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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亲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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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有时候觉得自己对赵秋蒙的关注太过了,没有分寸和界限感,往深了想,显得意味不明。
他不敢往深处去想自己。
在父母眼里,他要么该去考研读博士做学术,要么应该考编进入体制内。汉语言文学专业就业前景不好,两个教授教育出来的儿子读完大学就出来工作,做一个装修公司的行政人事,说差强人意都不够格。
天才家庭里的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会显得差劲,他必须得加倍努力。
其实,他不断拼搏的意志是中空的,开始工作的第一天,他就想退休了。本该奋斗的年纪全无精神气,是可耻的。他敢于去正视自己可耻的想法,却无法抛弃它,甚至于渴望它。
他初高中读余华、王小波、加缪,大学看钱钟书、残雪、芥川龙之介……没读过几本轻松愉快的书,隐隐约约像是受到了那句“月亮在我的心脏里产卵”的影响。
美丽又恶心,这是赵秋蒙的世界。
这也是他想窥探的地方。
但赵秋蒙厌恶别人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巴不得就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把死字挂在嘴边,正如徐牧时常提起退休。堕落界如果有个诚实奖,应该首先颁给他们两个。
徐牧翻了个身,发觉自己又不停地在想赵秋蒙的事情了,想得疲惫却入睡困难。他一头热忱地探究,赵秋蒙却冷若冰霜,简直像是单相思。
他的心脏鼓鼓胀胀的,里面都是赵秋蒙留下的月亮。
正对着床的窗外是黄白相间的灯光,没有月亮,春天虽然唤醒了樱花,但作为整整齐齐的行道树,也缺了点让人观赏的美感。工作之后,四季除了气候冷暖,已经不再分明,清晨和傍晚也没了味道。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阖眼在了2点零3分。
睁眼,穿衣洗漱坐车上班,领导催他赶紧招人和拟辞聘名单。公司不切实际的业绩指标让大部分职工工资断崖式地下跌,销售实际到手工资不超过三千块,招聘启事却应上级要求写上了五千至一万,他得在面试的时候告诉别人,他们这里虽然没有底薪,但提成非常高,月入八千不是问题。
上午面试完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生,他把别人的简历对折,放进文件夹里,不打算录取。原因无他,他觉得那个女孩儿的能力不错,没有必要来这个公司遭罪。至于拟辞聘名单,他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个。
不是为了能经常看到赵秋蒙,他早就离职了。他对工作缺乏热情,却并不质疑自己的能力,能胜任的事情不止这一件,他不害怕离开熟悉的环境。如果赵秋蒙恐惧这一切,他还挺想告诉他不用怕的,他会帮他。
赵秋蒙又没来上班。
打电话提示关机,他在工位上心神不宁,往后望去,对方的工位空荡又整洁。
破天荒地,他在六点准时收拾东西下班,拦下一辆出租车,往赵秋蒙家赶。
是,这太唐突了,赵秋蒙会觉得他是个怪人。
他本来就是。
别墅里灯火通明,大厅里正坐着一个人,白天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房间都翻过一遍了,没有找到赵秋蒙,电话也没人接,抱着对方也许在上班的想法,夜幕降临后,他继续在等。
敲门声响起,声音短而急促,外面的人很焦急地想要进来。
赵秋蒙有钥匙,不会敲门。他没出声响,上了二楼,打开窗户往下看,认出了徐牧。
徐牧都找上门了,说明赵秋蒙也没有去上班。
那他大概知道赵秋蒙现在在哪儿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钱打车,他快速地从楼梯下行,来到大厅打开门。他探出头,问:“你好,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赵秋蒙的同事徐牧,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亲戚。”他解释道,“我刚从北京回来,秋蒙说让我暂时先住在这边,他前段时间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没住这儿了,这地方挺偏的,下地铁之后还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呢。但是刚才我发现他落了个东西在客厅,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有点担心,正想过去呢。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吗?如果特别急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过去。”
徐牧有些犹豫地点头答应,乘车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面那个称自己花粉过敏戴着口罩的人,把手机屏幕按亮,给家里人发了一条消息。
蛟塘区清溪街道天河社区文化路153号。
5楼一单元,敲门还是没有人应。
“是还没回家吗?我下去问问门卫,看知不知道情况。”那人又快速地下楼,跟门口的大爷闲聊,聊了一会儿,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他没有再上楼,反而离开了这里。
徐牧一个人在过道里等着,心里的不安陡然膨胀。
他最终还是等到了赵秋蒙以及他的大哥回家,看着两个人都站在他面前,他松了口气。为赵秋蒙的平安归来,为原来“大哥”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徐牧,你怎么知道这里?”
“你亲戚带我过来的,刚才他人还在这儿呢。”徐牧把事情始末都跟赵秋蒙说了,赵秋蒙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点头说他知道了,他会跟那个亲戚联系的。
赵秋蒙把门打开,侧身请徐牧进去。徐牧从他身边经过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他给徐牧倒了杯温水,递到对方手里:“今天我又忘记提前请假了,不好意思。不过我本来就准备离职了,所以后面去交接一下工作就会离开了。”
“我也觉得那里不适合你,离开是好事儿,你找到其他工作了吗?”
赵秋蒙说:“昨晚我搜了一下招聘网站,有个摄影师助理的职位对学历和专业都没什么限制,我还挺想去试试的。”
徐牧问:“今天你没过去吗?”
赵秋蒙看了看他,说:“没有,今天在外面坐了一天,花园里的垂丝海棠开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挺好的对吧?”
“不是很糟糕。”
他们两个坐在阳台上,楼下是一间间码了很多杂物在门口的门市,灰扑扑的,路灯也不太亮。屋里,大哥打开了电视,背景音是歌舞晚会。
赵秋蒙问:“你来找我,是因为担心我吗?”
徐牧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吃惊地转头去看他,承认:“对,你最近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被人关心的感觉是这样的啊……”赵秋蒙把脸颊靠在膝盖上,轻声说,“真好。”
赵秋蒙在此刻,一点儿也不像他自己。
他今天待的山上花园对面就是公墓,他和大哥两个坐着往那边望去,聊了很久。一口袋的啤酒都被喝完之后,他觉得清冷的空气里有花的甜味,头脑发晕、莫名地生出一种幸福感。
徐牧问:“你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赵秋蒙跟他告别,“再见啦,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很可惜,我们本来可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以后应该不会遇见像你这么温柔的人了。”
“你打算去哪儿?”
“秘密。”赵秋蒙弯起嘴角,把整个头都埋在了大腿上。
徐牧看向他的目光逐渐上移,和大哥的视线对上。他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赵秋蒙生活在一起?
那个人看起来,和赵秋蒙的叔叔一样,让人喜欢不起来,高傲、刻薄、居高临下,看他的眼神像在挑衅一样。
“很晚了,你再不回家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兄弟。”赵秋蒙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手表,“我送你去地铁站吧。”
“嗯。”徐牧收回目光,朝赵秋蒙点了点头。
地铁入口旁,徐牧忍不住问道:“你大哥究竟是谁啊?”
“我爸哥哥的儿子,他也没地方住,就跟我住一起的。”
徐牧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他叮嘱:“如果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你。”赵秋蒙跟徐牧挥手道别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地铁口一旁的男人,而后不动声色地拨出电话,“大哥,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已经被其他人知道了,你找个地方躲一躲。”
挂掉电话的同时,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秋蒙。”他开口,语气温和,“终于找到你了。”
赵秋蒙观察了一下面前这个穿着休闲西装的,戴口罩的人,确认他并不是那天绑架自己的变态,于是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应该不止,我在别墅里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有其他人,他们应该也在来找你的路上。所以我想,我得赶紧找到你。”
“你也想来插手我的人生?”
“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他说,“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我也不希望自己是带着坏消息来的,但是比起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件事你现在知道会更好。”
赵秋蒙抿了抿嘴唇:“我们找个地方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