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路》梅两朵

3、第 3 章

　　第三章

　　一下一下的掌声响起，空气有那么十几秒是凝固的，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挠头懵逼，还有人面露尴尬窘迫不堪。
　　但无一例外，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对。
　　就连赵峥这种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也听得出这恭喜庆祝的话里莫名带着的那丝诡异和愤怒。
　　“少军，你这……”
　　谢雨豪正要说什么，就见那位秦少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让人把酒瓶开了。
　　“来吧，我这大忙人一会儿还有事要继续出国，就不跟你多啰嗦了，咱哥俩喝一杯。”他接过开好的酒瓶，拿起谢雨豪面前的酒杯给满了一杯，仰头而尽，接着又满上将杯子递给对方，“喝了。”
　　喝过的杯子让别人喝，赵峥看着有点奇怪。
　　谢雨豪僵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接他的杯子，另外拿了个干净的倒了一满杯，一饮而下。
　　“这杯感谢你专程回国送来的祝福。”
　　又满上一杯。
　　“这杯是咱哥俩的。”拎着杯子跟秦少军手里的杯子一轻碰。
　　仰头喝尽。
　　他又倒一杯：“这杯……”
　　他看着秦少军，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杯，祝你和你老婆生活幸福美满，白头偕老。”秦少军端着杯子跟他一碰，一口干了，“富贵双全，早生……贵子。”
　　干完放下杯子，跟屋内其他人稍一点头：“各位玩得开心。”
　　说罢，干干脆脆地往外走，他身边的那位美女连忙跟上。
　　经过赵峥身边时，赵峥还特别留意了一下，瞥见了他下巴上的那颗痣。
　　是他。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注视，男人也抬了下眼，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最多只有一秒，接着就转开了。
　　很快，俩人便消失在了包间里，如一阵风，来得快也去得快。

　　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插曲，但那天的饭局依然欢欢喜喜地进行了下去。
　　一切仿若无事发生。
　　饭后赵峥还被张哥牵线跟谢雨豪谈了谈，非常顺利地敲定了合作事宜，接下了这次活儿。
　　离开的时候，喝得有些醉的谢雨豪跟他说：“别墅的钥匙我会专门给你一把，如果前面那个神经病找你，别让他进我的房子，知道吗？”
　　神经病？
　　此时包间里除了谢雨豪、张哥和赵峥已经没有人了，于是说话也没那么多束缚。
　　“就是前面突然进来的那个姓秦的人。”张哥在旁边补充。
　　谢雨豪想想又说：“算了，他要进去的地方你拦是拦不住的，这样，他如果要进去你就让他进去，要看就让他看，最好你再跟他讲一讲图纸规划，比如我们的主卧，儿童房，我们的照片陈列室……”
　　张哥：“这样不会激怒他吗？”
　　谢雨豪嗤地笑了声：“激怒就激怒，我已经受够了，大不了撕破脸，难道我要为了不激怒他憋屈地活一辈子，时时刻刻被他恶心吗？你看看今天他在干什么，还想让我喝他喝过的杯子……”
　　赵峥听到这里，已经隐隐有了点察觉，而谢雨豪下一句就彻底地让他明晰了想法。
　　“同性恋真他妈的恶心。”

　　由于谢总喝的有点多，张哥要留下来送人，赵峥就自己先下了楼，准备打车回家。
　　晚上出租不多，就约了个私家车等着。
　　他蹲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人，这辉煌闪烁的万家灯火，看着看着，脑子里就回忆起那一句饱含排斥的“同性恋真他妈的恶心”以及那一瞬间随着这一声他的内心不由自主排解出来的解气感，好像掖着藏着许久的想法总算被人抒之于口。
　　但解气之后保留下来的却并不是爽快，而是一种道不明的烦闷。
　　他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烟跟打火机，噙了根点上。
　　烟雾从嘴角边溢出。
　　“同性恋……么。”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系列画面、声音，远的近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最终在他眼中停下来的，是两个长着痣点的下巴。
　　恍然间，耳边响起一个遥远而干瘪的声音。
　　【你命里那个有缘人，下巴上有颗多情痣，他爱你至深，是你这辈子的良人。】
　　他几口把烟吸完，将烟蒂掐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只是在一段时间内你们情路坎坷，诸事不顺，争吵颇多，两地分割，亲友不支持，野桃花来扰，如果熬得过去，必将修成正果，幸福终生白头偕老，熬不过去将良缘变孽缘，良人变仇人，成为你这一生难以过去的坎儿。】

　　这是曾经一个算命的给他下的情感断言。
　　当时他还不信，结果第二年就遇到了下巴上长痣的乔姎。
　　乔姎是不是他命里的有缘人不知道，反正所有的不顺“争吵颇多，亲友不支持，野桃花来扰”都一一发生了，两人情路也坎坷得让他怀疑人生。
　　现在已经跟乔姎分手了，两地分割的预言也跟着应验了。

　　唯独一点，“他爱你至深”。
　　乔姎那样子，怎么也不像爱他，爱她妹妹倒是真的。

　　有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遇错了人，这个想法在看到那个下巴长痣的男人后愈发明显。
　　尤其是一次两次的相遇。

　　只是……

　　车来了。
　　“是尾号9663的客人吗？”
　　“是。”
　　“上车吧。”
　　“哐。”

　　再怎么有缘，总不能是个男人吧。

　　司机正安安静静地开着车，忽然听到副驾驶传来突兀的一句：
　　“我可不是同性恋。”

　　汗毛瞬间竖起。
　　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也不是。”司机梗着脖子说。

　　*

　　那之后的三个多月里，直到别墅快完工，他也没再见过那个下巴上长痣的男人，自然了，按谢老板要求准备好的台词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还剩吊灯和各个房间的马桶和洗漱台，安上就差不多了……儿童房按夫人之前跟我商量的已经改成了变色灯，光线柔和了一点，之前的光线太亮了，要是有了小孩儿，不太容易哄孩子睡觉，现在的就刚好。”赵峥按开灯，跟身后的谢雨豪夫妇介绍，“所有的电器灯具都连了智能管家，可以全部在手机上遥控操作，我已经全部调试过了，到时候把用户信息改成您的就可以……”

　　这段时间谢雨豪一直在出差忙工作，很少有时间过来看房子，大多时候是谢雨豪的老婆来看的。
　　他老婆是一个普通人，某中午的人民教师，没有小姐命却嫁了个实打实的高富帅，难免多了几分自傲挑剔，装修期间常常过来“视察”，没少给赵峥找事儿。
　　一会儿嫌灯亮了，一会儿嫌地板颜色深了，一会儿想在院子里开一片儿当鱼塘，一会儿请个风水先生过来搞假山……要不是谢雨豪有主见，坚定地按设计师规划的风格来，不然这别墅应该就要被搞成乡村田园风的四楼民居了。

　　“还有这边……虽然夫人觉得这里空旷了，但是这面落地窗之后会全部用窗帘挡起来，这里地板下有玻璃观景池，到时候按设计图上的在这边布置个茶台就不会很空了，一边喝茶一边赏景也是很惬意的，如果改成盆景展览区，也不是不好，只是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再改……”
　　“我什么时候说空旷了，茶台就很好啊。”人民教师再一次翻脸不认账，搂着谢雨豪的胳膊委屈道，“我就随口一说，他就跟你告状，你看他嘛，欺负我。”
　　赵峥：“……”
　　这女人昨天还指着他鼻子骂，说他把房子装毁了。
　　谢雨豪跟她应付了几句，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对赵峥无奈地一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夫妻二人看完楼上楼下后，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反正也饭点儿了，一起出去吃个饭？”谢雨豪邀请他，比起他那刁钻难缠的两面派媳妇儿，这个同岁的谢总倒是好相处得多。
　　赵峥拒绝道：“不了，谢总好意心领了，我前面已经跟工人们一起订了饭，晚上准备把一些杂物清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换来换去也麻烦，就不去了。”
　　“行吧，那辛苦你了。”
　　谢雨豪也没坚持，两人又逗留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晚上吃完盒饭，赵峥跟工人一起把别墅里的废料往在搬。
　　他亲自上阵，省下来的钱就是赚的钱，这年头一个工人一天没个两三百都找不来人，像这种体力活，基本是一小时一百的。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实在累得不行了才收工，让工人们回家。
　　他一般是最后一个走，因为要锁门。
　　把工装换下来收拾完行头，他去关了电闸，打着电筒出楼。
　　一个电话在这时打进来，是王彪的。
　　“什么事？”
　　王彪说：“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想你了不行啊？”
　　“滚蛋，有话说有屁放。”
　　二月初的南方再怎么不冷也还是有些凉飕飕的，前面搬东西一阵猛出汗，跟着又换了衣服，感觉可能是闪着汗了，赵峥已经开始觉得鼻子不怎么对劲儿了。
　　他一手掏钥匙，一手把电筒夹在腋下，准备锁门。
　　“没什么，这不是要过年了么，就问你过年回不回来过，你嫂子临盆时间确定了，应该就年前后那两三天。”
　　“嫂子要生了？大喜事啊，到时候我把红包给你，记得给我侄儿存卡里，别私吞……”正说着，赵峥懊恼地低骂一声，他刚走神把钥匙拿错了，插了别的钥匙进去现在拔不出来了。
　　“行了，我先不跟你多说，钥匙……”
　　他正说着，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他那把钥匙使劲往外一扯。
　　钥匙断了半截在锁里。
　　赵峥懵了一下，连忙转头看，却看到那男人把锁一取，扔到一边，然后推门进了大院里。
　　“这位兄弟，你……”赵峥正要喊，那位兄弟就转过头来了。
　　他把钥匙扔回给赵峥，然后把他怀里的手电筒给抽了出来。
　　“你是这家的工人是吗？”他问。
　　赵峥看清是谁后，心上猛然一跳，差点把钥匙给扔了出去。
　　这人……
　　他定了定神：“对，我是，您是……”
　　“我是这家主人谢雨豪谢总的朋友，过来看看他新装修的房子。”
　　男人还是寸头，只是没耳钉没项链也不戴戒指了，只穿了一身有些厚度没什么款式的黑羽绒，跟之前见过的样子截然不同，朴素得判若两人。
　　在大门口的路灯的照射下，这人的脸色显得非常憔悴，长时间缺乏睡眠形成的黑眼圈相当明显，嘴皮也格外黯淡，看起来像重病患者一样。
　　唯独下巴上那颗痣，依然如故。
　　“不可以吗？”男人见他没回应，问道。
　　赵峥回过神：“不，当然可以。”他想起之前谢雨豪的话，又看了看男人那双仿佛空无一物的眼睛，顿了顿，“手电筒照着看不太清，我带您进去吧，开了电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