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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悼赋 ...

  •   7.
      第二日的清晨,班薇被以贵妃礼,迎入了皇城中最为辉煌的主宫——隆庆宫。

      灵帝穿着黑色龙袍,站在殿前,隔绝了众人,将班薇拉到面前,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

      班薇的手,没有宫妃常见的青葱,上面甚至还有几道白浅的刀痕,但灵帝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移开视线,叹息道:“爱妃,你受苦了。”

      班薇低头看着织龙绣凤的地毯,并没有应。

      灵帝又问道:“爱妃有什么心愿?如今朕已重登大宝,无论是什么,朕都将满足你。”

      班薇口唇微动,小声道:“臣妾……臣妾想出宫。”

      灵帝呆愣许久,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说。过了许久,他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朕可让班太尉成为班丞相,还可让爱妃成为皇后。即使是这样,爱妃也想要出宫吗?”

      班薇点点头,幅度很小,但极为坚定。

      “那好吧,朕便成全你……”灵帝沉默许久,终于一声长叹,不想却是话锋一转,语气陡地变得阴森,“只是自古以来,能从这宫城出去的宫妃,便只有尸体。即使是这样,你也还是要出宫吗?”

      灵帝唤人送上一杯毒酒。

      班薇的肩膀开始剧烈的颤抖,但她还是接过了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咣然落地,打在大红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音。灵帝忽而伸手,一把抱住软倒下去的班薇。他看着班薇柔顺的眉眼,声音被染上大团大团的悲伤,几乎破碎不堪听:“你……就这么厌恶朕吗?那些南宫里的岁月,都是假的吗?”

      班薇看着灵帝近在咫尺的眸子,想要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告诉他不必悲伤,却被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喉咙,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会厌恶,怎会不爱。

      她只是……怕了。

      虞朝以孝治国,历任皇帝都必须对其母言听计从,外戚之祸一直不断。延续至灵帝朝,太后党遍布朝堂,将皇帝完全架空,嚣张跋扈,祸乱朝纲。朝臣只知太后,不知皇帝。

      她虽是笨人,却到底读过不少稗官野史,思索三日,终是打通了关窍。灵帝他哪是被逼退位,他只是在设局,设一个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的局。

      他与齐王合谋,策划了这一出持续一年的闹剧,从而顺利避开祖制掣肘,将太后党一网打尽,接着又利用太后党余孽,发动宫变,将为自己出力的齐王斩于马下。

      从此,天高任飞,再没有人能够掌控他的生命。

      这是一出精彩绝伦的棋局,简直超越了所有野史的想象。可是,喜欢读故事的班薇不会觉得开心,她只是觉得……刻入骨髓的恐惧。

      灵帝不择手段,对自己的生母与亲子都能痛下杀手,那么班薇呢?如此平凡的她,又凭什么例外呢?

      她怀念方寸之地的彼此,却畏惧重登大宝的灵帝。

      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还是桓成元年,她入宫不满两月,只觉得在满是太后耳目的后宫里寸步难行,窒息难言。太后派人暗示她,要么投靠,要么永远不能承宠。

      她很是犹豫。谁也不愿意在冷宫里凄惨地了此一生。

      失眠数日,她终于忍无可忍,在深夜悄悄离开宫殿,来到了御花园,想要舒缓一下巨大的压力。
      那一夜月色真好。雾气迷蒙中,一名黑袍男子站在其中,如仙如幻,几乎看不真切。

      那人长发飞扬,玉笛横唇,其笛清丽,其声悠扬,如同谪仙,与月色相融,在杏花纷飞中,吹笛直至天明。

      而她藏在花丛中,亦听到了天明。

      杏花疏影里,她看着灵帝长身玉立,眼神悲伤无力,就像一只被禁锢的狮子,想要反抗,却只能任人奴役。

      她曾以为灵帝只是一个放浪形骸、百无一用的庸君。但在这一刻,她读懂了他所有难言的悲喜。
      于是得罪了太后,于是被打入冷雨轩,于是就这样过了四年。

      她自幼不好学习,对各种杂学却是精通,溜锁造匙更是绝技。但她终于放弃了唾手可及的逃离机会,只是就这样静静地呆在南宫。

      她笨,她没有能力为他做任何事,只能在一个距隆庆宫最远的地方,为他祈福诵经。

      8.
      班贵妃暴毙。

      灵帝站在南宫外,看着那个熟悉的小院,又看着苹果树下的两把藤椅,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推开了主宫的门。

      腐朽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昏暗的室内,齐王站在十步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灵帝:“班薇死了。”他开口道。

      灵帝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是的……班薇死了。”

      齐王的拳头捏了又捏,忽而一拳打在灵帝的肚子上,发出闷闷的声音:“你怎能如此!她有恩于你,有恩于母后!”

      灵帝捂着肚子,既不回应,也不反抗,脸色愈加惨白。

      齐王喘着粗气,捂着伤口,愤怒得浑身颤抖:“要不是你是我胞兄,我一定杀了你。”

      灵帝单膝跪地,揉着疼痛蔓延的腰侧,笑得痴狂。

      他的生母并非是太后,而是萧才人这一点,是他很小便探知的。他一直完美地掩饰着自己,假装自己毫不知晓真相,假装自己对太后的种种利用甘之如饴,甚至在太后欲祸乱皇室血统,赐给他一个早已怀孕的妃子时,他也平静地接受了。

      引而不发,隐忍至死,直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与齐王配合,从而一举达到目标,夺回一切。

      灵帝牵牵嘴角,换了一个话题:“我知道,你在过程之中,的确是想杀了我。”

      一则,齐王有怨,同为亲兄弟,他长于萧才人身边,受尽苦头,甚而右眼都被太后寻着机会废掉;二则,权力从来就是罂粟。当初的宫变,本身只是为了除去太后党最后的势力,但内宫钥匙被换一事,说明了一切。

      当时情况紧急,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若是没能及时入宫,而按照原计划,齐王又受了伤,则灵帝便是谋反。天诛地灭,无药可救。

      风入陋室,吹动齐王凌乱的头发。他自嘲一笑,再不言语。

      灵帝抬眸,忽而极认真道:“皇弟既有意于此位,而这一年来,又做得确实不错,不如这国家,便交给了皇弟如何?”

      齐王睁大了双眼。

      灵帝笑容充满邪气,抬手入鬓,语气随意,依稀又是那个纨绔君王:“我只会报仇,不会经营。虞朝给你,确实是比在我手里要好。”

      “那你呢?”齐王问道。

      “我啊……”灵帝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温柔很温柔,“我累了。或许会走遍天涯海角,去寻一个人吧。”

      9.
      文彻元年,灵帝在还宫不及半年之时忽然染了重病,没有几日,就这样去了。临终前,灵帝留有遗诏,言传位于齐王。

      遗诏的最后有一句不起眼的话:“殉葬非古礼,仁者所不忍,众妃不要殉葬。”

      这算是谥号为灵的糟糕皇帝所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齐王即位当日,宣布将当日参与宫变的太后一党全部处死。至此,皇族终于重掌皇权。

      扬州城内,九曲巷里。

      一向勤劳的班薇早早地将成衣铺打了烊。搬个小凳子,将它就放在店铺的台阶前,班薇坐在其上,以手撑头,定定地看着天空,忽地一行清泪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之声。

      街上空无一人,唯有白色纸钱随风飘扬。根据虞朝惯例,皇帝驾崩,举国必素衣敛容哀悼三日。
      假死出宫的班薇,仍如南宫时光一样,每日为灵帝诵经祈福。她一直活得很平静,平静地裁衣,平静地烧菜,平静地想着灵帝。但此刻,她似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班薇忽然觉得,殉葬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制度。

      天边飞来一张形似纸钱的纸,打着旋,正巧飘在班薇面前。

      班薇抬手,将纸接下。那纸上写满了字,遒劲有力,赫然是灵帝当初还未写完的话本结局。

      班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君子端方,在纸钱纷飞之中,笑得邪魅狷狂,语气与当初在南宫欺负她时全无二致,浮夸纨绔到了极点:

      “爱妃,寡人来也。”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自悼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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