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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直到日落 ...

  •   《直到日落》

      新姚七中的同学大都知道,高三的彭惜和薛橪不太对付。一个名字常年出现在年级榜前十,考第几名全看心情。另一个,从来都是顶楼考场的杠把子,交白卷也没有一个老师敢多说一句话。

      突然有一天,传言说这两个人谈起了恋爱,于是整栋高三教学楼都沸腾了。

      只因这两人太不般配,彭惜骄傲漂亮,是所有学生和老师眼中的金石,薛橪嚣张跋扈,放眼整个七中,没有人比他更坏。

      可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谈恋爱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甚至两人的家就在那个高档别墅群湖滨湾的两隔壁。彭惜每天放学磨蹭到最后才走也是为了,和某人手牵手一起回家。

      两人恋情曝光的这天,也不例外。

      彭惜多做了套数学卷子才停笔收拾书包,而在教室的门口,倚着个不好好穿校服的漂亮男孩。

      金红色的霞光照射下来,他的头发泛起微微的棕色,低头时细碎刘海将眉眼遮盖,只能隐约看见高挺的鼻梁和上翘的唇角。

      “走吧。”彭惜背上包,左手抱着雾蓝色水杯,另一只手在经过薛橪时,轻轻扣了下他的手背。“今天做试卷多花了点时间,抱歉。”

      薛橪拖着步子跟上,保持着不算暧昧的安全距离,说话的语气有点委屈,和他过于漂亮的外表有点落差:“你今天慢了五分钟。”

      “反正也是等,早一会儿迟一会儿也没差吧。”

      出了校门,算是初步的安全范围。彭惜转过身,好笑着主动牵起薛橪的手,温热指尖在他的手心里轻轻蹭过,留下一片痒。

      “我不管,今天要多亲5分钟。”

      这是两人之间已然成为默定的环节,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在拐角处第二家便利店边上的小巷里,要迎着落日,接一个吻。具体时长要看薛橪心情,但基本上,他都会亲到彭惜涨红脸,眼里含着水光。

      今天因为彭惜比平时迟了5分钟,所以要加时。

      只要是薛橪提出来的要求,她没办法拒绝。

      这个男孩子,即使身上的伤口再锋利,但他脸上最为纯真的笑容骗不了任何人。

      偏偏彭惜陷在这一点上。

      于是那个狭窄的,堪堪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小巷,成了两人最隐秘也最动心的秘密。

      -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啊?”

      “我受不了其他人落在你身上的目光,他们喜欢你,欣赏你,甚至渴望得到你。可是彭惜,你是我的。”

      滚烫的呼吸从最近的距离喷洒下来,它们一点一点灼烧着皮肤,直到这句话被深深刻进身体里。

      落日的余晖逐渐消散,天一点一点暗下来,不远处的枝头顶着一轮弯月。

      薛橪把两人牵着的手变为十指紧扣,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将身影拖得好长。

      “我都想好了,我大概率是考不上你心仪大学周边的学校的,可能连大专的门槛也够不上。到时候,我就在你们学校边上开家水果店,夏天削菠萝,冬天炒糖栗,我的员工见到你都要喊你一声老板娘。”

      男孩说这段话的时候,空着的另一只手在半空里比划着什么,彭惜的目光跟着薛橪的手动着,似乎也真的看见了两人日后的模样。

      她压下不自禁翘起的嘴角,想努力装得严肃一点:“还有时间,不要这么早说放弃,晚上我给你补课就是了。”

      “万一我没听两句就睡过去了呢?”薛橪捏了捏彭惜的脸,那上面还有两人亲吻后的余热,“万一我没忍住,又想亲你怎么办?”

      到底是女生面子薄,彭惜睨了他一眼,撒开手管自己往前头走。路的尽头,就是两人住的地方,周边被湖湾包围着,风吹过时泛起的涟漪亮晶晶的,和星星一样。

      每到这一刻,彭惜总希望时间可以永恒,她想要,一直一直,和心爱的男孩在一起。

      -

      用白驹过隙来形容高三的时光并不过分,短暂的寒假一过,距离高考只剩下百天。

      学校组织了百日誓师活动,近千人聚集在操场,在队伍方阵的最中间,是同学们摆好“决胜高考”的队列。

      “三年载,卧薪尝胆欲酬壮志;一百天,刻苦攻读势闯雄关。”

      彭惜高举右手说着誓言,一偏头就能看见薛橪在冲他笑。阳光把那个男孩锐利的棱角软化,剩下的,就是最为甘醇的一记甜味。

      山长水远,都该是一辈子妥藏的。

      午餐是两家家长为了让孩子跟上营养吩咐家里阿姨做好送来的,彭惜和薛橪偷偷跑到天台上挨着坐,吃到撞击味蕾的一口还要亲密地分享一下。

      “彭惜,你一定会考上和川的。”

      薛橪目不转睛盯着彭惜,一字一句认真说着。

      和川大学,是象征着最高水准的学府,是彭惜的梦寐以求。

      “薛橪。”彭惜看向他的方向刚好是逆光,她眯着眼,抬手轻轻擦掉薛橪嘴边的油渍,“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的,一定会。”

      -

      在四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五,薛橪逃了课,只是因为之前的几句口角争执,他带着几个兄弟去职高把一个刺头打到昏迷不醒。目击到这一幕的同学报了警,警车和救护车很快赶到,伤者被抬上担架送往医院,现场被警察做了隔离,薛橪几人被当场抓获。

      那里聚了很多人,学生,老师,家长,亦或是闻声而来的路人。暗红色的鲜血染了一地,扑涌上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彭惜接到通知后一路跑去职高,在人与人组成的围墙缝隙里,她看到了薛橪,被穿着制服的警察按着臂膀,右眼和嘴角肿得不轻,脸上衣服上是已经风干发黑的血迹。

      她就站在那里,耳边是嘈杂的说话声,议论声,那个刺头家长的哭咽声,还有自己,濒临停止的心跳。

      彭惜第一次觉得,她和薛橪,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她曾坚定以为两人会长久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也许吧,从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她以为只要有她在,薛橪就会一点一点变好,那些个纯真的笑容,也会一点一点抚平锋利的伤口 。

      彭惜缓慢地闭上眼,有眼泪在睫毛的颤抖间滑落。

      -

      最后是薛父花了大价钱才把薛橪保出来。

      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里,这个不可一世的男孩子,被按着头,虽然不甘愿却也没办法,在两个每天以泪洗面的家长面前,低下了头。

      “你们以为给钱就能把事情抹平吗?我告诉你,只要人活着,记忆它就永远在,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得到饶恕!”

      “凭什么是我的孩子躺在那里一直不醒,你的孩子在伤完人后还能逍遥自在。”

      “做坏事的人,活该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回家的路变得异常沉重,薛橪看着微信给彭惜发的十几条信息都没有回复,沉默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没接。

      薛父偏头看了他一眼,是真的恨铁不成钢:“别打了,你出了这种事,彭家还会允许让他们的孩子继续跟你在一起吗?”

      “过两天手续就办好了,到时候你直接出国就行,那边会有人打点的。就你这样,高考就是条死路。”

      “我不去。”

      良久,薛橪关了手机,一拳砸在挡风玻璃上,一声闷重的响。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选择吗?”薛父冷笑一声,在绿灯亮起时重新发动车子,“就凭你今天打的架,你的档案就是多了一笔污渍,哪所学校愿意要你这样的学生?彭家也不可能接受你,何况彭惜那孩子,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她成绩好,人又聪明,前途无量。你呢?”

      “你除了靠你老子,还能干什么?”

      薛橪咬紧牙关,面部因为过于用力染上红意:“我有钱,我可以做生意。”

      “你有钱?几个破钱就敢谈生意,你怕是忘了你老子是做什么的了。我有的是本事让你没出头之路。”

      “薛橪,你是我儿子,你再浑,我也不会放着你不管。你安安分分出国学点本事,要是彭惜真的认定你,到那时候,也不迟。”

      -

      薛橪连着一周没来学校,学校安静了不少。高三段的老师们都像是松了口气般,只是会经常性的提起这件事,以儆效尤。

      后桌的位子空了出来,彭惜觉得哪哪都不对,没人在上课时玩她的头发,这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听课。发了一整节自习课的呆,下课后,她找到了和薛橪走得近的那几个朋友,问他们薛橪的情况。

      那几个也参与了职高的那件暴力事件,刚被训过,脾性也有所收敛,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见到彭惜就流里流气地吹口哨。

      “彭惜啊,不是我们几个不告诉你。你也知道阿橪他的脾气,何况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让你看到那样子的他。”

      彭惜锲而不舍地追问,才终于从他们嘴里撬出一点东西。

      后街的网吧,门口举着几个看起来就“全员恶人”的不良少年,彭惜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在一片乌烟瘴气里显得尤为突出。

      “你好,我想要找一个叫薛橪的男孩子。”彭惜皱着眉,用袖子捂住口鼻尽量不让自己吸到烟味,她拿出自己的学生证和薛橪的照片,轻轻摆在前台,“我是新姚七中的学生。”

      网吧老板是个精明人,他在彭惜脸上打量了一圈,往最里面的包厢努了努嘴:“在包间里呢,没见他出去过。”

      “谢谢。”

      包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酒味,长时间关着门,已经有些发臭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彭惜不相信向来讲究的薛橪会在这种地方待上一周。

      “薛橪,你给我起来。”

      她踢了踢摊到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眼电脑桌上摆着的东西。手机,烟和火机,吃完了没收拾的外卖,还有一件皱得不成样的外套。

      “薛橪,你他妈给我起来——”

      彭惜很少爆粗口,一来是家里的条教不允许她这样,二来是她自己,也不喜欢那些字眼。这会儿是真急了,也顾不上什么教养不教养的问题。

      地上的人眯着眼看了一下彭惜,翻过身把自己的脸遮住:“不是不接电话吗,为什么还要管我。”

      彭惜被气笑了,她扯着嘴看仍旧躺在那的薛橪,头一回知道什么是顿口无言。良久,她转过身去往门口走,鞋子与地板摩擦带出轻微的声响。

      “薛橪,我看不起你。”

      -

       后来薛橪是怎么回来又重新出现在教室里的,彭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把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都封闭起来,眼里能看到的,只有试题和分数。

      考高成绩出来,彭惜不负众望夺得桂冠,和川招生办的人直接堵到家门口,晒出各种奖学金福利说服这位理科状元去他们学校。

      薛父说得没错。

      薛橪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嗤笑一声,拉起了窗帘。

      行吧,那就变得稍微优秀一点吧,至少,可以在日后的顶峰相见。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薛橪出发的前一晚。

      漆黑的夜空下,彭惜和他面对面站着,中间却已经隔着越不过的鸿沟了。

      “薛橪,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不会等你。”

      ———

      四年后,彭惜以独立珠宝设计师的身份,接到了来自成诗珠宝第一笔订单。

      要求设计的是一套婚礼用的首饰。

      但不知道为何,两个月里她设计了那多么稿,没有一款是被对方认可的。她觉得奇怪,问了珠宝公司的对接人,对方含糊其辞,留了串号码,只说让彭惜联系他们的艺术总监。

      “您好,我是设计师彭惜,请问是成诗珠宝的艺术总监Carson吗?”

      “你好彭小姐,我是Carson。”

      两人在电话里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彭惜只觉得男人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没想,那个坐在办公桌前解了两颗衬衣扣子的人,就是薛橪。

      长时间没见,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成熟了不少,他的眉眼沉淀了岁月的温和,身上的锐气收敛了不少。不变的是,一样的自信,一样的耀眼夺目。

      双方都是成年人,什么场合该说什么做什么是对对方最基本的礼貌与尊重。

      彭惜将瞬间的怔愣收起,把自己的手稿轻轻放在办公桌上:“Mr Carson,我的疑惑是,这么多版的设计,就没有一个是能达到您的要求的吗?如果真是这样,还望多多指点。”

      到底是生来骄傲的人,即便面前坐着的是旧情人,彭惜也丝毫不惧。她下巴微微抬起,双眼清亮有神,依旧是薛橪这么多年忘不了的模样。

      男人笑着起身,让助理送咖啡进来:“对了,有一杯要加牛奶。”

      咖啡加奶,是彭惜一直以来的习惯,至今没变过,以至于她坐下的是时候,动作下意识僵了一下。

      “我喝的都是美式,考虑到彭小姐可能喝不惯,所以特意多吩咐了一句。”坐在沙发上的薛橪,两条被高定西裤包裹着的腿交叠在一起,一只手扶着后背的靠椅,“我之所以将你的设计稿全部驳回,只是想见一见本人而已。能设计出这样动人的作品的女士,该是多么的优秀。”

      “所以今天,你来了。”

      彭惜能感觉到男人目光落到的地方在灼烧,这令她有点不适,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既然Carson先生并没有对我的作品有不满意的地方,那我就先走了,咖啡也应该是没机会喝了。”

      说着,彭惜抓着包站起来,出于礼节,她朝薛橪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彭小姐——”

      手摸到办公室门把手的时候,那个一直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又一次开口叫住了彭惜。她回头,眼神里带了点疑惑。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你更适合长发一点。”

      “是吗,可是我觉得短发也不差。”

      彭惜转身离开,并没有看见薛橪那只放在膝盖上,因太过用力而暴起青筋的手。

      想要克制住那份将人重重搂紧怀里的心情太难了。四年前的薛橪从来不会克制,但四年后,他学会了。

      十几岁的感情,它纯粹,热烈,并且百分百真心,但是不够成熟。而长大以后,爱是贪婪又克制,是想伸出又努力收回的手。

      指尖敲着膝盖,薛橪轻轻笑了,他给邓景汶发了条微信,谢谢他愿意帮这个忙。

      为什么回国后的薛橪会出现在这里,还要多亏他的大学室友。室友刚好是邓景汶的朋友,某次聚餐时就顺便介绍了一下,于是便有了后续。

      所以在得知成诗珠宝和彭惜定了合作关系的时候,他自告奋勇接下了着块烫手山芋。

      四年又何妨。

      彭惜,我等了你这么久,也不怕再多等一会儿。

      -

      从那边回来后,彭惜回家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她望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叹气。

      面部表情可以伪装,但心不可以。即便已经反复告诉自己,那已经是不相关的人了。

      原来曾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好的事,在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后再一次出现。你会发现,那根刺就一直扎在那里。也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或者某次酣畅淋漓的购物,又或者是长时间的,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就能够抹平的。

      彭惜记得他们之间每一个,发生在日落时分的吻。因为皮肤有记忆,所以只要想起一次来,就足够让体温不受控制地上升,让身体一阵又一阵地发热。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设计稿,看着纸上流畅柔美的线条,以及钻石珠宝闪烁的光芒,开始回想自己选择这门职业的初衷是什么。

      “薛橪,以后我们结婚,婚礼的用的首饰一定是要我们自己设计的才好。”

      “彭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穿上我亲手设计的婚纱。”

      只是,世事总是难料,而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

      那次意外的见面后,彭惜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薛橪有交集的行程。工作归工作,但碍于自己的内心,她选择了逃避。

      二十来岁的女孩总是亲朋好友最关心的,几个工作上有来往的同事争先恐后说要给彭惜介绍对象,至于家里,更是在所难免。

      父亲生意上的合伙人,是宣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大手,在房产和金融领域,算是领头的人物。他的儿子徐奇文前段时间学成归国,正巧也是个研究珠宝的。

      这一来二去,想说做个顺水人情,也好让两家人的合作更顺利长久。

      徐奇文的公司离彭惜的工作室不远,每到饭点准时出现的楼下。几个同事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看到了总会不由自主调侃几句。

      “彭惜,那个玛莎拉蒂又来了哦。”

      “彭惜,手上的工作停一停,约会要紧!”

      “彭惜姐,今天那个帅哥还带了花,比我胸还大的红玫瑰!”

      “就你这飞机场,也算有胸吗?”

       ……

      其实彭惜只是觉得徐奇文是个和自己有共同话题聊的对象,可以算是一个能长久相处的朋友,并且两个人并不来电。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摊了底,一个不想谈感情,另一个,爱而不得。但碍于家长的施压,只能是装装样子,敷衍了事。

      一开始面对同事的揶揄,彭惜还会解释一下,但时间久了,也就懒得说了。

      以至于某天薛橪以工作为由来找彭惜实际是想邀请人家一起共进晚餐时,坐前台的小姑娘随口一说,就当真了。

      “彭惜姐啊,她十分钟前刚走,和男朋友约会去了。”

      -

      市中心新开的西餐厅,徐奇文事先通过朋友预定了位子。晚上六点,整座城市的灯火通明,坐在大厦顶楼的餐厅能看见霓虹灯闪烁成一条蜿蜒的河流。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开心。”

      徐奇文低头切牛排,精致银刀沿着肉的纹理切开,还能看到淡红色的血水。

      彭惜没抬头,垂着眼皮,接话时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啊,是你想多了。”

      只是心跳声已经出卖了她,盖过了餐厅的音乐声。

      徐奇文撇了下嘴,并没有相信,但也没过多盘问什么。

      彭惜只觉得冷,宣城已经入秋,夜晚的风渗着凉意,体温被一点一点抽离,但她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夏天。

      说实话,她还是有点想念薛橪的,即便他的过去有些浑恶,甚至是不堪。

      -

      薛橪打了好几通电话才被允许进入餐厅,他站在长长的通道口,环视一圈,发现目标后才抬起步子走。

      “彭小姐,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他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从彭惜那桌走过,然后又退回来。视线在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了身旁这个漂亮的女人身上。

      “我听说这里的味道不错,所以想来试试,介意我拼个桌吗?”

      也不等人开口拒绝,薛橪直接让服务生给他加长椅子。穿着黑白制度的年轻小伙在三个人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徐奇文先开的口。

      “没事,麻烦帮我们加个位子。”

      彭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卷奶油意面吃。

      倒是两个之前毫无交集的男人开始热络了起来。

      “不知道薛先生在哪里高就?”

      “成诗珠宝,不过刚来不久,还不算熟悉。”

      “我和邓总也有几分交情,有机会的话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是吗,我和他关系还挺好的。”

      两个暗存心思的男人面上不露山水的友好交谈着,内心却已经把对方贬低得体无完肤了。

      彭惜什么眼光,竟然看上这种人。

      彭惜受不了这样激烈暗涌的局面,面无表情起身就要离开:“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走的时候顺便把账给结了。

      被丢下的两个幼稚男人对视三秒,然后同时低头吃饭,不再多说一个字。

      -

      彭惜今天没开车,下班的时候也是搭徐奇文的车一起来的,她乘电梯出来,走出大门的时候把外套裹紧了一点。

      秋天太没人情味,她不喜欢。

      高跟鞋与地面接触时发出噔噔的声音,人行道旁的树上好像还能听到浅弱的蝉鸣,抬头能看到一直跟着走的月亮。

      好像只有月亮,它无言却温柔,把光普渡给每一个仰望它的人。

      脖子有些泛酸,她低下头揉后颈,发现自己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道影子。

      她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薛橪的影子:“你跟上来做什么?”

      彭惜没回头,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个男人就是你想要的?”

      薛橪没回答,因为这顿晚餐吃得实在有些憋屈,憋屈到,他沉寂了许久的凌人盛气又冒出头来。

      彭惜回头,歪头笑了:“这和你有关系吗?”

      “何止有,”薛橪显然是彭惜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了,他紧绷着下巴,眉毛也紧簇在一起,“太他妈有了。”

      “不是不认识我吗,Mr Carson?”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惹怒他,好让这人下定决心永远都不要再和自己有瓜葛。

      薛橪几次想抬起手又放下了,他死死地盯着彭惜,一个字一个字从唇缝里憋出来:“彭惜,你有种。”

      “那么,再见了,薛橪。”

      再也不见。

      -

      嘴上说着狠话,实际行动却违背不了心意。

      薛橪一路跟着彭惜,看着她进了小区大门,又蹲在地上抽了根烟,才重新起身离开。

      云层一点一点聚拢,然后开始下雨。

      “啧——”

      薛橪狠狠踢了下路边的护栏,暗骂自己没出息。然后原路返回去,站在小区门口给彭惜打电话。

      “我在你家门口,下雨了。”

      于是局面变成了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彭惜家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水。

      “薛橪,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不会等你。”

      彭惜盯着他看,似乎是要将这个人望进心头里去,她听到自己说的话,心却在一点一点下沉。

      然后结冰,像冬天一样的冷。

      薛橪笑得有些吊儿郎当:“没事啊,我已经习惯等你了。反正一直都是我在等你。”

      所以再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随便你。”

      ——

      薛橪的名字逐渐替代了徐奇文,成为彭惜工作室最频繁出现的一个词汇。

      因为他每天都送彭惜上下班,大家各开各的车,我看着你到目的地就是了。还有每天准时送到的精致茶点与花束,以及花束卡片上的情话。

      “你为我跨出一步就好,而我愿意为你重蹈覆辙千千万万次。”

      同事用腻死人的语气念着今天卡片上的话,念完还不忘皱着脸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再翘着兰花指把卡片放到原位。

      “彭惜姐,我觉得这个哥哥比玛莎拉蒂好一点,怎么说也是阿斯顿马丁吧。”

      “虽然我更喜欢徐奇文,但是怎么说,我觉得薛橪更适合你。”

      几天下来,薛橪和工作室里的几个女孩子熟了不少,连名带姓被盘问个干净。

      “震惊,前男友勇追旧爱竟做出了这种事!我这个标题起的不错吧?”

      “是不错,我看你就不用干了,明天去UC总部报道吧。”

      彭惜拿着文件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脑门,对着键盘敲了几分钟后,看了眼手机消息又拎包走了。

      “我有事先走了,你们记得把今天的工作做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两家家长约好的局,一起吃顿饭而已。

      为了效果达到最逼真,彭惜又没开车,上了徐奇文的副驾驶。

      家里主事的两位中年男人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彭惜和徐奇文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该吃吃该喝喝。

      场面异常的和谐。

      “你别说,我就觉得我家这小子和惜惜还真挺配。”

      “可不是郎才女貌吗,说不定真有机会做亲家了呢。”

      彭惜全程没搭一句话,在两位家长看来就是默认了的意思。

      -

      两个年轻人被赶出去约会,彭惜把双手塞进兜里,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碎石块。

      徐奇文看着她,开口道:“我觉得他们说的挺对,没准我俩最后真得凑一对呢。”

      “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

      这是彭惜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一来,第一回听这个看着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人讲这么认真的话。她偏过头去看他:“你是认真的吗?”

      男人摊手:“Of course。”

      “你那个爱而不得,不要了?”

      彭惜问,她想徐奇文应该不可能放得下那个人。

      “他有喜欢的人,估计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何必要虐待自己再掺一脚。”

      没错,徐奇文的那个爱而不得,也是男的。

      “那……你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跟我过吧。”彭惜有些慌乱,干笑了两声,“别开玩笑。”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

      这是彭惜少有的无措的时候,一次是高三薛橪打架被抓,还有一次是现在。

      她的语言能力又一次落马。

      徐奇文看她这么紧张样,弯腰捏了一下她的脸:“逗你玩呢,还真当真啦?”

      “我……”

      “彭惜,”徐奇文低头看她,眼里有今晚如水的月色,“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

      然后他抬头往她身后看,扬了扬下巴:“你的心,在那。”

      彭惜转身,看见站在树底下的薛橪,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乱跳。

      就承认吧,你始终都没有忘记过。

      -

      薛橪沉默地把人送到家门口,轻声说了句“晚安”又走了。

      这和彭惜料想中的不太一样,她以为,薛橪一定会质问她,和徐奇文的关系。

      但她忘记了,现在这个已经不再是18岁的薛橪了。他藏起了锋利的那一面,以最柔软的心,安静地守候着她。

      彭惜连着几天没睡好觉,睁眼闭眼都是穿着校服的薛橪冲她笑,细碎的阳光撒下来,一遍又一遍惊艳着她的心跳。

      工作上向来严谨稳重的她头一回出现了失误。

      她觉得烦躁,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薛橪的错。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点,彭惜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冲进电梯,又急急忙忙从下班高峰的人堆里挤出来。

      她能看到,薛橪正倚着车等她。

      “薛橪,你怎么这么烦。”

      “能让你回心转意,我烦一点不是更好吗?”薛橪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坐进去,“回家吗?我送你。”

      彭惜下意识坐了进去,等反应过来后已经来不及了。她生着闷气,决定不再理身边这个男人。

      -

      只是为什么,她越不想见到薛橪,却偏偏更频繁的见到他。

      成诗珠宝的冬季新品发布会,彭惜受邀出席,就坐在薛橪边上。

      在谈及创作灵感的时候,底下有记者提问:“彭小姐,据说您是这一系列珠宝的设计师,那么我想请问,取名叫‘At Sunset’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At Sunset,在日落时分。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彭惜和薛橪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觉得日落的时候特别适合怀念什么而已。”

      在彭惜回答问题的时候,薛橪的手落在了桌下,轻轻挠着彭惜的手心,就像他们当年一起放学回家一样。

      发布会结束以后,彭惜又被时尚杂志的编辑拦下来做了个简短的采访,现场人都走光了,薛橪还坐在那里,拿着文件装模作样的看。

      小助理战战兢兢地问他怎么还不走,薛橪只道让他们先走,他还有点事。

      送走编辑,彭惜一回头就看见薛橪单手托着下巴,好像是睡着了。她轻轻踩着阶梯上台,收拾好自己桌上的东西备注离开,偏偏脚步不受控制的停在原地。

      她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坐回去,也学着薛橪的样,单手托着下巴,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四年的光景似乎没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倒是愈发成熟,更有味道了。这么一想,彭惜又觉得脸部开始发烫。

      另一只手在空气中犹豫了许久,最终是颤抖着伸了出去,轻柔地落在了薛橪的脸上,指尖一一从他的浓眉,闭着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掠过,最后停在了泛着浅红色的唇上。

      关于过去的记忆像是被打开了闸门,它们接连不断地涌现到眼前,有种不知名的力量在驱使着彭惜不断靠近,嘴唇和嘴唇时隔多年后再一次有了亲密接触。

      然后她一抬眼,就对上了薛橪带着笑意的眼。紧接着,她被用力带进了一个熟悉且温暖的怀抱里。

      烫人的吻再一次落下,彭惜被控制着,只能被动的接受。再然后,眼睛起了潮,她终于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环上这个正在亲吻自己的男人的肩膀。

      算了,就再相信一次日落吧。

      在闭上双眼之前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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