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制》一尺九两

91、CHAPTER 91

　　ICU：“主人，按照您之前经历的世界来看，我们成功摧毁了硅基生物的系统，经历了爆炸。”

　　洛阵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我们面前这个巨大光球的球心，其实可以算作一个母体，可以生成N个人生片段，您可以理解为里面包含着上亿种过去、上亿种现在、上亿种未来。而这些向外延伸出来的线性光束”,
　　光屏上的视角向一侧移动，随即放大一条光束的位置，将光束上连接着的画面放大到清晰可见。
　　“我们拿其中一条光束来举例，这些就是从母体的N个片段中，随机到的唯一的过去、现在、未来，它们组成了一个世界、一整个人生”，ICU顿了顿，大概是在系统中调整了下阐述方式，“据我观察，有好多个少将，也有无数个您，存在于很多个世界。”
　　见洛阵一直不出声，ICU补充道：“主人，您听不明白很正常，这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畴。”

　　“麻烦......”
　　洛阵狼耳有些烦躁的抖了一下，粗喘着，说每一句话仿佛都要费力的积蓄力气，“我只想知道，卫刻怎么样了。”
　　“按照您之前的计划，少将从那天晚上行动之前开始，就一直在民众所在的战舰内部，他应该很安全。”

　　“那就好......那就好......我......”，洛阵费力的扶了一下驾驶位，让自己做得稍直了一些，“想离近点......离近点看看他。”

　　“主人，您的精神力几乎耗尽，现在移动会加剧您的痛苦”，ICU说完并未得到回应，只见驾驶位上的洛阵只是盯着前方的光亮出神，意识大抵是不太清醒了。

　　于是ICU从机甲转换成战甲状态，在极低的精神力连接下，自己控制着战甲，带着洛阵朝那处互相缠绕的光束移动过去。

　　眼前的明亮像日光一样填满自己的精神，恍惚间洛阵仿佛又满身力气了。
　　战甲内精神力也短暂地充沛了一下，洛阵凑到极亲密的距离，双手紧紧贴在泛着暖光的画面上，他感觉那指尖的光像是散发着比大多数人稍低些的体温，自己像是真的抚到了那轨迹中看似冷硬，实际却柔软、脆弱至极的肌肤。

　　指尖极轻的抚过画面中还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嫩的脸颊，锋利又慵懒的眼角还有嘴角微微向下的薄唇，他稀罕的轻笑出声，看着下个画面中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大概五六岁小孩：“喂，小屁孩，你还不知道吧？明天你可是会见到一个大美人儿，就是看起来很凶、很吓人的那个。他只是表面看起来很凶而已，其实......很可爱，明天你最好主动点，打下点感情基础，趁早把他给拿下，不然以后可费劲了......”

　　过了一会儿又可惜的笑着摇摇头，看着另一个画面中十五六岁的少年：
　　“你们人类那句话这么说来着 ？嗯，近水楼台先得月，看你那怂样儿，你去参军多好啊，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光是这么想我就觉得羡慕了，你肯定不知道跟他并肩作战有多过瘾，也不知道能时刻护着他多有成就感......”

　　脑中一片混沌，洛阵不知道自己处在现实还是虚幻，仅凭着些念想沉沦在每一个有着卫刻的画面中。

　　“不......”
　　忽然，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眼中满是惊怖。
　　洛阵发了狂似的喊了起来！
　　“屏蔽机制会失灵，硅基生物会感知到你的位置！”
　　“明天硅基生物会有大规模攻击！”
　　“你不走，所有人都会死!”
　　边喊边用尽全身的力气砸着面前的画面！

　　“拒绝他!一定要拒绝他们的计划!”
　　“不然你会伤到卫刻！伤得很严重!听到没有!”
　　“洛阵!醒醒!”
　　“听到没有!”
　　“洛阵!”
　　“醒醒!记住我的话!”
　　“离开！在变成真正的硅基生物之前离开！”

　　ICU在他脑中喊着：“主人，清醒，主人！主人冷静一下，主人！您的状态不适合大幅度精神波动，主人，能听到吗？”
　　不知喊了多少遍，洛阵终于失力的停了下来，短暂充沛的精神力也油尽灯枯的衰竭了下去。

　　ICU怕洛阵再次陷入癫狂的状态，只得慢慢移动着，让他看些卫刻处境较为安全的画面。
　　看到画面中躺在床上自言自语的洛阵，他自嘲似的嘟囔：
　　“表白......太晚了，世界已经没了......硅基生物都要来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他一定会胜利的，一定会......”
　　“主人，据我分析，所有世界里发生的人生片段，未发生的是随机的，已发生的是注定的，所以您不必有什么情绪，这样会加剧您的痛苦”，ICU劝慰道。

　　“我不信......”洛阵骄傲的笑了笑，“我不信，我不管什么随机，什么注定，如果世界要伤害他，想要他的命，我就偏要做这个意外，偏要拿我的命换他的命。”

　　说完这些，洛阵已经没有力气和多余的呼吸说话了，只能在脑中跟ICU传达道：“小U......帮我一下。”
　　ICU：“主人。”
　　洛阵：“我知道你的......保护守则，但是你应该能分析出我的身体状态，以及现在......最好的做法。”
　　ICU：“是的，主人，精神力枯竭后您将陷入永久的意识混沌状态，您的身体只会这样无限循环着溃烂和愈合，对您最好的做法是...”
　　不知道为什么，ICU感受着洛阵眼中的画面，感受着那几乎无力睁开的双眼中依旧坚定而渴望的眼神，最后的两个字竟是没有说出口。
　　洛阵：“嗯，那就趁现在吧，还有一点精神力能用。”

　　就这样安静了不知多久。

　　洛阵缓慢的抬起右手，战甲上旋出小型枪筒——
　　子弹牵着几滴红色冲出，随后安定下来，缓缓悬在空间中。

　　躯体上的兽血终于停下了流淌，一双不再转动的眸子依旧光亮，映着醒实模拟器中熟睡的卫刻。

　　---------

　　全息模拟形象死亡的一瞬——
　　醒实模拟器中的卫刻就像经历了真正的死亡瞬间，空气擦着喉咙疾风般灌进肺部，身体猛地痉挛反弓，惊醒过来。

　　醒来后，他就这样坐着，完全静止了十几秒。
　　随后，他像是终于克服了什么恐惧，缓缓低头，双手颤巍巍的举到面前——
　　洛阵被爆炸的烈焰一寸寸吞噬殆尽的身体还在眼前，他本该一样，连灰烬都都不会剩下一丝一毫。

　　如果细看的话，他全身，包括头部都带着些微微颤抖。
　　他一把推开醒实模拟器走出去，嘴角紧绷着颤抖，抿着一股倔强，踉跄了一下，忽略的路过模拟器前面的柯李哲。
　　或者说，他根本没看到旁边是谁，他谁也看不见。
　　“少将！”柯李哲也是刚刚赶到这里，见卫刻像什么都听不到，只得折返跟了上去。

　　一步跃下战舰，卫刻甚至没有注意到现在已是正常的地面——
　　他站在原地，僵硬的调转身体的方向，视线巡视着周围站着的所有人的脸，看完后腿部无力的弯折抖了一下，随后又开始奔走着，奔走在每一个担架之间。
　　先是看到担架上大半个身体都是绷带的赛丝·普琳。“少将......”，重伤的赛丝·普琳也不知如何安慰对方，蚊嘤似的叫了一声，看着走远的卫刻没忍住留起眼泪来。
　　卫刻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又快速的辗转到下一个，每一个。
　　抬着担架的士兵和民众们见他快速的走到自己面前又离开，本是想打声招呼的，可卫刻脸上蔓延的绝望与死气，冷得让人心中发寒，鼻尖反酸，任谁都没能出声。

　　直到检查完最后一个担架，卫刻又愣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倔强的双唇大抵是再也紧绷不住，颤抖着吸了一口寒气进去，艰难的抬脚，迈步，几步一停的，走向远处大片排开的尸体。

　　战舰上的灯光，战术照明灯，医用头灯......
　　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一层厚厚的水光中映着四处的灯火通明，像自深海中看向月空的繁星一样，遥远得令人发慌。

　　直到，一具具被掀开遮布的尸体在夜幕中横陈——

　　“少将！”
　　“少将！”
　　......
　　“你怎么了，少将！”
　　......
　　看着突然失力跪倒在地的卫刻，士兵们怎么喊也不见他有反应。

　　跪在地上的身体连最初的颤抖也不再有了，像是冻僵了一样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听不到，面无表情的脸上的泪水不间断的流着，几个士兵只能守在旁边，柯李哲也只敢双手虚扶在卫刻身侧，急得眼圈泛红。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时间太久了，柯李哲看着卫刻惨白的一张脸，连嘴唇都已经白成一片，真的怕卫刻就这样一直没有呼吸。
　　“少将.......”，他跪在卫刻身边，试探的扶着卫刻，一只手在卫刻胸前顺着气，“少将，回神，少将！”
　　卫刻心口颤了一下，恍惚间像是洛阵的手指又按在心口上——
　　不是胃疼......
　　深呼吸......
　　一口寒气灌了进去，心口被挣裂冲碎一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用力的一下又一下的咽着口中因为呕吐感分泌的口水，压下胃疼的错觉，还有胃中翻涌，大口的呼吸。

　　-------------
　　接近金色球面的光束尽头处，几个画面像是经过了巨大的震荡，冲撞叠加在了一起，看起来倒真的像是硅基生物状态和雪狼状态融在了一个身体上。
　　洛阵依旧整个脸都贴着面前的泛着金光的画面上，从自己和卫刻在机甲中被爆炸淹没看到此处，他心胸口还在心有余悸的起伏着，破涕而笑，一脸的心疼和欣慰：“我就知道，我说的话他都记得。”

　　他转过身，在后方无数的画面中寻找着——
　　看到去山脉之前，洛阵跟靳华根偷偷将醒实模拟器藏至飞行器内。
　　紧接着是菲利尔山脉处，人状态下的自己，雪狼状态下的自己，还有在模拟画面中的硅基生物状态，虚的，实的，几种本来毫不相干，却都巧合般无缝连接上的画面轮番显示着。
　　“真是够乱的”，洛阵有些眼花。
　　ICU：是的，主人，毕竟是三个世界线绕在一起，身在其中的人们只能经历自己身处的一种情形，但进作为旁观者看到了全部后，确实很繁琐。
　　看到最终行动之前，夜色里，洛阵把被麻醉的卫刻从坦克上抱下来后，单手抱着卫刻又一把提起博士，掠向了基地内的战舰，将卫刻放在提前备好的醒实模拟器中。
　　他开心的失笑，“真亏我想的出来，竟然把他放进模拟器里”，随后他叹了口气，“唉，幸亏他不会再见到我了，不然肯定会打死我。”
　　ICU：不会的，主人

　　“小U，我突然，有点困”，洛阵声音明显小了一度。
　　ICU：“检测到精神力剩余15%，氧气剩余5%，主人，您的困倦是因为缺氧，接下来您的大脑、心脏、肝脏、肺部还有脾、肾都会逐渐丧失机能。”
　　“哦”，洛阵抬手摸了一下画面中的人，轻松道：“那就这样吧。”
　　正说着，脑中响起ICU正在程序运行的声音。
　　正在计算——
　　存活率0
　　存活率0
　　存活率，无限接近于0
　　“小U，你在计算什么”，他问道。
　　ICU：“主人，经过计算，我们任何行动都不采取的情况下，您的存活率为0；采取自毁程序二把这里整个炸掉的情况下，您的存活率为0；采取自毁程序一将您的生命机能完好的保存并送出，您的存活率无限接近于0。”
　　洛阵无奈的笑：“我们连这里是什么样的空间都不知道，能把我送去哪儿呢。”
　　ICU：“主人，按照少将的行事习惯，无论困境有多不可逆转，只要有一丝可能，都要无限尝试。”

　　“正在启动自毁程序一，主人，还没到最后。”
　　一声机械振荡般的声音，空旷而厚重的响彻脑海！
　　滴滴滴——
　　百分比数字飞速运转
　　滴——
　　“自毁程序一充能完成。”
　　电流声低啸着摩擦过神经，仿佛灼伤了他的大脑皮层，随着金属重组的碰撞声接连响起，洛阵眼前的光一寸接一寸的交替为阴影，直到置身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