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拆迁史》择离

18、风声起

　　浮影看着躺在一旁的霜纪，心口突然软了软。
　　随后，他便背起了他往交界处走——凡间呆了六十年，回交界处的路倒是很熟。
　　只是，飞起来是快，跋山涉水还是要很久。
　　走了一段，终于有了人烟，浮影便找了家客栈，让霜纪躺着休息等反噬彻底过去。
　　霜纪醒来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浮影正坐在旁边看着他。
　　霜纪看着这张脸，眼里有些恍惚，可突然间，蛇妖那句话便在他耳边炸了开来。
　　你一个妖怪……一个妖怪……妖怪……
　　是啊……始终是个妖怪……
　　霜纪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坐了起来，当他再次看向浮影的时候，眼里已经和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了。
　　浮影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这眼神从未在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出现过，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王子殿下，您被扔到海里，都是妖界治理不当导致，还请责罚。”
　　霜纪对着浮影恭敬有礼的沉声说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冷漠而疏离。
　　果真不是错觉……浮影的心沉了沉……
　　“是你扔的吗？”浮影想了半天，那些疑问，那些……终究都不适合再开口了。
　　“不是，可您受此罪，皆因我而起，和您本身并无关系，完完全全受我连累，都是我的错。您尽管问责，我一力承担。”霜纪继续卑微地说道。
　　浮影本想把他行礼的人拉下来，却在即将触碰到之时，被霜纪缩了回去，“我只是一只妖怪……别脏了您的手，以往是我僭越了，还请您忘了。”
　　浮影的心再次沉了沉：“那还请霜纪王子殿下把我安全送回天界，这就是惩罚了。”
　　这话说得浮影心里有些难受，可他，实在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送您回天界是我的荣幸，谢谢您给的机会。”
　　霜纪再次恭敬有礼的开口，浮影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人了……
　　“您要是方便，我们现在即可启程。”霜纪开口问道。
　　浮影看了看一脸疏离冷漠的霜纪，突然就不想顺着他了。
　　“既然是惩罚，当然由我决定。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先睡一夜吧！明天再看要不要回去。”
　　这话终于带出了霜纪的情绪，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眉头微蹙，浮影也觉得好受了些——比起面无表情，哪怕瞪我一眼也好。
　　霜纪略一顿便点了点头，毕竟，时间差在这里，妖界有竹沥守着，这一夜在妖界不过片刻，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随后，浮影似乎总是有意为难霜纪，一会儿让他买酒，一会儿让他帮自己捶肩，似乎真是为了惩罚他。
　　“王子殿下，就寝时间到了，您早点休息，我在门外为您守夜，有什么您吩咐即可。”
　　霜纪想着让他早点休息，起码可以早点起。
　　“哦？我这个人夜里睡觉不安稳，琐事极多，你还是就在我身旁守着吧，别出门了。”浮影笑着说道。
　　霜纪吸了口气说道：“也行，我就在您旁边坐着，有事您吩咐。”
　　随即，浮影便上了床，躺在了外侧，又拍了拍内侧的床，霜纪睁大了眼摇了摇头：“我在椅子上坐着就行了。”
　　浮影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你可能理解错了，‘我身旁’的意思是，我的床上。”
　　霜纪想反驳，可浮影接着说道：“你们妖界之人，胆大包天，扔了我两次……”话没说完，霜纪便爬上了床，躺了上去。
　　这床有些窄，两人躺在一起刚刚够，霜纪尴尬得直往墙边靠。却不料浮影这孩子突然耍小孩子脾气，一只手恶作剧般地搭上了霜纪侧着的腰——霜纪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霜纪叹了口气，果真是小孩子……
　　这样的情况，大致两人的没有遇到过，所以，一直也睡不着。
　　霜纪手帕上那股清冷的味道真是他身体的味道，浮影本就有些喜欢，此刻，这股提神醒脑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浓，浮影不用细闻都能闻见，他自是睡不着。
　　而霜纪睡不着却是有些热，且越来越热……
　　随着他越来越热，身上清冷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不知为何，浮影突然间像中了蛊——他好喜欢这种味道！
　　随后，他的双手便轻轻攀上了霜纪的肩，嘴唇帖上了他的唇——霜纪哪里经过这一遭，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炸开了，仿佛一串火星掉到了鞭炮上，噼里啪啦便烧进了五脏六腑，烧得人头晕脑胀，口干舌燥，只想找片清泉沉下去，好浇灭蔓延至周身的火花……
　　本以为会就此沉沦下去，但是，突然间，蛇妖那句话又跳到了霜纪的脑海里，你是一只妖怪……
　　霜纪眼里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艰难地移开了双唇。
　　浮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眼里似乎有些不满。
　　浮影再要亲的时候，霜纪感受着自己仰头的动作，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对。
　　妖成年后的，会有发情期，发情期自己原身的味道会散发出来，对于喜欢自己原身的生灵而言，犹如发情药。
　　而自己原身是水，其余生灵便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十分需要的问题，这也难怪浮影会这样渴求……
　　只是霜纪没料到的是，发情期竟然这时候来了……
　　想到这里，霜纪猛然推开了浮影，自己的气味对浮影有致命的吸引力，不能让他因此堕落……
　　“抱歉……我不知道这时候来……”
　　霜纪不敢看一旁被骤然推开的浮影，只是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浮影被这一推，又看了看两人此刻嘴唇红肿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霜纪余光看到了浮影的满脸不可置信和难受，霜纪心再次沉了沉。
　　“殿下，抱歉……不是你的错，我的问题……我也刚成年，没有经验，不知道发情期会这时候来……你都是因为我的味道才会这样做……你……不用怀疑自己……”
　　霜纪有些难受的说完了这话，然后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朝着浮影鞠了一躬，便出了房间……
　　浮影见霜纪落荒而逃，微微颦了颦眉。
　　想来经过一遭，这一夜是别想睡了，那不如早日回天界吧。
　　浮影看了看凌乱的床，随后便走出了房间，却不料霜纪正靠在门边，见到浮影出来一脸吃惊。
　　“殿下，我替您守夜。”霜纪再次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看样子发情是抑制住了。
　　浮影听了这声音，不自觉又想为难他，“行啊！我肚子饿。”
　　霜纪听了这话，转身便要下楼，浮影却叫住了他，“你作甚？”
　　霜纪回头认真说道：“点菜。”
　　浮影笑了笑才说道：“谁说我要在客栈吃？去夜市。”
　　霜纪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便让开了路，让浮影走前面。
　　浮影听见跟过来的脚步声，嘴角微微勾了勾。
　　这个小镇他之前来过，客栈过去两条街的地方，每晚都有夜市。霜纪倒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安静地跟在身后。
　　浮影今日穿了一套艾绿窄袖紧身服，像是练剑时穿的样子，头顶整整齐齐束着发，虽然刚才在客栈时扯乱了，可此刻却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得紧，完全就是一个娇俏小公子的样子，在夜市上走着也很是惹眼。
　　而身后，原本总喜欢仙气凌然白色长袍的霜纪，难得穿了身黑色劲装，本以为在夜里能隐于黑暗中，奈何一张脸过于突出，还是时不时招来少女们的目光。
　　可两人显然都不在意这些或直白或羞涩的打量，似是习惯了一般。
　　反而是锅里滋滋作响的油、炉边飘香四溢的饼、碗里热气腾腾的汤更吸引二人的目光。
　　扎在稻草上的红色糖葫芦在小贩手里由远及近又渐远，一旁花灯上的各色动物或图腾在暖黄的光里变化莫测，两人的面孔便在这时隐时现的光影里一会儿柔和、一会儿冷厉。
　　爱意也好，恨意也罢，都淹没在了不甚明亮的夜里，从这沉寂时光中挣扎显现出的远不及原本万一，以至于是真是假，更无人在意……
　　也不知往后的漫长时光里，那些当日无人在意的真真假假还能否现出原形，但愿都有水落石出之日吧。
　　“糖葫芦喜欢吗？”
　　霜纪看着糖葫芦鲜活的颜色，似是想起了那日雪地里翻飞的红，眼里难得放松了警惕，露出了一丝柔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实，身在其中，只怕是更挣扎，到底不过是少年。
　　浮影正在前方盯着一个雪花花灯，没有注意到霜纪眼里难得的放松，当他转身之时，看到霜纪再次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神色，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霜纪手里的糖葫芦却不假，浮影本想接过糖葫芦，却在看到糖葫芦表面凝结的剔透糖浆时缩回了手，他摇了摇手腕，似乎能听到珠子与珠子间碰撞出的清脆声响。
　　随后，他才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不了，看起来过于甜了些。”
　　霜纪便面无表情收回了手，把糖葫芦藏在了背后。
　　浮影继续看那盏雪花花灯，原本花灯上是很少出现雪花的，偶尔瞧见，还觉得有些稀奇。
　　可此刻仔细看了看，做工粗糙，画工也粗糙，竟无可取之处，正要作罢，霜纪却付了银子，递到了浮影面前。
　　浮影看了看花灯，又看了看霜纪，却并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
　　霜纪看了看花灯，又看了看人，哑声笑道：“无论是花灯，还是雪花，到底都是普通之物，不入殿下的眼……”
　　随后，霜纪便朝着灯芯吹了一下，光瞬间就灭了，连带着他眼里那丝刚燃起的光亮也灭了。
　　“殿下一路逛了过来，可有想吃的？我去给殿下买。”
　　霜纪复又恢复了白日的神色，浮影本有意为难，可看到他此刻的样子，没来由的倦了，“倦了，回去吧。”
　　浮影抬脚便往回走，霜纪在他身后看着他身前那道被光拉长的身影渐渐远了，才默默提脚跟了上去。
　　浮影一直没听到如影随形的脚步声，便回头看了看，霜纪确实离得有些远，手上似乎抱了个纸袋，手里的花灯却没了。
　　见到自己看向了他，便加快步伐跟了上来。随着霜纪的靠近，浮影闻到了一阵香味，不是霜纪身上清冷的味道，而是食物刚出锅时候的味道——热气还往上冒着，霜纪的面孔在蒸腾的热气后有些模糊。
　　模糊了轮廓的霜纪，一下子便把浮影拉回了船上那两日，谁说他不记得？
　　他记得他一身素服的样子，记得他杀鱼的样子，记得他晕倒的样子，记得他为自己擦药的样子，记得他拥抱自己的样子——记得他作为一个凡尘俗世间普通人鲜活的样子，唯独不想记得的是他覆手间便降了场雪的样子。
　　霜纪把纸袋翻了翻，蜂蜜炒过的栗子透着丝丝香甜，“我记得你喜欢栗子，尝尝看。”
　　浮影想为难他的心瞬间就没了，伸手拿了两粒便剥了起来。
　　这栗子入手还有些烫，吃到嘴里软糯香甜，味道竟也是不错的。
　　霜纪见浮影吃了，便把栗子抱在了怀里，双手也剥了起来，可到底怀里抱了东西，不是太方便，半天没剥出一个。
　　浮影见状又从他怀里拿了几颗，不一会儿便递了一颗已经去皮的溜圆栗子到霜纪嘴前，霜纪有些吃惊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栗子。
　　浮影见他没接，以为是他手里有东西不方便，便直接送到了他的嘴边，霜纪微微张了嘴便含到了嘴里，果真香甜。
　　随后，霜纪终于剥出了第一颗，一手提栗子，一手送到了浮影嘴边，浮影也不客气，便吃到了嘴里。
　　接下里的一路，两人手里都没停下，一直在剥栗子，嘴里也都没停下，只是，没人吃到自己剥的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别人手里的比较好吃。
　　到了客栈里，袋子里的栗子还有大半。
　　两人便在桌前对坐了下来，霜纪感到有点渴，便叫了一壶茶。茶来了之后，霜纪倒了两杯，想等着凉一会儿再喝。
　　然后，便继续剥栗子，两人似乎很有默契，手里都在剥，剥完了就往对面的嘴里送，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霜纪探了探杯沿，水已经凉了些，入口应该刚好，便端起了杯子，却顺手往对面送了过去，而嘴边也恰巧送来了另外一杯，霜纪这才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这场景似乎不是这样的。
　　在霜纪愣神的瞬间，浮影就着霜纪的手喝了他送过来的茶，他端杯子的手却动了动，似乎不满霜纪一直没喝，就让他这样端着。随即，霜纪还是愣愣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不过一杯茶而已，又不是酒，到底是自己想太多。随后，霜纪微微叹了口气，便又继续剥栗子，依旧是送到了浮影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纸袋里的栗子被彼此喂着吃完了，夜也深了。谁也没提再要一间房的事，只是霜纪在浮影躺上床之前，就坐在了地上开始闭目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