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制》一尺九两

9、CHAPTER 9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影像，也跟时序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会把它录下来”，米姆·道金斯像是在笑自己的孤陋寡闻，看起来十分诚恳，紧张得也很合时宜：
　　“自然也知道这确实不是人为制作而成的影像。”

　　“也就是说，空中监狱下面的世界！曼兹星！已经没了？就这么消失了？”
　　时序视线辗转在两人之间：
　　“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嗯。”
　　卫刻依旧盯着米姆·道金斯，这次对方没再跟自己一起回答。

　　时序打量了一下卫刻和皮兹二人：“那为什么你们还在，人还在？”
　　“只是换了个地面而已，人和建筑都留下了”，卫刻示意道：
　　“不是所有人，往后看。”

　　硅基生物从一群乌黑的战舰群内蜂拥而下，密密麻麻的像是黑色的蝗灾，落在岩球表面，又像是跌落的一潭黑水，自球体的顶端肆虐蔓延。

　　画面戛然而止——
　　米姆·道金斯像是被吓傻了，眼神失焦的盯着空气，慢悠悠的直接关掉了光脑，刚刚用过的卫星成像系统也随之关闭。
　　对方的反应让卫刻心生疑虑：“道金斯狱长之前没看过？”
　　米姆·道金斯有些不自然的摇摇头：“没有。”
　　时序倒是没怎么在意米姆·道金斯的反应，因为一起愣着呢，反应都跟他大差不差。

　　“这......之后呢？”时序问。

　　卫刻：“没了，所有系统全面失灵。”

　　长时间的沉默......

　　濒死的恐惧压了过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那感觉就像是前一天晚上刚听了个太阳会变成红巨星的笑话，第二天穿上短裤和背心，想喊一句“还真他妈热啊”，还没说完，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已经烤化了。

　　“就剩我们了？全世界，全人类，就剩监狱里这些人？这！......”
　　时序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茬接一茬，都起的他皮肉泛酸，以前不觉得，现在曼兹星没了，真的觉得脚底漏风：“我们就是全人类？”

　　怎么往下接呢？
　　喊口号？
　　人类和硅基生物之间的差距，悬殊到......连沮丧的情绪都挤不出来。

　　“道金斯狱长”，卫刻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桌面：
　　“刚刚的视频，你原本想发给谁？”

　　“几个朋友而已”，米姆·道金斯整理了两下袖口。
　　“哦？”卫刻抬眼，有些好奇的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时序听卫刻这样问，也向米姆·道金斯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米姆·道金斯左右看了看两人，失笑，他无辜的摊了摊手：“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只是跟大家的反应一样，觉得难以置信，而且我没有生活在地面上，并不知道这是真的，还以为是什么恶作剧，所以想发给朋友问一下，是个人都会这么做吧？”

　　卫刻缓缓点头：“是哪位朋友？”

　　米姆·道金斯皱眉，把笑意收了收：
　　“卫少将，这是我的隐私，你无权查看，而且我没有做、也没能力做这种危害曼兹星的事，我想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卫刻食指轻敲着桌面，盯了对方几秒，随后稍稍侧头，给身后的皮兹二人递了个眼神。

　　皮兹二人从长桌的两侧快步朝米姆·道金斯走了过去。

　　刚走到长桌中间的位置——
　　椅子撞擦地面的声音响起，米姆·道金斯警惕的起身后退，打开光脑，点了一下。

　　滋——
　　皮兹二人手腕上传来电击的声响，全身失力的跪到了地上！

　　米姆·道金斯：“抱歉，卫少将，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

　　卫刻左右看了看长桌两侧的人，看向米姆·道金斯的眼神似嗜血的刀刃，语气让人不寒而栗：“通知？”

　　米姆·道金斯接下来的话，说得十分客观：
　　“所有进入空中监狱的人，光脑都会第一时间接入监狱的独立控制系统，识别每个人的身份，读取每个人的信息以及行为习惯，也会通过光脑中的录制装置，每时每刻监听各位的一言一行，既然来到了这里，每个人就必须遵守这里的律法，这也是五大国给我的权利，你们最好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洛阵在门外，敲门的手还未落下去，他气愤的推开门：
　　“你说什么？外面的都是幸存者，他们不是你的犯人！凭什么要受到你的控制？”

　　“你没事吧？”他赶紧上前将桌子这边的皮兹扶起来，有些惊讶的看着桌子另一边的那个——
　　虽然他只是扶起了其中一个人，但两人的手、腿 ......每一个部分的动作是同步的，看起来像是他同时扶起了两个人一样。
　　如果把这俩人像影子放到一起，一定是完全重合的。

　　洛阵看了一眼两人手上的乌青：“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以为你们本来是有隐私的，是自由的吗？”米姆·道金斯指着外面：
　　“这跟你们在地面一样，光脑作为你们的身份识别设备，一直连接着国家的系统，记录着你们的一言一行，甚至在你们做某些疑似违背国家意志的行为时，对你们进行偷录，偷拍，你们都不知道吗？每个人的信息在统治者眼里都是公开的、透明的。如果你们做了什么违背规定的事情，也会通过身份识别受到相应的惩罚，区别只不过在于，我会坦诚的告诉你们，而你们的统治者则是像个老大哥一样在背后看着你们。”

　　“......”，洛阵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而且，我本来也并未打算对幸存者们做什么”，他喊冤抱屈的看向卫刻：“我倒是想问问卫少将！刚刚想对我做什么？”

　　卫刻完全不觉得惊讶，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朝皮兹说道：
　　“你们两个过来。”
　　“是，少将”，两人脚步稍稍带着些踉跄，回到卫刻身边。
　　卫刻双手从双腿两侧的刀鞘里抽出两把匕首，利落的在手中转过半圈，捏着刀刃将刀柄递给两人：“拆了。”

　　皮兹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撸起右侧的袖子，刀尖刺破皮肤，自手腕向上，在手臂前侧划出一道血痕。

　　“你们疯了吗？”米姆·道金斯看了一眼滴到桌子上的血：“光脑是从出声开始就跟随你们的细胞和骨血一起生长的，拆掉手腕上的这一点操作部分有用吗？他们依然是你们永久的身份标识。”

　　“我们是被制造出来的，本来就不存在，光脑是后来需要联系才装上的，跟你们不一样。”
　　皮兹二人齐声说着，将整个光脑从血肉中撕扯出来，扔在桌上，像是两大片浸了血的树叶脉络。

　　挨刀子的两人脸上还算平静，倒是旁边的洛阵，没见过这种场面，表情都扭曲了，急得要命：“流了好多血啊，这样会失血过多的，你快让他们去医疗室包扎一下啊。”
　　卫刻最看不惯他怂了吧唧那模样，皱眉瞥了他一眼，对皮兹二人命令道：“去包扎。”
　　皮兹两人犹豫的看着卫刻：“少将，我们走了，那你......”
　　卫刻：“去吧，没事。”

　　米姆·道金斯不知是因为很少落地，还是凶神恶煞见多了，表情马上镇静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监狱，既然来到了这里，每个人就必须遵守这里的律法，否则......”
　　“外面的是幸存者！不是犯人！不需要接受你这样的管制！”洛阵打断了他。

　　米姆·道金斯像是哄小孩一样看着他：“犯人不就是统治制度下的幸存者吗？”
　　洛阵：“......”

　　“我们的大监狱长还认真起来了，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时序语气调侃的问米姆·道金斯。
　　米姆·道金斯语气中透着遗憾：“五大国元首一个没剩下，儿女就留下这一个，我让他参与一下不应该吗？”
　　时序一挑眉：“然后呢？”
　　米姆·道金斯说的大义凛然：
　　“我们在这里定规矩，实则就是分权，难道不应该有他一份？我多年不参与这些政权之间的斗争，自然也没那么自私。”

　　时序把椅子转了半圈，语重心长的对着洛阵说：
　　“我给你解释一下，他呀，这叫责任分散，说白了就是想拉你下水，让你一起背锅。”
　　洛阵：“......”

　　“你倒是不分散，所以才会来监狱里长住”，米姆·道金斯半开玩笑的怼了回去。
　　“说正事”，卫刻淡淡的开口，没管那俩人在争什么。
　　洛阵看了卫刻一眼，没想太多，能离卫刻近一点，他觉得挺好，说道：“是啊，你们要干什么，继续说吧。”
　　时序看着电脑屏幕，喃喃的说道：“嗯......在讨论怎么把这些幸存者关起来。”
　　洛阵：“......”

　　米姆·道金斯不认同的看了时序一眼，解释道：
　　“我并不是要把他们当犯人，只是我们要制定一套适合当下生存的规矩，这样才能增加大家的凝聚力。”

　　时序将电脑转了个面，推到洛阵面前。

　　洛阵看着面前的字，一行一行的浏览：
　　幸存人类一共42568人，狱中资源可供生活最长时间为5个月零3天。
　　接下来是一系列带着“必须”的规矩。
　　洛阵皱着眉抬起头：“为什么全是强制性的，一点平等和自由都没有，难道要让民众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卫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时序扫了米姆·道金斯一眼：“果然是个天真的孩子。”
　　而后对着洛阵说道：
　　“人们在为活而生的时候可以民主，在为生而活的时候可就需要专权了。你想啊，赶着去死，怎么着都是个死，所以大家可以对死法自由发挥；可现在是单纯的求生，就得采取整体健康且标准的活法。”
　　“你说对不对？别那么理想化。”
　　说完，根本没给洛阵反驳的机会，接着说了下一个话题：
　　“还有，你也看到了，资源有限，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空中监狱里。我们刚刚制定了战士招募计划。”

　　洛阵没好气的打断：“既然你全部都制定好了，那就赶紧宣布吧，民众都在外面等着呢。”

　　这下包括卫刻在内，三个人都有些惊讶的看着洛阵。
　　洛阵：“......”
　　“你们没打算宣布？”
　　洛阵有些生气：
　　“我认为所有人都有权知道计划，是他们愿意让你们领导，是他们给你们的权利，连关乎自己生死的计划的得知权都没有吗？”

　　“没有，只有认知范围够广的人才有权知道所有计划”，时序认可并补充道：“否则他们只会吱哇乱叫让人心烦。”

　　洛阵心中一阵气愤，刚要反驳，发现自己对着的是卫刻，于是转了个身对着时序才开口：
　　“可是你要领导一群人，必须经过吱哇乱叫这个环节，不然就是霸权主义，跟在外面杀我们的那些东西没什么分别！”

　　“我不介意你们把外面那些人都变得听话一些，也不反对监狱内的律法以及相应的惩罚，但是你们要保证，除了疾病、自然死亡以及其他不可抗性因素，幸存者一个都不能少，还有一点”，卫刻视线冷冷扫过面前的两人：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别动我的人。”

　　“卫少将的人指的是？”米姆·道金斯问。

　　“军队里的每一个士兵”，卫刻眼神示意了一下洛阵：“还有他。”

　　正当这时，一个男孩走了进来，个头不高，模样很稚嫩，大概十七八岁。
　　卫刻这个眼神，从正面看，毋庸置疑指的就是洛阵，对面俩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但从侧面看就不一样了，洛阵看起来，这眼神儿被小男孩接了个着实，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洛阵心里的嫉妒还没泛上来呢，小男孩开口了：“少将，你一整晚没回了，我想你了。”

　　卫刻看着他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洛阵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一阵怅然若失，一腔热血散了个精光......

　　整个曼兹星都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卫刻——
　　卫刻什么时候升上尉，什么时候升的上校，什么时候坐上少将的位置，挥过多少场战役，拿过多少军功......
　　随便一个人生的环节他都能脱口而出。
　　卫刻13岁的时候脸上有些婴儿肥，，衣服裤子多少码，讨厌甜食和没有根的花......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了没能咽进肚子里，卫刻这里里外外他早就咂摸透了。
　　卫刻没有亲生兄弟，他很确定，这个男孩儿是谁，可想而知。

　　洛阵越想越难受，这棉花糖他可以自己举着不吃，但是别人不能咬。

　　别人敢咬，他就敢哭。

　　就连时序和米姆·道金斯这种，当年能在几亿人面前画大饼的厚脸皮，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米姆·道金斯笑着安慰道：“小阵啊，别生那么大气，我们对你没什么看法，这也是为了我们幸存的人类，为了当下的生存，以后等情况好转了，大家自然要回归正常生活。”
　　时序也在想，洛阵毕竟年纪不大，自己比他大一轮还多呢，刚刚是不是说话太直、太重，也友好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我刚刚的表达方式可能欠妥，不好意思。”

　　真正想听的话没听到，得了两句莫名其妙的安慰和道歉，洛阵一回神，下睫毛上的小水珠没挂住，吧嗒一下滴在了手背上。
　　他赶紧抹了抹，掩饰道：“没......就是心口疼。”

　　他说的很直白，确实是心口疼没错，可卫刻要是能理解到那一层才怪了。
　　“他刚刚做了开胸手术，而且前面用药过量，情绪不稳定。”
　　卫刻还好心帮洛阵解释了一下。

　　之后问小U：“小U，现在是几点钟？”
　　男孩儿站在他左手边回答的乖巧：“少将，23点。”
　　洛阵：“......”小优，叫得这么亲密，果然......

　　反正他现在的所有情绪，传达到卫刻的眼里，一律归为用药过量。
　　卫刻没有过多的在意他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
　　“时间还没有太晚，不要等外面那些先扎了根之后再做修剪，很麻烦，我会让军队和狱警维持秩序，就按照我们刚刚拟好的规则和计划，集合所有人，马上宣布。”

　　米姆·道金斯坚持自己一贯不主动、不拒绝的处事态度：
　　“好，就在一楼中间的大空地上，正好，马上安排，我会把所有相关事宜都通知到位，最重要的，还是增强大家的求生欲和凝聚力。”
　　时序一脸难于置信看着卫刻。
　　男儿有泪不轻弹，难道是因为太值钱？洛阵这一滴眼泪掉下来，卫刻主意马上就改了？
　　他还是觉得卫刻不像是会做这种决定的人，又问了一句：
　　“少将阁下，你确定？要听他们吱哇乱叫？”
　　卫刻的回答掷地有声：“你尽管让他们叫，我会让他们安静。”

　　“出去吧”，卫刻说完朝洛阵招呼了一声。

　　时序：“好的，卫少将，宣布之前，还是请你先看一下，毕竟你也是群众的一员”，说完，他将面前的光屏转了个方向。
　　卫刻身形一顿，并未转身，冷冷道：“不必，还轮不到你们给我定规矩。”

　　狱警们将所有犯人都集中了起来，一个能容得下七万多人的空中监狱，服刑的犯人却出奇的少，满打满算不到一万人。
　　卫刻打量着集中在场地一角的犯人，下楼的脚步慢了下来，心生狐疑。

　　部分士兵们正维持着幸存者们的秩序，军队在狱警的外围又包围了一层，一楼被两层人墙围了个水泄不通，整个场地看起来像是大型的围剿与反围剿现场。

　　米姆·道金斯从他的眼前走过，登上讲台。

　　卫刻盯着米姆·道金斯的背影看了一阵，路过柯李哲，轻声命令道：“看好米姆·道金斯，整件事情跟他不无关系。”
　　“是，少将”，柯李哲想了想犹豫道：“可是......”
　　卫刻：“说。”
　　柯李哲鄙夷得看着台上的人，往卫刻面前凑了凑。
　　“我觉得这不可能，因为没有人具备这样的能力，要说道金斯有那想法，我倒是觉得他应该有，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能来个乾坤大挪移，把曼兹星就这么给运走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卫刻稍加思索：“再离谱的事实也是事实，再合理的想象也只是想象。看紧他。”

　　而洛阵，就像个被自己派来现场捉奸的私家侦探——
　　全程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小优怎么那么粘人。
　　卫刻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而且卫刻身边的所有人，从皮兹、柯李哲再到赛丝.普琳，还有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和惊讶。
　　不仅如此，看到小优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透出了明显的喜悦？
　　他们早就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和认可了吗......
　　想到这儿洛阵脑子里“嗖”一下窜进了一个的称呼——第三者。
　　......
　　他转念又一想，不对，自己不是第三者，他什么都没干，还没介入他们的感情呢。
　　但是问题又来了，他以后是介入呢，还是不介入呢？
　　......
　　洛阵正站在台边天人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