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路》梅两朵

4、第 4 章

　　（四）
　　虽然有了谢雨豪的预告，但还是没料到这人会在这个时间来“看房子”。
　　“我这儿有点事儿，先不跟你说了，回头聊。”赵峥跟王彪招呼一声后就挂了电话，回头跟男人说，“秦先生，我来打手电吧。”
　　说着将男人手里的手电接过来。
　　“这两天在做最后的调整和清理工作，地上有些碎石容易绊脚，您看着点儿。”说着，他把手电筒开到最大，开门走进院子里，边走边回头给后面的男人打光。
　　“小心脚下碎石。”
　　他走两步就回头等人，等人跟上后再继续往前走。
　　男人也没说话，只是开头听见他喊“秦先生”的时候抬了下眼。

　　这别墅整整四层二百八十多平，一楼客厅厨房和餐厅，二楼两个主卧和书房，三楼客房和影院，四楼是给小孩儿修的小型室内游乐场和健身房。
　　装修风格算不上那种一般土豪喜欢的欧式宫殿类型，而是简约的新中式。很多边角的设计都很细节，整体偏内敛低调，看得出来谢雨豪多少是个有点品位的人。
　　设计图是定好了的，赵峥没有参与设计，只是施工方，中间的一些材料选择和微调是由他这边进行的。比起很多有钱就是大爷，什么都不懂还偏爱指手画脚的甲方，谢雨豪本人着实好说话，很少对赵峥的工作指手画脚，但赵峥确实也没坑他，为了卖这个人情，他这三个月真正只赚了个材料人工成本费，其他的真是多一点也没要。只要把人脉拿下，以后赚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毕竟，一个跟他能在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地段、买这样大小的房子，跟他年纪相仿，却少说身家过亿，这样的人，背景又能差到哪里去？真要把人脉攒下了，人家随便给他分点残羹冷炙的也就够他吃喝了。
　　而就是这样级别的人，在他看来已经可以被称为“富豪”的谢雨豪，在他身后这个男人面前却只有忍着不快起立恭敬敬酒的份儿。
　　想起那天这位“秦少”一进屋，全场瞬间起立的场景，赵峥就忍不住感叹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还大。

　　开了电闸之后，整栋房子一下子都亮了起来，同时也照亮了男人的脸。
　　男人像是被光刺了一下，眯了眯眼睛，眉头皱上了，紧接着看向四周。
　　“这儿是门廊和衣帽架，右手边是厨房，洗碗机烤箱之类的电器基本也装好了，那边是餐厅，还剩吊灯没有安装……餐厅外边的院子里，就是那儿，有个亭子，谢总说这样宴请家人的时候如果人多可以在亭子里再摆一桌。”
　　赵峥用手电强光给他指方向。
　　“还有这边……”
　　男人边走边看，赵峥说到哪里他的目光就停在那里，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好似真的只是来看朋友房子的。
　　时不时用沙哑的嗓子问他一两句。
　　“洗碗机安的多少套的？”
　　男人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看外面绿草茵茵的小院子，眼神落在院子角落的小木屋狗窝上。
　　“洗碗机？”赵峥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回过头看了眼厨房，“应该……应该是十几套吧。”
　　说完想了想。
　　“谢总说以后家里人多，父母住过来，孩子，还有住家月嫂，餐具六多了，到时候家务就很麻烦，需要一个大的洗碗机……哦对，是十三套。” 他想起来了，“谢总说不太喜欢十三这个数字，当时还抱怨这个洗碗机为什么没有十四套的，好像很多人都不喜欢十三这个数字，据说不太吉利。”
　　赵峥对此没有什么研究，他从来不迷信这些玩意儿，什么数字不数字良辰吉日之类的，他还是比较相信他老娘的话：心情好就是好日子。
　　男人听到这个解释，扯了下嘴角，转身朝楼上走去。
　　“他不喜欢十三是因为十三号是我的生日。”他上到二楼，一路看着墙壁装饰带上镶嵌的那些个宝石，“确实也不吉利就是了……二楼是主卧？”
　　“……是的。”听到对方以再普通不过的口吻说出这样的信息，赵峥忍不住愣了愣。
　　“床买好了吗？”
　　“这……不是太清楚。”他只负责装修，家具之类的不归他管。
　　男人在卧室里走了一圈儿，出来，抬头看向三楼：“三楼是什么？”
　　“两个客房和一个影院。”
　　“四楼呢？”

　　【算了，他要进去的地方你拦是拦不住的，这样，他如果要进去你就让他进去，他要看你就让他看，最好你再跟他讲一讲图纸规划，比如我们的主卧、儿童房、照片陈列室……】
　　【这样不会激怒他吗？】
　　【激怒就激怒，我已经受够了，大不了撕破脸，难道我要为了他憋屈地活一辈子，时时刻刻被他恶心吗？你看看他今天在干什么，还想让我喝他喝过的杯子！】

　　赵峥脑子里不自觉过了一串声音，稍稍分了一两秒的神：“四楼……”

　　【同性恋真他妈的恶心！】

　　男人看向他，憔悴苍白的脸色在毫无修饰的昏黄灯光下显得更是不佳，眼中的神光也黯淡极了，丝毫没有初见时和上次在五星酒店见到时的那种由于长时间身处高位，走路都带风的自然而然的压迫感。
　　如果不是他左下巴上那颗跟乔姎右下巴上的像极了的痣，他可能都会觉得眼前这人跟前两次他见到的完全是两个人。
　　但不管怎么看，这个男人都不太像是个gay。无论气质、声音、言行、相貌，都不太娘。非要说有什么跟娘沾边，那可能是前两次他看到的男人身上的戒指、项链之类的东西。

　　可能见他长时间没回答，男人笑了笑，有些嘲讽意味：“他没跟你说要带我好好参观参观吗？他的卧室，照片陈列室，儿童房，儿童游乐场……”他倚在墙边，抱着胳膊看已经挂在走廊墙上的那些装了框的打印照片，“拿了人家钱就好好办事，照片挂了一路你也没说提醒我看，是不是不太敬业？”
　　赵峥听到他的话，下意识看向墙边。
　　只见墙面上已经挂上了照片，大多是谢雨豪跟妻子的，还有家里人的。这是谢雨豪下午找人给挂上的，当时他还在奇怪明明房子垃圾还没清理完，卫生也没搞，怎么就开始挂照片了，但奇怪归奇怪，他也没问，人家的房子人家做主。
　　现在听男人说了这话，他才反应过来……三个月没来看房，今天挂了照片，今天晚上就来了人，再听对方说的……
　　“这些照片……”赵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有烟吗？”男人忽然问。
　　“烟？”
　　这突然的一问，给他问住了。谢雨豪那个挑刺的未婚妻不喜欢人抽烟，刚来这干活时就提前警告他的工人们了，说要发现他们在这儿抽烟，就不让他们干了。谢雨豪惯着老婆，他也没招，给工人下了死令，要抽去院子外抽都行，不能在院里抽。
　　而他自己也忍着，趁这几个月落实了他一直以来都想实施的戒烟计划。每天只抽一根烟，抽完就没了。这哪儿给人找烟去？
　　男人双手插兜懒懒地笑：“别说你没有，没有你就去给我买，不然我就砸了这一墙的玩意儿，看你怎么跟谢雨豪交差。”
　　赵峥：“……”这不是流氓发言吗？
　　流氓偏了偏头，伸出手：“烟。”
　　赵峥有些无奈：“不好意思秦先生，我的烟抽完了……”
　　“去买。”
　　“……”
　　男人往三楼台阶走去，理所当然：“现在去买，半个小时内我要见烟，中华。”

　　说实话，活了实打实三十年，除了十几岁二十岁还在人家手底下干活时被人家用这种对仆人下令的语气这么使唤过以外，从他二十二三开始自己带工程干了后，就很少被人这样命令过了。但生活毕竟不是小说，人家不使唤你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真要没人搭理你你还得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利用价值，干他们这一行就是这样，狗腿当得不够好，舔技太差，一般都难混。
　　但舔归舔，都是出来赚钱的，想赚你的钱当你的狗还勉强能理解，不赚你钱还要被这么使唤……
　　说实话，赵峥心里是不舒服的。
　　可不舒服也没办法，该去还得去。谁让这人不是一般人，这是连谢雨豪都得罪不起的人。
　　别说谢雨豪了，这个人……

　　“都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点超市早就关门了哦……上哪里去买烟？前面再有三公里的地方倒是有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出租车司机说。
　　赵峥捏了捏眉心：“那就去那儿买吧。”
　　出来转了十几分钟愣是没看到一个超市开着门，再开就要到市中心了，但也没办法。能怎么样呢？
　　【现在太晚了，不一定有超市开门。】
　　【那是你要考虑的事情，给你半个小时，看不到烟我就砸房子了。】
　　那人说得理所当然的，看他说话的样子也不像是说着玩儿。
　　这要真砸了，他就麻烦了，虽说谢雨豪不一定会怪罪他，可事儿砸在他手上，他多少也得负责。如果只是因为一包烟，那还是算了，划不来。
　　车又转了六七分钟停在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
　　“您稍等我一分钟，我买完就回来。”
　　赵峥匆匆下了车，去便利店里，问里头的收银小妹：“有中华吗？”
　　“中华刚好没有了，有熊猫、红塔山、黄鹤楼……”
　　干。

　　一看时间，离半小时期限还剩不到十分钟。
　　赵峥想，死就死吧。
　　“把所有牌子的烟一样拿一盒。”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超时三分钟了，别墅里还有灯光，人还没走。他看了看手上一塑料袋的各种品种的烟，有些头疼，拎着进了院子。
　　三层楼都没人，他上了四层，边上边喊：“秦先生，秦先生……”
　　他在四楼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叫也没人答应。
　　难道人走了？
　　他拧着眉四处找：“秦先生，你在哪儿呢？烟买回来了，没有中华了，只有……”
　　他刚走到阳台，就看到了栏杆边角上坐着一个黑色人影。人影靠在栏杆上，头向外。
　　很安静，一动不动。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几步冲过去：“秦……”
　　靠近了才看见男人是睁着眼的。
　　“……”活着不知道吱个声吗？喊半天没动静，忽然看见人一动不动坐这儿还当是出什么事了。
　　就算听见响动，男人也没回头，直直看着远处。
　　这个住宅区算是个土豪住宅区，就算远处那几栋电梯楼也要千万左右才住得了。这周边的别墅区就更不用说了，巅峰时期的赵峥可能全部身家也就只能买个一两层裸楼。
　　这些有钱人，一个个的德性怪得很。
　　赵峥整理了一下心情，摆出笑脸：“秦先生，不好意思，店里没有了，没买到中华，但是其他的牌子我都买了，您看看您有没有想抽的。”
　　说着他把烟袋子提到对方面前，男人长得高瘦，长腿半截都伸出栏杆空隙悬在外面。他一点儿也没给赵峥眼神。
　　“白沙您抽吗？这个点儿烟酒超市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便利店，很多烟品种都不全，您……”
　　正说着，一直沉默看着远方的男人忽然开口。

　　“你觉得同性恋恶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