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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快逃 ...

  •   赵秋蒙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要留住他们?

      躺在床上的那位,自杀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划得遍体鳞伤,再把血涂在墙壁上,一整片,在墙上干涸。他用磨砂纸磨了很久,磨不掉,最后只能用铲子铲掉。地板缝里也有,拖不干净,屋子充满腥臭,没法住人。后来又怕他跳楼,二楼死不了人,把腿摔伤了也不好治,送医院不方便,所以只能把人锁在地下室里。

      那人本来就重度抑郁,天天和一个毒瘾发作时大喊大叫的人待在一起,对精神更是一种折磨。

      如果屋子里那么多人都可以留下来照管也还好,但是赵秋蒙的生日一过,人就会陆陆续续地走掉——他的工资养不起那么多人。他们会坐黑车,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打零工。

      只有“大哥”不会走,但大哥不太喜欢他们两个。上次自杀事件发生时,虽然人也没死透,但大哥提议直接埋了,他对埋尸驾轻就熟,最多的一次曾经埋过十几个。其中一个,还是赵秋蒙动手杀的。

      为什么又没有埋掉呢?

      大概源于人的求生本能,埋到一半,那人醒了过来,奋力往外爬。他自杀,却又想活。

      他想活,赵秋蒙就救。住院花了几千块,让剩下的人生活更加窘迫。

      这里好像失败者之家。

      十二点了,赵秋蒙还没有入睡,每晚睡前他都会查询通缉犯名单,大大小小的网站,悉数列在收藏夹里。但就算上面出现了他的脸,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太想逃。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大哥走了进来,关心地问道:“你最近看起来都不太开心?”

      “主要是没钱,没钱怎么开心得起来。”

      “如果我不出现,你应该会很有钱。”

      “人都杀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赵秋蒙睡了下去,“你不用自责,我也希望你能开心,走到这一步,我没有后悔。”

      “是吗……”他站在门前,语气很是温柔,“你每天工作也很累了,不用天天都急着赶回来,可以和徐牧多接触接触,这几天我都在家。”

      赵秋蒙叹气:“我和徐牧也不是很熟,不想浪费别人的时间。”

      “他是这个世界上你能遇见的最温柔的人了,做不了朋友的话会很可惜。”

      “你这话敢让你女朋友听见吗?不夸女朋友夸同事,什么事儿啊。”赵秋蒙赶他出去,“你赶紧回自己房间睡觉吧。”

      多亏了他,赵秋蒙的脑袋里充斥的再也不是自己的通缉照了,而是钱。涉世未深时,他也并不理解贪钱和吝啬这两种行为。精神世界的富足和钱又有多大关系?欲望未膨胀之时,占据年轻人脑海的,通常是梦想。

      他是什么时候变俗气的呢?他记得很清楚,是从在工作中备受煎熬开始的。他厌恶自己的工作厌恶到开始抗拒白天,但因为没有钱,他无法马上离开那份工作。钱不再是钱,更像是痛苦和劳累的赔偿款,每一块钱都是靠忍气吞声得来的,他无法不爱它。

      后来,他离开了那份恼人的工作,到了现在这个公司,开始享受另外一种无法回避的痛苦。工作都是大体相似的,只给能力突出者以优待。

      他不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个垃圾。”

      然后,他放过自己,开始睡觉。

      四个小时的睡眠什么也带来不了,赵秋蒙醒时脑袋依旧很晕,出门时,他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草,很久没浇水了,花木虽然没死,但是野草丛生,显得有些荒凉。

      这是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他刚到公司,到茶水间接水时,听到有人在聊天:“我感觉公司最近要裁员了。”

      “谁跟你说的呀?”

      “你别管谁说的,昨天我看见徐牧在写招聘文案,这事儿基本确定了。”

      “这快到年底了,本来开年就是招聘季了,他写这个也很正常吧。”

      “哎呀不跟你说了,业绩冠军,不是我杞人忧天,我们这业绩倒数的,还真不一定留得下来。我喝完咖啡就开始打电话,这段时间姑奶奶不睡了。”

      两人看见赵秋蒙也没停止交谈,他接好水,盖上盖子,没有继续听下去,回到了工位。他前两个月一笔新订单都没有,业绩垫底,领导开会的时候也话里带刺,含沙射影地批评过,说有些人天天准时上下班,不迟到早退,却一笔业务也谈不下来,不知道是能力不行还是在混吃等死。

      赵秋蒙开始梳理自己的客户,联络感情。

      “我发在群里的资料你看了么?”徐牧侧身,告诉他那份资料对于工作的开展有很大裨益。

      赵秋蒙把手机放下,问:“徐牧,晚上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徐牧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那我们周末的时候一起吃顿晚饭?”

      “今天晚上吧,周末不行。”

      徐牧了然:“你有约会?”

      赵秋蒙点头:“嗯,去见我未来的女朋友。”

      徐牧垂眸想了一会儿,微笑着回应道:“抱歉,今晚我也有事,有空再聚吧。”

      赵秋蒙并不喜欢勉强别人,并且,所谓的有空再聚,在他心里等同于后会无期。他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徐牧的背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好烦。

      偏偏去见未来的女朋友这件事,是最重要的,容不得一点差错。

      星期六,下午两点零三分,赵秋蒙在白塔站下车,步行前往位于城郊的东桥孤儿院,到达时,一辆车刚好在他前面不远处停下。从车上下来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头发刚过耳,露出一串晶莹透亮的耳坠。她快步走到后备箱的位置,从里面抬出来两个尼龙口袋。

      赵秋蒙向前走了两步,问:“需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能行。”她回头看了一眼赵秋蒙,“你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对,我今天第一次来。”

      就是为了来见你。

      “噢,你是新来的志愿者啊?我叫罗菲,你以后会经常见到我的。”她把口袋拎起来,“走吧,我带你进去。”

      孤儿院的铁门被推开,赵秋蒙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然后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以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未来的女朋友罗菲小姐,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然后地下室中的人,都会消失。

      他弄不清此刻的心脏狂跳,是因为什么。

      罗菲目前在读研一,导师对她是放养状态,迟迟不能进实验室,她就老往这儿跑,教小孩语文、数学和英语。她像学过幼教一样,知道如何用肢体语言和饱含情感的语气吸引小孩的注意,动作落落大方。

      赵秋蒙站在教室后门听她讲课,听得怀念起了小时候。尽管他的小时候,过得并不安生。

      今天一下午他们都没有什么交流,赵秋蒙并不着急,离开的时候,罗菲表示愿意搭他一程,他都摇头拒绝了。他喜欢坐公交车,便宜、慢悠慢悠的。他盯着窗外,开始想业绩的事情。

      “赵秋蒙?”

      赵秋蒙回过神来,仰头去看声音的源头,看到了穿着一身西装的徐牧。他问:“你今天还在上班?”

      “不是,我在做兼职……”

      赵秋蒙脱口而出:“你身上有债务吗?”

      徐牧也同时在问他:“你跟你女朋友没有一起吃饭吗?”

      两个人一起回答:“没有。”

      徐牧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整齐的牙齿:“我只是想努力赚钱,提前退休。”

      赵秋蒙实话实说:“我还没女朋友呢,还没追到。”

      “这样啊。”徐牧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移开了对视的眼神,望向窗外。

      赵秋蒙点点头,把手放在大腿上,也没再说话。

      到站了,赵秋蒙站起来,往后车门那里走。徐牧突然又开口:“那你明天还要去见她吗?”

      “对。”

      “加油。”徐牧快速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往车的中后部走去。

      赵秋蒙下了公交车,在银色月亮高悬、而太阳还未完全落下的傍晚,混入了人群。

      他回到家时,发现玄关处的照片不见了,那张他每天都会看的全家福凭空消失,空气里隐隐约约有股熟悉又难闻的臭味。他冲进客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上楼还是去地下室。

      通往地下室的过道一片漆黑,悄无声息。他拿上饭桌上的刀,把手机屏幕点亮,停在拨号界面,慢慢朝地下室走去。门是开着的,他按下顶灯开关……

      一架钢琴立在房间中央,两具人的身体交叠,呈十字状,一个画框深深地嵌入两人体内,像钉子一样使他们合二为一。

      赵秋蒙走过去,探了探上面那人的鼻息,向下,又按住下面那个人的手腕,感受了一下脉搏。

      他拨出大哥的电话,说:“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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