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拈花 ...

  •   沈摘提出盘查三年之前的账目,说不好是对冀州不信任还是万事求谨慎,王刺史不敢糊弄,遗憾道:
      “实不相瞒,记录税粮的案牍就放在衙门后的藏书阁中,案牍繁重干燥,遇明火一点即着,三年前付之一炬。”
      “有这等事?”赵尚书一听此话,多少有糊涂账就此被掩埋的窃喜。
      沈摘反而没有流露出些许的惊讶或憾然,只平静问:“户籍呢?户籍何在?”
      没有百姓户籍,便不知一个人从哪里出生,去到过何处,赈灾、放粮、征收、典狱等等诏令也就失去依据。
      王炎太道:“这个丞相放心,百姓户籍已被转移到别处,完好无损。”
      沈摘玩味点点头:“若这都丢了,本相也救不了你。”
      “这样我们就可以对陛下交差了,”赵大人道,“刺史大人,接下来的几天就请带我们在这城中走一走,了解百姓的生活,有任何困难都不要怕,我一并禀告圣上。”
      “多谢尚书大人。”

      后来的几日,赵炎太果真履行承诺,亲自领沈摘与赵思贤在冀州大大小小的城内游走。
      “委屈二位了,冀州地界太大,想全部走过来,必须星夜兼程。”
      三人一驾马车,王赵两人寒暄,沈摘但靠于车壁闭目养神,如遇市集、骚动或会张目一瞬,第七日,已是离京尾声,不出意外,第八日便该返回京师复命。
      赵大人早没了刚出京师那股子富贵闲散劲儿,连日颠簸,渐渐露出苦相。
      沈摘终于开口主动讲话:“七天了,刺史一直带我们在城里兜圈子,今日就走出城门,去郊外看看。”
      “这…不妥吧,”王炎太为难。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赵大人抱怨道,“丞相你要吃苦劳烦也体谅赵某的身子骨,我老了不禁折腾!”
      到底拗不过沈摘一张不为所动的面孔。

      如果不是事先知晓冀州有多年欠收,那么这里的农户与诸州的一般无二。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日头高高宣在头顶,正是一天最酷热的时辰,老农光着膀子,下半身穿条已辨不出本色的麻布裤子,仅仅遮体。
      老农放下手中工具,往大树底下的阴凉走去,独留老牛在田里默默劳作。

      赵思贤原不想来,但到了也忍不住表现一番,束手束脚到那老农面前,道:“老伯,去我们车里吃吧,那里头凉快些。”
      谁道这老人抬头瞟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吃手里的饽饽,神态冷漠,目光苍然。
      “一时的好意帮不了他们,赵大人莫怪。”王炎太将赵思贤拉到一边低声说,这时,从大树后头窜出三五孩童,浑身脏兮兮,提起手里的泥巴就往沈摘身上扔,沈摘今晨刚换的一袭白袍,泥污在上面显得愈发突兀。

      “田是我阿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们别想夺走!土匪!”
      “住手!”王炎太上前一步,止主孩童的动作,赵大人认真道:“孩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管你们是谁,天王老子也休想抢我们的粮食。”
      一句“刁民”衔在口中,生生咽下,赵思贤还犯不着跟个娃儿计较。

      那孩童被刺史束缚着双手,动弹不得,沈摘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你如今这个年纪,该在学堂。既知父辈辛苦,更该向上。或许你瞧不上这些做官的,但再过五年你就会明白,在这田野里你浪费的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唯有科举取士一条路子。”

      孩子不解,歪一歪头,晶亮如野鹿的眸子却不似野兽完全不经驯化,相反,是有情绪与感情的。
      探究着、敌意着、怒视着,就这么毫无惧意地与当朝丞四目相对。
      这时老农吃完了饽饽,也不理面前的锦衣华袍,只抖起沙哑的嗓子道:“走了,鸦儿。”
      一老一少,看也不看他们,朝那头老黄牛走去。

      赵大人面露尴尬,不知接下去要怎么办了,王炎太无奈苦笑一下,勉强算作答案。
      沈摘俯身,拾起地上的泥巴,揉了又揉,方道:“打道回府罢。”

      六月的天,雨说落就落,却也不见大,淅淅沥沥惹人心烦。

      翌日临行之前,赵思贤语重心长嘱咐冀州同僚:“本官已基本摸清状况,会立刻向陛下禀明,如果核查无误,再经朝堂合议,很快就会有结果。这些年为难你们了,来年,来年可待。我也会亲自上书,以亲眼所见为冀州求情,陛下宽厚仁慈,爱民如子,也定不会为难。”
      王炎太郑重一拜,其余官吏莫不感激,终于守得云开。这时沈摘问:“大人一会儿去哪里?”
      “臣先去四县走一趟,与县令们交代交代。”
      沈摘点头,王炎太再一拜,目送京师的队伍离开,待看不到半个影子了,身后随从上前一步,附耳道:“大人,”
      “这里没什么不方便。”
      随从一怔:“是,刺史大人,四位县令已到了,在衙门候着。”
      “怎么来了?”王炎太微有不悦,沉声,“也罢,来了也好。”

      晌午时分,雨仍未停,寂寂然的天色下,衙门外显得格外肃穆。

      街上叫卖吆喝的声音开始大了,冒雨前行,赚得不过是个辛苦钱。

      轿夫压轿,王炎太矮身走出,细目轻做扫视,最终定在一鼎玄色小轿之上。
      “禀大人,来了有一会儿了,带着护卫,小人无法知道里面坐得是谁。”
      王刺史微觉异样,举步朝轿子走去,几在同时,轿帘从内掀开,刺史隔着雨幕看到轿中男人的面孔,脸色一苍。

      是沈摘。

      沈摘瞳孔漆黑,眉宇凛然。王炎太笑道:“怎么是丞相?是忘记了什么又折回来?”而当看到他手里拿的物件,却再也笑不出。
      此刻那册初来之时,由自己亲自呈上的‘暗账’就在沈摘手中时而翻起,时而合拢。

      “大梁开|国之初年号永康,一载前改为平康,沈某要问刺史,何以三年前的账簿上会出现‘平康’二字?”王炎太沉默跪下,也只能跪下。
      “承认吧,这本才是你精心设计的假账!”沈摘霍然间从轿中迈出,居高临下,刺史深深埋头,目之所及,唯有眼前一对布履,及那被雨水冲刷得近乎苍白的地面。
      “起来吧,现在不是跪的时候,想必四位县令已经等急了,去会会他们。”

      所以他沈摘一早就发现了纰漏,只是隐而不发,还让自己领着在冀州逛了一圈儿,想来四位县令也是他召集而至。王炎太算不准,七天的时间这位丞相大人还洞察到什么机密,或者此时,消息已经送到千里之外陛下的耳中了。

      他觉得一切都完了。

      千里同天。

      东宫风雨呼啸,雨柱斜斜拍至窗扉即被打回,反复着,声响愈发狰狞了,婢子嫌烦,伸出纤纤素手将那虚掩的窗页一合,千军万都挡在了外头。

      “太子,这是丞相的飞鸽传书。”黄有德从外面走来,搁了伞,肩头微湿。

      手头的书未放,李勖眼睛仍落在卷上,伸手在案头那册《河源县志》上点了点:“拿去给沈摘。”之后,便不再说话。
      一时寂静,唯熏烟袅袅,笼得人如在雾里一般半虚半实。
      半晌,李勖终于抬首,放下书,对黄有德道:“拿来。”
      黄有德将信轻轻递上前,李勖接过右手一抖,认真地读起,未几,平静如常:“告诉他一切小心。”

      得李勖一句关怀,前方行事如得尚方宝剑,只是这既是殊荣,亦需得冒着大大风险。外人未必想得通。

      黄有德似是调侃,话音里暗带讥讽:“近来朝中常见党论,谁与谁走得近,吃上几会酒,便成朋党,太子与丞相是朋党,与林大人也是朋党,好像谁生来合该就是孤家寡人。”

      言罢摇摇头,知道说得过多,起身拿起火叉去勾香炉的灰,火光一冒,烟又盛起来。

      李勖生来通达,黄有德的意思他懂,却未必想插手。监国的事务要做,北府军需领,边境要守陇右道诸县亦等着收复,如果因人言可畏而束手束脚,反而有许多计划不能亲历亲为。

      简单一算,也就知道舍弃什么拿起什么。

      如此想着,再转身时,竟笑出了声:

      “我记得太子平日并不恋香,波斯使臣进贡的稀罕香料也都让另外两位皇子要了去,如今怎么反倒拈起花来?”

      李勖的手,是提笔执剑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眼下不知何时重新拾起了方才放下的书,看得入神,右手有意无意伸向一侧,拈着一片素色花瓣,在指间翻转。

      那花瓣被拈得太久,以至于渐趋透明。

      细看下,是海棠。

      李勖的思路被打断,抬首忽想到什么,拿出幅书写好的帖子交到黄有德面前:“还有一事托你去办,把这个送到林府。”

      黄有德才看一眼便懂了:“正是跑马的好节气,许多贵人都去过了,太子可是独邀林姑娘一人?”

      李勖笑:“知道还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拈花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