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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悼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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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转过年的春天,便是京查。
京查十日,外戚们纷纷倒下,把持朝政十年之久的太后一族更是几乎全部被贬,其职位被新提拔的庶族所取代。曾经炙手可热的太后一系,终于陷入了风雨飘渺之中。
而这一切都与班薇和灵帝无关了。
班薇将灵帝的生活安排得有声有色。虽然南宫条件不好,但班薇总能找出许多乐子,来让灵帝舒缓心情,甚至还搬出了自己的野史藏书,与灵帝凑在一起品评。灵帝似乎心情也越来越好,不时还会写点话本,逗本就爱看故事的班薇开心。
这天正是前夜,班薇和灵帝缩在小窝里,将油灯点上,趴在小桌上,边啃着苹果,边有一下没一下地下棋。她棋艺不佳,被灵帝弄得丢盔弃甲,只好连连求饶。
正欢笑着,便听得“梆梆梆”三响,如同催命曲。
灵帝将来人请进来。那人班薇认得,是太后母家的人,在这次京查中侥幸逃过一劫,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来人不耐地看着班薇,一边与灵帝寒暄,顾左右而言他。
班薇识趣地转身离开。
今夜无月,苹果树孤零零地对视星空几点,不时有蝉鸣,还有小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班薇听着“内宫门”“数日后”几个意义不明的词语,惆怅地在庭院里呆站许久,想起灵帝念叨数日的樱桃,边回厨房找出竹编小篮,朝着南宫最西边走去。
小屋不远处,有一名男子站在那里。
他穿着黑袍,右眼带着眼罩,不时摩挲着腰间所坠的红石龙纹玉佩。打着照面,两人俱是一愣。
男子率先反应了过来,朝着班薇拱手行礼:“娘娘,臣为上皇暗卫,抱歉惊扰了您,还请恕罪。”
新皇虽心狠,南宫连一个侍卫宫女都没有,但到底还是在朝堂的压力之下,为灵帝配了一位暗卫,以保护他的安全。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班薇点点头,没有多言,却是带着男子朝樱桃树走去:“本宫想为上皇摘一些樱桃,想请您帮帮忙。”
“这是自然。”
一路上,班薇叽叽喳喳,如同一只小云雀,与暗卫不停聊着一些有的没的,直至小屋再也看不见,到了樱桃树,这才将将告一段落。
边闲聊,边看着暗卫在树叶间穿梭,不时摘着熟透的樱桃,班薇忽而感叹道:“当年上皇未至,南宫管理不严,本宫还能出去看看。”
暗卫没有说话。
班薇也不是要人回应,她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自言自语:“曾经偶入一间偏殿,在里面的角落里,见到过一个……人彘,无手无脚,眼睛耳朵舌头皆被废,锁在那里,太过凄惨,而上皇坐在旁边,眉眼悲伤刻骨。后来每次出去,本宫都会去看看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后来……便没见过了。”
暗卫身形一晃,接着从树下跳了下来,垂首递筐。
竹筐被一个个深红色的大樱桃所填满,看上去水灵灵的。班薇将竹筐放进怀里,开口道:“本宫见你武功盖世,以后有机会,可否去那偏殿一探,为她带些吃食。她……真的太惨了。”顿了顿,又道,“那偏殿在太后的清和宫附近,具体的,本宫也记不清了。”
暗卫低身,向着班薇行了一个大礼,之后翩然而去,隐于黑暗之中。
素衣里,班薇松开汗湿的左手,两手抱紧怀中的樱桃,转身离开。
小屋的灯光已经暗了下去,来人已走。苹果树下,灵帝站在原地,负手独立,静静地等着班薇。
班薇扬起微笑,朝着灵帝奔去,几乎蹦跳。
5.
新皇做了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他随便找了个由头,杀死了灵帝唯一的亲子。朝野惊惶,却不敢进言。而今的朝堂,皇权大盛,早已无人敢触新皇逆鳞。
与此同时,御史们忽而暴起,弹劾太后。贪污、弄权、祸害朝纲……其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罪名,当属在先帝崩后,名为将萧才人关入冷宫,实际却是将其制成人彘。
得知这个消息,灵帝在苹果树下枯坐了一天一夜。
班薇担心地递过热茶,灵帝摇摇头,并不接下,只是就这么坐着。
又是数日,新皇按照祖制,出宫主持今年的夏祭。
这天深夜,班薇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良久,忽而听得外面有动静。
披上小褂,班薇推开门,发现灵帝正站在自己的小屋前,整理衣襟。他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用玉冠高高束起,身上皇族风范尽显。
灵帝整理完毕,提步欲走,班薇站了出来,挡在了灵帝的必经之路,盈盈一拜:“上皇还是……回去吧。”
灵帝一笑,却并没有让步:“寡人真的有事,爱妃还是让开吧。”
“上皇……”班薇紧咬双唇,终是下定决心,“啪”地一下跪了下来:“臣妾知道,您此去,便是要去夺回一切。可是您不可能成功。臣妾实在……实在不想您陷入危险之中。”
“富贵险中求,又为何不可冒险一试?”灵帝朝着班薇一扬眉梢,笑得云淡风轻,“太后一派,有意要将寡人迎回宫中。寡人与太后濡慕已深,现在太后已被禁足,不时便会赐死,寡人总得回宫尽孝。”
班薇霍然抬头,语声颤抖到几乎不成声:“但若是新皇很可能早已知晓您的计划呢?即使是这样,您也要一意孤行,以卵击石吗?”
虞朝崇尚黑色,以黑为贵。黑袍自太祖时起,便是皇族的衣物,寻常人等根本不可能穿,更别提还佩戴贵重的红石龙纹玉佩。所谓的暗卫,实则便是新皇。班薇之前虽未见过新皇,但多多少少还是猜了出来。
她的心里泛起了无数的担心,如同密网不断收紧,将她锁得几乎窒息而亡。
灵帝看着班薇,身形微震,脚步顿了顿,最终却没停,还是绕过了班薇,轻松道:“没事的,你有功于萧才人,就算寡人去了,新皇也必将保你无事。”
班薇身形微震,悲伤地看着灵帝:“您早就看到听到了,却还是要做这一切,是吗?”
灵帝点点头,将班薇扶起来,顿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是的。寡人不可能就此了此一生,因为生命不能永远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班薇看着灵帝眼中的光,像是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懂。想了想,她终于还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灵帝的手。
很快,班薇松开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回房。
灵帝站在原地,摸着手中长条状的一物,呆立许久,终是离开。
6.
那之后的三天,班薇都没有再见过灵帝。她静静地呆在自己的冷雨轩里,除了会在吃饭时摆上两副碗筷,然后发上一个时辰的呆,其他时候,皆如往常。
南宫外面,人仰马翻,南宫里面,寂静如昨。
三天后的傍晚,南宫门再开,一个右眼系着眼罩的男子被抬进了南宫,放置进了主殿。同时进来的管事太监,向班薇宣读了次日进宫、晋为贵妃的圣旨。
班薇听着那曾经写作感人话本的句子,如今经过排列组合,变成了语气僵硬的圣旨,跪了许久,终于还是接旨谢恩。
她收拾好东西,来到了南宫主殿,那个熟悉的小屋。
冷殿内,那名男子躺在床上,腰上裹着厚厚的绷带,鲜血不断渗出,看上去十分痛苦。
班薇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终于一拜到底:“齐王殿下。”
男子偏头看向她,剑眉入鬓,此刻竟是极为平静:“皇兄的内墙钥匙,是你给的吧。”
班薇不应,却轻微地点了点头,似是默认。
“我早该知晓……”曾经的新皇,如今的齐王长叹一声,眼里却没有怨恨,只是有几分惆怅。
那夜,灵帝凭借太后党的帮助,顺利离开南宫,并在里应外合之下,成功打开了外墙大门。一行人长驱直入至内墙处,却发现锁芯被人替换,旧匙不能开门。千钧一发之际,灵帝不知从何处拿出正确的钥匙,打开了内墙大门,进入了隆庆宫,夺回了玉玺。与此同时,正在主持夏祭的新皇,也在典礼上遭到了刺客袭击。
一切皆尽如人意,太后党弹冠相庆,唯有一事令人遗憾:在宫变成功前一刻,太后饮下了新皇派人赐来的毒酒,已经……薨了。
齐王躺在床上,抚摸着伤口,环顾四周虽不奢华,却格外温馨的装饰,笑道:“看来皇兄这一年多的南宫生涯,实在是没有受一点苦,”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齐王又道,“那日之后,我去那偏殿找了许久,后来才从宫人口中逼问出答案。她……她已被太后折磨致死了。”
班薇一震。她垂首敛眸,不忍去看齐王悲伤的眼。班薇跪着,齐王躺着,两人就这样对立许久,终究无言。
临走前,齐王叫住了班薇:“若是皇兄对你不好,请……请来南宫找我。我虽一无所有,但终究还能护你周全。”
班薇惨然一笑,也不应下,只是就此而去,只留烛光一点,映照着冷宫蛛网,染夜无痕。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自悼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