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死去的作者

1、第一章 罪魁祸首

　　地下室里很挤，但每个人需要的空间不大，满满当当地，塞十几个人不是问题。

　　很安静，被绑住手脚的人蜷在墙边睡了过去，地下室中唯一的铁架床上躺着的人却瞪大着他的眼睛，张开嘴，眼睛湿润地叹着气。赵秋蒙把手里提着的餐盒和蛋糕放下，低着头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吃饭了。”

　　站在四处的人陆续围了过来。床上的人盯着矮桌上的蛋糕，问：“多少岁了？”

　　赵秋蒙像没有听到一样，点燃了蛋糕上唯一的蜡烛，然后又吹熄它。

　　没有人祝他生日快乐。

　　客厅里有人在接待客人，他希望那人快点走，这里很冷。

　　这里从不欢迎任何人的到来，徐牧能进屋，和开门的人有关。他自称是赵秋蒙的大哥，表现得极为健谈和友善。

　　他把徐牧带来的礼物放在了餐桌上，为对方倒满一杯滚烫的热水，暖手。

　　徐牧接过水杯的时候，看到了他手上的疤，随后，视线有些紧张地上移，掠过了他的眉眼唇鼻。陈旧得甚至有些破败的屋内家具很少，却零零散散摆着很多板凳，吊顶的水晶灯像是被刷上了一层灰浆，光线绵软无力，像瘫痪在了这间屋子里。

　　对方在此刻，也看着他的脸。

　　徐牧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想马上离开：“既然秋蒙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个蛋糕和购物卡请您转交给他，这是公司的生日福利，本来应该一大早就给他的，但是他今天恰巧休假，所以……”

　　“他今天休假？”对方很讶异，回头不知道朝什么地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解释说，“可能跟朋友出去玩儿了吧，今天白天也没见到他，他回来的时候我会转告他的，谢谢你。”

　　“客气了。”徐牧向他微笑点头，收拢大衣，快步向外走去。

　　地下室的门被人打开，身型高大的男人拎着一个盒子向赵秋蒙走来：“他送你的礼物。”

　　赵秋蒙伸出双手，抬住，认真地盯着盒子上被打成蝴蝶结的彩带。

　　对方问：“你白天去了哪儿？”

　　“他知道我在家。”赵秋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非常肯定地说，“我在公司留的住址没有那么详细，他是跟着我来到这儿的。”

　　这个冷清的三层小别墅，在送走唯一一位客人之后，变得热闹了起来，黑夜与玻璃成为了完美的幕布，让人影无所遁形。如果那个人知道他在家，也一定知道在他家里的，有很多很多人。

　　那个不速之客是赵秋蒙的同事，他在那家公司里包揽行政、人事和后勤等多个岗位，整天忙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赵秋蒙偶尔在打电话的间隙里抬头看他一眼，却看不明白抽打在他身上的“鞭子”是什么。

　　也许有些人就是拥有永不枯竭的动力，总是在目标明确地前进。

　　所谓的哥哥在听到这些后并不慌张：“他是个好人，不会害你的。”

　　他问：“为什么要放他进来？”

　　他回答：“我很想念他。”

　　短暂的夜晚不管人愿不愿意，都会过去。漫长的白天容不得人拒绝，总会到来。

　　早晨的闹铃像是不断扣动的扳机，不停地在他的心脏上射击，赵秋蒙难受地蜷缩起来，忍受第二天的按时到来。看来在深夜猝死这件幸运的事，昨晚并没有降临在他身上。

　　他想死，很想，想得再也无法入睡。

　　于是，他起了床，用最大号的铁锅煮红薯粥，腌制好的酸萝卜他足足切了两根，乘在碗里，放在桌上。打领带都没了力气，他绕了两圈，又把领带放回了衣柜。等他再回到餐桌旁时，粥和咸菜都只剩下了一个人的量。他端起来，进了地下室，看见有人在喂床上的人吃饭，才把碗沿送到了嘴边。

　　他踏上了去公司的路，在地铁上，憔悴得像本应该属于乘坐下班那趟地铁的人。

　　公司，大型血肉压榨机，正朝他打开大门，他已经在考勤机器里录入了指纹，成为了有资格出入，却又不能够自由出入的一头牲畜。

　　赵秋蒙在工位上坐了一会儿，还没积蓄好跟人说话的力气，他想说话的对象就接到了领导让去一趟办公室的电话。

　　徐牧挂掉电话，站起身来时看到了他，于是笑着用口型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赵秋蒙还没来得及回应，徐牧就已经转过了身。

　　“张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坐。”张裴用手请了一下，又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我来吧。”徐牧想把茶壶接过来，张裴的手避了一下，又让他坐，他只好坐下。

　　“最近公司业绩不太好，我看好多人年纪轻轻就没什么干劲。有些销售岗的人，就守着一个月一千五的底薪，也不积极发展业务。你说他与世无争呢，我又听说别人干副业干得风生水起的。”张裴抬眼瞥了他一眼，把茶壶搁放在茶盘上，“你作为hr，工作职责就是把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好，是吧？对了，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文学专业，一毕业就进了我们公司，专业不对口，又没工作经验，我理解有时候你也不知道怎么做。作为老板，我教你一招。你上周不是去过一趟总部么，跟业绩落后的几个人闲聊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透露一下总部有裁员的打算。”

　　徐牧双手交叉：“总部那边没有这个打算。”

　　张裴的脸上没有愠色，就是说话挺不客气的：“你是不是脑子转不过弯来？总部没有，我有，只是不要跟别人说是我的意思。两个月之后，你再根据情况交份拟辞聘名单给我。还有，这段时间招聘工作也可以启动了。”

　　徐牧的脑子当然不是笔直的高速公路，况且，这不是他应上级要求第一次裁人。合理合法的辞退走程序并不容易，非过失性辞退的法定许可性条件很难满足。

　　“至少四个月，因为不能胜任工作的，要安排培训或者同级调整岗位，仍然不能胜任工作的，再提前三十天书面通知职工。程序不走完，就要面临支付赔偿金的危险。”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出去做事吧，我等会儿还要见一个客户。”张裴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直接下了逐客令。

　　徐牧没有再说话，动作利落地起身，出去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

　　他沉下去的脸很快就恢复如常，虽然心脏仍然沉重，像是要垂入肚腹，但看上去仍然神色轻松。回到工位的时候，看见赵秋蒙正在打电话约客户，他少见地没有立即投入工作，有些出神地站在那里。

　　等赵秋蒙电话打完，他问：“对方答应过来了吗？”

　　“周六上午过来。”赵秋蒙觉得他有些反常，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什么事。下周三在德豪酒店举办的活动你记得好好准备一下，我跟刘娟说一下，让她带带你，你到时候跟着她多学习，她人很好说话的。”

　　赵秋蒙知道他在关照自己：“是你很好说话，所以大家都愿意跟你说话。”

　　徐牧笑了笑。

　　他不喜欢说话，如果可以一辈子不跟人说话就好了。

　　他坐下来，开始敲打键盘，融入了嘈杂的环境之中，此起彼伏的讲话声向浪潮般冲刷着时钟表面，一直到下午六点，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按时下班是一种奢望，有人在等客户，有人在赶资料，有人的手头就算什么事情也没有了，也还在等着下班后的例会。会议永远又臭又长，压缩本就短暂的夜晚，让疲惫渗透进五脏六腑。

　　赵秋蒙回到家时，已经接近九点了。屋里好像没人，他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径直走向厨房，却听见地下室传来咚咚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有个嘶哑的声音开始喊：“赵秋蒙！”

　　赵秋蒙连忙奔向地下室，看到被绑起来的人已经站了起来，身体边抽搐边扭动，头砰砰地往墙壁上撞，溅出了几朵血花。赵秋蒙把他抱住、掀翻，压在他身上，看着对方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全是泪水，嘴角还有血丝，他捏住对方的脸颊，费劲地去够旁边的碗筷，握住一根筷子撬开嘴，再放进去一截，阻止那人去咬自己的舌头。

　　一股屎尿的臭气冲进鼻腔，大概是身下的人失禁了。那人反复地，含混不清地讲着话，他让赵秋蒙放过他，求他，求他给自己注射一针。

　　赵秋蒙把他扶起来，安慰性地拍着他的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躺在床上的人说：“不如给他个痛快。”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喊我？”

　　“太臭了。”

　　赵秋蒙的胸膛里升腾起怒火，跟他说：“你闭嘴。”

　　怀里的人仍然在抽搐，他维持着自己的姿势，很久都没动一下，直到其他人回来，带着安眠药到了地下室。等他睡着已经是十点多了，赵秋蒙解开绳子，给他擦拭身体，换衣裤。绳子把人勒得青紫，他扔到一旁，拿了条夏天的床单，折成手掌宽，再给绑上。

　　他问：“他今天吃东西了吗？”

　　有人回答：“早上吃了一点儿。”

　　“怎么办？还是药物戒断吧，毒瘾发作，生扛过去太痛了。”赵秋蒙忙完一切，坐下来，心里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问，“你们有多少？”

　　“戒了又会复吸的，他撒谎成性，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性，连我都骗。前年他骗光了我的钱，我差一点就死在外面了！”反驳的那个人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膛，又用力又抖。

　　赵秋蒙出来打圆场：“没事儿，没钱的话暂时先自然戒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先出去做点饭吧，我留下来再收拾收拾。”

　　换下来的裤子刷了五六次才没有了味道，赵秋蒙的手洗衣服洗得肿得老高，他返回地下室的时候，发现躺在床上的人在哭，没有任何声音，水一点一点浸入枕头。

　　听到响动，床上的人低声质问：“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们。”

　　“所以这种局面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是吗？”赵秋蒙说话的时候轻飘飘的，不像是在质问对方。而后他又笑出了声，恍然大悟道，“对呀，就是我，我差点忘了，我就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