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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远客 ...

  •   长安城,新的一天。
      已是深秋时节,树叶落了满地,天气凉了,坊市间的包子摊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来,看着让人几分垂涎。

      市井打闹的小孩子,编着时兴的歌谣,唱着督鉴司“斩妖除魔”的故事,而街边的茶馆里,说书先生今日又换了新本,让看客听得连茶都忘了喝。
      “却说那督鉴司的瞿司长,一身武艺,生生突出了包围,将那靖平王谋反的证据给带了回来,可谁知,刺客剑上竟然带毒!”

      那说书先生“啪”一下收了折扇,刻意卖了个关子。
      底下听着的富贵公子扔上一小锭银子来,大呼:“后来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其他人自然连忙跟着催促。

      这时那说书先生才是一笑:“那剑毒性烈,瞿司长强撑着回了长安,却是再不能撑下去了。好在!”
      这时他又是一停,底下的人自然又是砸银子催促。

      那说书先生见了收获颇丰,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好在这北境仍有布局,瞿司长走时,留了一步好棋,正是咱们如今督鉴司的司长梁远州!要说这梁司长,可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怎么说?”底下有人问。
      那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方道:“这梁司长一人在北境,不仅将靖平王朔门关一案查得水落石出,更是让当年密而不提的端王府一事重新浮出水面。”

      见到众人期待的目光,那说书先生微微一笑:“欲知后事如何,明日此时,诸位来此,我们接着再说!”
      那醒木将桌一拍,店小二便殷勤地上前来讨要赏银,只是看客们正听到精彩处,见今日没了,不觉骂骂咧咧地才走出店去。

      这小茶馆里不引人注意的一个方桌前,坐着的两人却是并没有怎么动。
      也不知是不是其中一人带了刀,那小二眼神瞅到到那边去,却终究没敢上前。

      方桌前,叶卓言看着意犹未尽的看客们一边议论一边往茶馆外走,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来。
      他在府内修养了月余,不想第一次出门就遇到这样的趣事。虽说今日出来本就存了几分了解这件事的意思,可当真听见事情从旁人口中说出来,究竟不太一样。

      “是圣上的意思,不想令老王爷仍旧背负谋反那件事,所以特意命人做了这样的话本。”梁远州瞧见他的表情,开口道。
      叶卓言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是不是没有让人提龚太后的事情?”

      他已经不再叫那个女人皇祖母了,梁远州看着他,想起曾经入宫时见他去慈安宫的样子,只觉心内又如钝刀子划过了似的。

      被最相信的人背叛,他也曾经历过——
      从朔门关走出来之前,他从父亲和靖平军的叔伯口中听到的靖平王,是整个大周都倾佩的战神。

      “她毕竟曾经是太后,如今既已薨逝,这种事情,自然不必再被百姓知晓。”
      “那是皇室的丑闻。”叶卓言笑着,可却是满眼凉薄。

      那毕竟是太后娘娘,是圣上的生母,甚至也是他父王的母亲,倘若真将事情的所有真相公之于众,那无疑是让整个皇室成为百姓们饭后的谈资。
      叶致是个谨慎的帝王,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卓言,在百姓们眼中,这件事只能终于江之涌。”
      梁远州抬手,覆在他冰凉的手上。

      叶卓言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我只是觉得我很可笑。”
      “你已经很勇敢了。”

      叶卓言摇头:“我以为的,长安城里唯一在意我的人,竟然是一手把我父王母妃送进大牢的人,而我以为的仇人,竟是救了我的人,这听起来不好笑吗?”
      “每个人都会有看不见的角落,你能把真相查出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叶卓言笑了一下,人散去后的茶馆只剩夏零星几个还在喝茶的客人。
      他的笑,在那繁华散场之后的落寞里,显得越发孤独。

      梁远州不由攥了攥他的手:“冷吗?”
      这一回叶卓言没有迟疑,他点了点头。

      “要不要回去?”
      他又点了点头。

      江之涌联合靖平王陷害老端王的故事,成了整个长安最时兴的话题。
      而在那些有关于他们或无关他们的事情的议论中,叶卓言和梁远州登上回端王府的马车。

      那马车难得的简素,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是车角金质的包边和那车帘上穿着金银的云纹,才让人能在细细观察下看出几分非同寻常。
      斩锋扬起马鞭,马车便沿着热闹的街巷往前行去。

      车里,叶卓言已抱上了精致的手炉,他闭着眼,好像累极了。
      闹市里的喧嚣远去之后,梁远州才将手覆在他手上,觉出那抱着手炉仍不减的几分冰凉后,他有些心疼地将一块毛绒绒的毯子盖在了叶卓言身上。

      “不冷,已经习惯了。”叶卓言闭着眼睛开口。
      默了一会,直到感觉掌心下的手有了些温度,梁远州才开口:“什么时候想起买下不夜阁的?”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叶卓言睁开眼睛看向他。
      梁远州看到了他的疑问,他浅浅笑了一下:“不夜阁那种地方,虽最好找到消息,却也最是鱼龙混杂,若那里不是你的地,你哪里会去?”

      “况且,那叫昙娘的女子,待你终究比别人恭敬。”
      “我花了那么多银子,她自然要待我恭敬些。”叶卓言似乎满不在意。

      梁远州却笑:“那不一样,她不当你是客人。”
      叶卓言看着他,看了半晌,才忽然如云开月明般笑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在不夜阁见到你的时候。”梁远州几乎是未经思索,便开口说道。
      叶卓言眼中难得地露出几分惊讶:“为什么?”

      梁远州看着他:“感觉。”
      “感觉?”叶卓言不信,眼前的人可不像是个凭感觉的人。

      梁远州撑着马车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对别人,感觉没什么用,可对你,好像意外地很准。”

      咔哒。
      车轮撵到一颗小石子上,突然的颠簸让原就靠近了些的梁远州一下倾身而上。

      猛然拉近的距离让叶卓言的心格外“隆重”地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就朝外面喊:“斩锋!”

      斩锋勒马的手突然僵了一下,整个脖子梗住不敢有一点点扭动。
      “公……公子,刚碾到一颗石子上……”

      他知道车里梁司长在,又因为习武,敏锐地没有错过方才一刹那车内的声音。
      好一会都没听见声音,斩锋手里甚至攥出一手冷汗来,从前受伤都没这么紧张过。

      直到马车里又传出梁远州的声音:“无妨。”
      公子没再说话,斩锋静默地长出了一口气,只盼望着赶快到了王府,把这活交给砌玉才好。

      而马车里,叶卓言抬手抹了一下微凉的唇瓣,没好气地低声道:“那茶馆里的碧螺春一点都不如我府里的,连不夜阁的都不如。”
      梁远州看着他终于有了脾气的样子,缓缓道:“那下次,先喝你府上的。”

      *

      初冬。
      在经历了许久对于江之涌一案甚嚣尘上的议论后,长安城内终于又重归平静,为年节而准备成为头等重要的大事,而那些明明事关生死的往事,好像在一夕之间即已远去。

      梁府里,叶卓言揣着手,披了斗篷站在屋檐下。
      梁婳不知跟哪户人家的婶婆学了些蒸制包子大饼的手艺,偏要请了众人来尝。叶卓言好多日不曾出府了,虽想着这姑娘这次做的东西多少有些令人不忍直视,但到底还是没忍心拒绝。

      宫城的事平了之后,他一直在府中修养,除去与梁远州出去的一回,连不夜阁都不曾去过。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不出来,见到梁府里的景致竟也有了种新奇的感觉。

      院子里的花都谢了,树叶子落了满地,已经干枯了,在角落里堆了一团。树枝光秃秃的,不似夏日时那般浓密,像是几日不见就病歪歪了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院子里的树都掉了叶子,那一方小院落竟也显得宽阔起来。

      十七正和岑清风在院内打得“有来有回”,可叶卓言看得出,岑清风在让着那小子。
      宋嫣抓了一把瓜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殿下不吃点吗?”

      叶卓言转过头看向她:“你师父如何了?怎么不来?”
      宋嫣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看着院内打在一处的两人:“师父有心事,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问。要不殿下帮我问问?”

      叶卓言便笑:“他这个人一向不拘小节,你是他最中意的徒弟,他连你都不说,又哪会告诉我?”
      “可我觉得,殿下是师父共历过生死的朋友。”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叶卓言的笑有了几分疏离:“人在年少轻狂时总会把很多事当真,只有过了些时日,才能知道到底该当真的是什么。”
      宋嫣没有听懂,她看向那位传闻中一身纨绔气息的端王殿下,眨了眨眼,终究没再问出什么来。

      正这时,屋里传来梁婳的声音。面食的香气飘散出来,倒真叫人食指大动。
      “别打了,快来吃吧!”梁婳的声音满是小姑娘的开心。

      跟在她身后从另一边的侧门过来的是陆绯衣。
      曾被江湖中人称为“绯衣无常”的剑客,此时一身红衣外裹了一件大厨围裙,正被梁婳指使着,将大大的蒸笼端上桌来。

      据梁婳自己说,今日蒸面食用的柴,还是那“绯衣无常”锋利的剑劈出来的。
      以剑劈柴,只怕叫那些江湖侠客听了,能笑掉了大牙。

      岑清风和十七停了下来,与宋嫣一道往屋子里去。叶卓言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样子,不自觉也笑了出来。
      “你也去吧。”他看见站在一边的砌玉,指了指屋子里头。

      砌玉犹豫着没敢动,可抬眼便瞧见梁司长从屋内出来,也不知是哪根筋揪住了,他一个机灵,逃一般跟着十七的脚步溜进了屋子里。

      檐下,只剩梁远州和叶卓言二人。
      日光正好,将那干枯的树杈照出一些歪曲的影子来,瞧着像是在石砖地上画了一幅画。

      叶卓言垂眸看着地上的“画”,缓缓开口:“怎么出来了?”
      梁远州便回问:“你呢?怎么不一起进去?”

      “好久没有出来了,想感受一下外面的温度。”
      “冷吗?”

      “不冷,有太阳的地方,不会冷。”
      他抬手,略显苍白的手指指向那一片光芒的来源。

      梁远州知道,他想起了天牢。
      元初四年,叶卓言在天牢里过了一个冬天。

      那些在事情真相大白后,终于被还原出来的卷宗里,写着他被施以极刑,废去右手的始末。
      他是名满长安的剑术天才,所以他们就要毁了他,让他再拿不起剑来。

      “想它吗?”
      梁远州忽然问,像是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清脆的撞击声小小地从安静的空气里闪过。

      叶卓言转过视线,看向他的手。
      那挂着相同玉坠的一刀一剑,正在他两手中,并作一处。

      横刀、长剑。
      曾是扬名武会上最锋锐的利刃,气吞山河,所向披靡。

      “从哪拿来的?”叶卓言笑问。
      梁远州将残雪剑举到他面前,柔声开口:“我让砌玉带来的,不怪他。”

      “若见不得,也不会将它摆在书房里了。”
      “既然见得,又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叶卓言抬眸看向梁远州,懒散的笑意在那一刻消失殆尽。
      “你说什么?”

      梁远州收了横刀,拉起他的左手,将残雪剑交到他手中。
      叶卓言不解地看着他,微微皱眉。

      梁远州却并未解释,他握着剑绕到叶卓言身后,将自己的右手,覆在了叶卓言微凉的右手上。
      “梁远州?”

      铮!
      梁远州握着叶卓言的手,而叶卓言的手握着残雪剑。

      那一刻,长剑出鞘,寒光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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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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