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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二章 ...


  •   晚间,陆铮鸣再度出现在城门上,双目之中布满血丝,嘴唇也干皴起皮,寻常人一望便知是生病了。

      陈沛然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将军,不妨回府休息一晚,如今雨势连绵不休,敌军初来乍到必不敢随意攻城。”

      陆铮鸣却哑声道,“未必,如今他们重械折损,世子将兵,万一不能服众,为求建功未尝不会剑走偏锋。”

      陈沛然到底是老实人,愣了一下,“世子楚灵修?”他竟不知这道情报。

      这时,城上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秦公子?”陈沛然转头看去,见到秦紫仪更加忧心,“公子身体不适,才请了大夫,雨又这样大,怎么又跑来高处淋雨?”

      万里站在秦紫仪身后,替他撑着伞,他方才处理完县府的事情,匆匆返回。

      秦紫仪却道,“听闻将军在此,有事要商。”

      陆铮鸣却不回头,只硬挺着身子,手掌摁在城垛上。秦紫仪的声音平静客气,陌生得令他的心揪痛。

      秦紫仪诛杀张珏一事并不张扬,很多人都知道县令死了,却不知下手的是谁。但陈沛然是少数的几个知情人之一,他知这少年不似外表这样柔弱,反而果决异常,怪不得与将军凑做了一对。

      “讲。”陆铮鸣生硬道。

      “兵临城下,不知将军可以坚守几日?”秦紫仪却未被这生硬的语气影响到,仍旧语气平平。

      “不知。至我死。”

      陈沛然与万里皆是一震,异口同声道:“将军!”

      唯有秦紫仪仍旧面色平静,“将军的意思是,不会再有援军了吗?”

      陈沛然得陆铮鸣授意,叹息一声,开口道:“目前还没看到朝中派遣援军的迹象,我们将军是奉帅的嫡系,可是奉帅远在西北,鞭长莫及。”

      “将军可曾考虑纳降?”秦紫仪又问道。

      “不。”

      “天子昏庸无道,援军久候不至,将军宁死不做降将,军中人人都似将军一般有骨气吗?满城百姓人人都愿殉城守节吗?”

      陆铮鸣终于转身,看向秦紫仪,“你想做什么直说便可,不必铺垫这些。”

      饶是万里与陈沛然两个,也感受到二人之间非同寻常的疏离。

      秦紫仪终于说出此行目的:“援军不至,兰陵最终不过降与破两种结果。我欲北上,亲向天子陈情求援,或可一搏。”

      陆铮鸣却忍不住道,“我已经派过人了,你身子又不好,路上还不知有甚么危险。”

      秦紫仪却道,“松江府、杭州府、徐州城没有派人求援吗?恕我直言,区区一个兰陵,是能比得上松江富庶,还是比得上杭州天下闻名,抑或是比得上徐州要塞?”

      “但是,旁人做不得的事情,我能做得到。”

      陆铮鸣凝望着昨日的爱人,心想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了,一道已经出鞘的剑,任何想要靠近的人都会被其锋芒割伤。

      沉默了一会,陆铮鸣方才道:“你要多少人?什么时候动身?”

      “只我一人,事不宜迟,今晚就走。”秦紫仪显然是有备而来。

      陆铮鸣如何想不到秦紫仪的打算,楚灵修与他有旧交,又对他有非分之想,一出美人计便是天时与人和。

      “我不允。”陆铮鸣却下了决断,这样送羊入虎口的行径,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如何能容忍?

      秦紫仪望着他,问道:“敢问将军凭何不允?”

      陆铮鸣呼吸一窒,是啊,他有哪里来的立场?郎心如铁,如何能转?

      “当初你不要我把你送回给楚灵修,如今却要反悔吗?你知道楚灵修对你,不只是拿你当旧友,这一去,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忍心,让我亲手送你去别的男人那里吗?”这一切问题,陆铮鸣都有答案,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发问,“你要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

      陆铮鸣在发高烧,一怒之下,双目红得好似要爆出血来,嘴唇更是因为最后一声怒问而裂出道道血口,盔甲之下的身躯更是肌肉贲张,脖颈青筋毕露。

      “你我无能,所以便要面临今日的困境。走投无路,便只能出此下策。”秦紫仪却十分平静,“昔年,将军倘若有路可走,会坐视自己家破人亡吗?如今,我不过是比将军多了一条亡羊补牢的路,将军要阻止我吗?”

      这话如在陆铮鸣心上割肉,刀刀致命,陆铮鸣的神色更是由怒转悲。

      “我能拿你怎么办?你要在一起,我们便在一起了;你要放下,我便成了你的负担;如今你自毁,只来知会我一声。杀人不见血,次次诛心。”陆铮鸣声音痛苦,却十分坚定道,“你要自毁,我不允!不若先将我杀了,拿着我尸首去找楚灵修!”

      说着,陆铮鸣一把抽出陈沛然的佩剑,捉过秦紫仪的手,倒提着剑硬是塞进他手中,剑刃正对在自己胸前,“你杀过人,知道怎么杀。”

      秦紫仪松松握住那剑,“我在同你讲破局之策,你却在说甚么?一城之主,守城之将,你却令我拿剑指你?这天下分明还有恨未雪,尚有冤未伸,你却立时就要求死?”

      “别再拿我当你的所有物,陆将军。你麾下的谋士,向你提这一条谏言,是全城的生路,或许也会是全天下的生路。”

      秦紫仪滞涩地挽了一朵剑花,削薄的剑刃贴在陆铮鸣颈间,抵在他下巴上。

      继而秦紫仪手腕一抖,那剑击打在将军无坚不摧的铠甲上,先是一声脆生的剑鸣,再是一阵嗡嗡的声音,是那剑抖起的余波不断震动将军的头盔。

      “你从来都不会做选择,每次都要我替你来选。这一次,便也由我来选罢。要我五体投地,向你恳求吗?”

      秦紫仪用词谦卑,人却傲然立在陆铮鸣面前,又哪里是恳求?

      他不再是匣中剑,锋芒毕露时竟这样慑人。

      一个令陆铮鸣全然陌生的秦紫仪。

      便是三年别后重逢时,秦紫仪模样情态都不曾改变,仍然是那样骄矜,还是那样让陆铮鸣打心底里疼惜。

      而今,秦紫仪不愿再枕他臂弯,不愿再受他保护,便这样冷情以对。陆铮鸣再不能从秦紫仪平静无波的眼中看到熟悉的情愫与依赖。

      秦紫仪说的那些话,使的那些手段,都是对付旁人用的。只他还愿意承陆铮鸣一点情,才说出最后那句好似恳求实则威逼的话。

      陆铮鸣惨然一笑,“你又何曾恳求?不过一直在逼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又能拿你怎么办?”他颠来倒去,失魂落魄,哪里还有大将军的风范。

      “你想去,便去罢。我便是用强的手段,你只要生一场病,绝一次食,我还能将你绑起来吗?”

      陆铮鸣自诩杀人如麻,沙场历练这些年,他有百般手段,面对秦紫仪也不过一道绕指柔罢了。

      “你去罢。此行九死一生,你若可怜我,便拼命活下去,不然,我便同你一道走了。我失骄杨,骄杨失我,这样也好。”

      这话终于令秦紫仪生出些微情绪波动,“陆铮鸣,不要再爱我了,学着放下罢。”

      这回陆铮鸣连笑也笑不出来了,秦紫仪是何等霸道,他不要爱自己了,便让自己也不能再爱他。

      陆铮鸣自知在秦紫仪心中,家破人亡之仇不共戴天,便是再如何汹涌的爱意,对上那滔天的仇恨,又如何比得过?只他还是难过,秦紫仪那么快就将他舍弃,好似从未爱过。

      “好。”陆铮鸣再无力应对眼前这个耗尽了他所有爱恨的人,他的颅脑让高热蒸得昏昏然,只记得既然是秦紫仪令他去学,那他便去学好了。学着不再爱,学着去放下。

      旁观这一场爱恨的人,到底是陆铮鸣的亲信,何曾见过顶天立地的英雄过这样难过的美人关,而且这美人也未免太过无情无心。

      陈沛然是过来人,便是心中有怨,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将摇摇欲坠的陆铮鸣半抱着拖下去了。

      万里尚不知那一场惊世血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昨日分明还缠绵悱恻,今日如何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他只见秦紫仪咄咄逼人,陆铮鸣惨淡容让,虽然对秦紫仪有敬服有好感,但还是更偏心陆铮鸣。只是,以他的立场,又能说甚么呢?就连将军自己也说,要去放下了。

      万里只好僵硬着脸色,将伞塞到秦紫仪手中,“公子,像将军这样爱你远胜自己的性命,世间难寻。我替将军难过,也替公子难过,何至于就到这样地步?又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对您掏心掏肺的痴心人?”

      秦紫仪提着剑,低垂眼睫,“你既不知,也不必说了。”陆铮鸣是很好,也不会有人再比他更好,只是秦紫仪已不再需要,更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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