生了,也不能白白伤肝,秦伯琴已有好几日不曾过问秦紫仪院中事。

      然而,难得秦大伯想开了,却不想秦紫仪早已被一道圣旨传到宫中了。

      “怎么这等事也不来报!”秦伯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传事下人心中嘀咕:这不是老爷您自己说的,那院里您做不得主了,大事小情一概不用来问我,秦紫仪能自己做主。

      自秦紫仪白身入朝,皇帝多次私下传召,可见荣宠。秦伯琴想到此,又与自己和解了,病儿确实是有些本事的,连皇帝都拿捏住了,是得服气。

      皇帝自也是为了此事烦恼,他欲聘秦家长女为妃,按理说是得大操大办,毕竟聘的是秦家女。

      当然,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此事是皇帝不地道在先,人家秦濯缨想嫁甚么样的郎君找不到,秦家祖训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秦家人纳妾的都少见。以前,秦氏嫁女,无不要求郎君一心一意,方为良配。如今,可算是皇家是欺人家门庭零落。

      虽然前线捷报频传,但江山终有一块旁落他手,值此国难之际,大操大办仿佛也并不很合适。

      皇帝纠结良久,还是将秦紫仪唤来,预备听一听他的意见。当然,是听意见,还是委婉暗示,就自由心证了。

      秦紫仪何等样人,如何不知皇帝为何宣他而来?连秦濯缨都被叫来陪坐,想必皇帝嘴上说纠结,心里早就下定了主意,不想再大行操办。这一出,是等着秦家人识趣,自行提出从简,这便算不得皇帝对不起秦家了。

      这背后,想必少不得沈玉照吹风。

      秦紫仪怎容长姐再受委屈?

      “陛下,臣有一两全之计。”

      皇帝闻言,十分乐意洗耳恭听。

      “陛下曾以金口玉言,诺臣以十里红妆聘长姐为妃,倘若食言而肥,确实有损圣威。”咔嚓一顶大帽子先给皇帝扣上了,皇帝脸色登时就有点绿中透紫,紫里透红。他确实如此承诺过秦紫仪,如今想迫人家从简,实在是有些不干人事。

      “山河还未完全收复,便举行大婚,确实会落人口实,有损圣誉。既如此,便待征南将军踏破松江府,平定叛乱,山河完璧的那一日,再行大婚,举国同庆,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是个好主意。对秦家来说,选那一日,既给了秦家莫大的体面,又复了秦家血仇。对皇帝来说,那更好得毋庸置疑了,收复山河本就应当庆祝,以婚礼作为国庆,更是喜上加喜,而且他也不必再担心对不住秦家人,又招致朝野骂声了。

      “只是,战事进展如何,朕也说了不算,倘若一切顺利还好说,若遇到阻遏,不知你姐姐是否能等得?”肚子大了瞒不住,倘若一个月内战事不结束,“皇帝□□孤女”的唾沫星子要把他淹死了。

      秦濯缨立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秦紫仪早已厌憎皇帝的嘴脸,却依旧平静道:“臣曾以十五日之期为陆将军求来山西援军,如今兰陵之困已解,大军南下势如破竹。陆将军欠我一诺,是该还的时候了。”

      “便以三十日为期,请陆将军凯旋。”

      这种文武相交甚笃之事,皇帝本应十分忌讳,但起码此时,他未做多想,反而为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谊动容。

      “那日,朕第一次见你,满身尘霜,甚至呕血昏迷。原来还有这十五日之诺吗?卿竟是为他吗?”皇帝说者无心,秦濯缨闻言却神色一动。

      秦紫仪许陆铮鸣以死守兰陵十五日的诺言,言称援军必至。他为此耗尽心血,煞费苦心。沿途安排轻骑分散,一则为了传递秦公遗书,另则为了消息互通有无,更为快捷方便。轻骑俱都出身兰陵,必然一心向着兰陵,比之沿途驿站更值得信任,再也没有阉党或者其他势力插手的余地。

      也是因为秦紫仪布置了这一招,遥京使者到山西时,何应惭已经整装待发,粮草军备皆齐,只等来使宣诏,便径直开拔赴往兰陵。

      何应惭率部抵达兰陵时,距离秦紫仪与陆铮鸣定下十五日之约,仅过一旬。由此,秦紫仪在军中亦名声大造,十分有威望,人人传他多智近妖。

      秦紫仪低应了一声,“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过陆铮鸣,旁人提起他不是征南大将军,便是少年英雄,这些离他所认识的陆铮鸣都相距甚远。

      不过也好,此役过后,以陆铮鸣的功绩想必将封疆镇边,日后天各一方,余生难见。

      他们早就前缘尽断,如今想起这位前情人,仿佛前日的一个梦。前日甚么都很好,便将今日映衬得寡而无趣。

      皇帝当即便拟招,限期一月,命陆铮鸣与何应惭平定叛乱。如今,皇帝倒是十分看重武将,不欲语气生硬,在诏书中提了一句与秦紫仪的趣谈,言称十五日之约是惺惺相惜。

      “小秦,有甚么想同陆将军说的话吗?可与朕的诏书一道送往前线。”

      “有陛下诏书已经足够,臣不必画蛇添足。十五日之约虽是臣与陆将军定下,但下令发兵的是陛下,陆将军更感念的当是陛下。”

      皇帝真是越来越喜欢秦紫仪了,初见时何等锋芒毕露,连皇帝都招架不住他的锋锐。如今却又如此温驯,知情识趣。

      果然,宝器便该敛于匣中,收藏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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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那日,秦紫仪仅在秦府送别了秦濯缨,他也未曾参加宫中宴会。

      上一封捷报传来,便言说胜局已定,将会在今日攻破松江城,拿下贼首端逆王。于是,大捷消息应还在路上,婚礼便提前举行了。

      这场婚礼本也并非多值得高兴之事,秦紫仪更难以忍受看到长姐对着皇帝言笑晏晏的样子,便向皇帝告了病。大喜之日,久病之人只得遥祝新囍。

      皇帝虽然遗憾,但一想到钦天监同他说病气与喜气难免冲撞,便允准了。

      秦伯琴与秦洗玉倒是去宫中参宴了,总不能秦濯缨大喜之日,一个秦家人都不在撑场面罢。

      秦紫仪在秦府所居的这一处院落至今还未落名字,仿若旧宅的布置已经悉数移除,便显得有些荒凉。

      月上中天,秦紫仪忽然起了兴致,叫人搬过一张梯子来,独自爬到墙头,只影对孤月,倒是相得益彰。

      远处,锣鼓喧天,仔细一听,竟是大捷的消息到了。想必,兵围松江城的时候,这封捷报就已经在路上了罢。

      可惜,不曾见过十里红妆是甚么样子。秦紫仪并未饮酒,却好似醉在了溶溶月色中。

      居住西苑的郁家郁明镜本不会喝酒,今日却也叫了一桌酒席,说是酒席,有酒无肴,只是饮酒罢了。

      秦紫仪坐在墙上,低下目光,凝视着那位借酒浇愁的少年郎。心想,他们长得真的是很像,像极了。

      今日分明是大捷,却人人都是失意人。

      千里之外,松江城。

      夜色与月色一道,掩埋了血色。端王虽然叛逆,也知此次在劫难逃,情势不可转圜。松江在他治下已有二十余年,对这一城百姓,他亦有感情。安排完身后诸事,他便命下属各自奔命,不必死守。

      “天意如此,是怀拖累诸位了。怀一人伏诛,此后诸位隐姓埋名,虽不能再做一世英雄,但起码可保全性命。松江城是我二十余年来心血,我一人造反,百姓何辜,倒也不必牵累百姓,血流漂橹。”

      “主公!”众位谋臣闻者无不动容,端王楚怀一世枭雄,韬略文采、胸襟气概无不远胜如今龙椅上那一位。

      可惜,天不予人,先是世子重伤,再是秦府血案现世,流出一封不知真假的秦公遗书。区区一个兰陵城,不仅世子折在那里,大军北上的脚步亦被打断,陆铮鸣一颗冉冉将星横空出世,加上何应惭的山西援军,军事上一而衰再而竭,立场上更是被秦府血案与秦公遗书陷于不义之地。

      天时、人和都不在,无怪乎端王发出天意如此的感慨。

      “诸君不必多言,请留怀最后一点从容!”

      见端王横剑在膝,心意已定,众人知劝谏无益,只得目含热泪,纷纷告别端王,各自奔命去也。

      而端王则闭上眼睛,抚摸着膝头的利剑。他虽已至中年,却仍旧生得儒雅多情,可见少时风华,想必睁开眼睛,应是一双多情桃花目。

      “王爷,都安排好了。”端王身后,一个影子隐在暗处。

      “既如此,你也去罢。灵修似我,总要在感情./事上跌一次跟头,才知道,世上并非所有事都会如他意。望他不要学我,堪不破情障,终成魔障,困顿一生。”

      “是。”那影子记下端王的话,也消失在黑暗中了。

      端王便静静听着风声,心想,有月、有风,还缺一把琴,来和。

      正想着,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是他不熟悉的脚步声。端王缓缓张开眼睛,定目望去,突然笑了一声,“竟是你啊。”

      楚怀果然有一双多情目,若非眼角的细细纹路暴露年龄,看上去便如他儿子楚灵修一般,像个风流多情的公子。

      “永安二年,定远侯谋逆案,是谁在作鬼?”来者昂藏俊伟,身姿笔挺,令端王有一刻失神。

      “你像你母亲多些,但是眼睛像你父亲。”楚怀的剑与声同至,“便让我来试试你的枪法罢!”

      陆铮鸣反应极快,自背后抽出长./枪,一力抵住,“人人都说你与我父亲交好,互为莫逆,怎么,他谋反没有叫上你吗?”

      楚怀笑了一下,“你果然是他儿子!可惜,受伤了。”他一剑斜斜刺到陆铮鸣肩头,剑势轻灵却刁钻,难以躲避。

      陆铮鸣却也不躲,“那又如何?”他手下的枪重重一挥,爆发出无匹的气劲,劈散了楚怀的剑势。

      内功外化。楚怀急忙跳开,避让那强劲的锋芒。

      “你很不错,他在天有灵,应当十分欣慰。”楚怀停下攻势,凝望着自己的剑,“年轻人,过来人给你个忠告罢,过去的真相并不重要,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无可改变。不要执迷,放下罢。”

      放下?满门抄斩,偷了妹妹一线生机苟且活下来。倘若端王不造反,也许他就真的与自我和解了。

      陆铮鸣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怎么不放下做皇帝的美梦?不仅如此,为什么又屠灭秦府上下?”

      楚怀叹息一声,“人也没有前后眼,我如今醒悟了,只是也活到头了,给年轻人一点良善之言,怎么听不进去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毕竟是他的儿子,在你眼中,我再罪大恶极,但我是拿你当嫡亲子侄看的。”

      陆铮鸣冷笑一声,“照照镜子,你配吗?不说是吗,那就去死罢!”说着,陆铮鸣一震枪尖,血色自他胸前洇透,应当是原本的伤口崩裂所致,然而他却毫无痛色。

      雪亮枪尖一抖,向着楚怀直直而去。

      楚怀大笑一声,展开双臂,“好,死在你手下,我也不亏。便让我再看看,最绝世的枪法,是何等耀眼灼目。”

      那枪贯进楚怀胸膛,自背后透出一掌长的枪头,可见用力之猛。

      陆铮鸣一怔,他没想到,端王竟是真的一心求死。只见楚怀握着枪身,缓缓跪倒在地,“倒是真的痛极了……”

      “我放下了吗?”只听将死之人喃喃自语,“我真的放下了吗?真不甘心啊……”

      “陆大哥,你不曾甘心,我也不曾甘心啊……”

      陆铮鸣再是一怔,端王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方才分明死也不肯说出真相,如今却又透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言语。

      陆铮鸣不敢再动枪,索性弃了兵刃,上前捉住楚怀的肩膀,“喂,你方才说的是甚么意思?我父亲不甘心甚么?!”

      “朱颜辞镜花辞树,彩云易散琉璃脆。”楚怀虚虚笑了一声,“最可惜,人间留不住昨日……”

      说着,端王楚怀缓缓垂下头颅,没了声息。

      陆铮鸣有许多疑问,随着端王的死去,注定成了未解之谜,甚至还增加了新的疑惑。

      “将军!”成春的声音由远及近,见陆铮鸣安然无恙,长出一口气,“将军都受伤了,打扫战场有我等便足够了。”

      他蓦然瞧见陆铮鸣怀中尸首,呆了一呆,“将军,这莫非是端逆王?”

      陆铮鸣闻言点点头,便听成春忽然高呼起来:“端逆王已然伏诛!陆将军已然诛杀贼首!”

      成春喊完便有其他兵丁陆续响应,越传越远,只见他满脸兴奋地凑到陆铮鸣眼前,“将军!诛杀叛王,这是大功!”

      陆铮鸣并不在意功绩,他仍陷在楚怀留给他的那几句话中。

      “将军,属下找副棺材给这叛王收殓了,您总抱着也不是个事啊。”

      陆铮鸣这才察觉自己一直未动,便首肯道:“寻副冰棺来,给他留个完尸罢。”毕竟是父亲旧日至交。

      陆铮鸣站起来,忽然踉跄了一步,成春赶忙扶住他,“将军,您这伤一直未曾好全,陛下圣旨一降,更是不眠不休,不曾歇息过,咱们还是迟些回朝罢。”

      陆铮鸣却摆摆手。圣旨有甚么要紧的?是秦紫仪有所需,他才不顾伤势,坚持一路推进,只求速战速决。

      皇帝命他得胜后尽快班师回朝,接受封赏,这也没甚么要紧的。

      陆铮鸣之所以想早些回去,只因那座城里有一个他放不下的人。便只是回去看一眼,病死也认了。

      那人出仕,已入庙堂,如无意外,将一路登高。恐怕,余生再无甚么见面的机会。

      只希望,那人看在他为他受伤、为他奔波的份上,能让他看他一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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