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灯笼逐火

1、第 1 章

　　3、2、1——绿灯。
　　凌杉喝完最后一口，把可乐罐子对着街边垃圾桶口，眯了一只眼睛投进去。
　　可乐罐子“咚”一声撞进垃圾桶，沿着桶壁“咣当——”转了几个圈，最后栽进了暗无天日的温柔乡。
　　3分。
　　凌杉吹了声口哨，转头正看见一个和自己穿着同样校服的小雷锋扶着老太太走完斑马线的最后一截儿。
　　老太太笑眯眯和小雷锋挥手再见，小雷锋站在原地看老太太颤颤巍巍踮了几步才转身，朝凌杉那个方向走。
　　走的时候两手插进裤带里，脸上迎光脚底带风，像颗松了土的向日葵。
　　凌杉撇了向日葵一眼，率先一步从台阶上下来，转身踏着步子走了。
　　高二文理分科，所有班级重新打乱顺序重编，今儿开学第一天。
　　凌杉前几天懒得来学校看分班，这会儿只好皱着眉头站在分班榜前面那一坨人的最外沿，借助身高优势眯着眼睛一行一行慢慢找自个儿名字，偶尔还被突然蹦出来的脑袋挡住视线。
　　这什么破发型。
　　凌杉不耐烦的瞟了那颗跟狗啃了一样的脑袋一眼，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小卖部。
　　正好有个人从小卖部门口的椅子上起身走了，旁边有个站着的阿姨准备继承这个座位，被半道杀出来凌杉伸出条大长腿劫了。
　　看也没看那穿高跟儿满脸不乐意的阿姨一眼，凌杉非常潇洒的坐下，背看着固定在地上的塑料桌子，拿出手机来旁若无人戳起来。
　　“这孩子......”阿姨是个脸皮薄的，小声嘟囔了一句走开了。
　　凌杉把有几天没联系就被各种游戏群家庭群乱七八糟公众号消息挤下去的陆钦扒拉出来，给他发了个“儿子在吗”的表情包。
　　陆钦秒回：爹在呢。
　　凌杉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儿子瞎叫什么呢？”
　　陆钦显然不想和他纠结辈分问题，嗓子跟熔浆灌了一样问：“干嘛啊这么早。”
　　凌杉吓了一跳：“你被谁毒哑了？”
　　“没哑，”陆钦可能翻了个白眼，“昨晚上喝酒了，早上被冻醒才发现空调开着十六度被子踹床底下去了，顺便感了个冒。”
　　“哈哈哈哈哈。”凌杉一字一句笑道。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挂，我睡个回笼觉。”
　　凌杉觉得陆钦可能再多说一个字就真哑了，那声音就跟长胖了从铁栅栏里拼命挤出来的一样。但是他向来是个不心疼人的损友，“啧”了一声质问：“没事儿就不能问候你了是吧？你跑那小破地方上学去我作为长辈不得关心你？”
　　“滚蛋，有本事转学过来陪我。”
　　“哎不是，你们今儿不上学吗？我这正等着看了分班进教室呢。”凌杉一抬眼，看见向日葵从校门口走进来，停在一边看了看挤在分班榜前面的人，往后退了两步。
　　陆钦用从破风箱里淘出来的声音问：“我他妈这样怎么去上学啊？休息两天再说，这小破地方的路七弯八绕，我连去学校的路都不认识。”
　　“行吧，那你睡吧，别死了。”凌杉说，“我有时间去瞅瞅你，反正离得也不远。”
　　“别有时间，说个准确的点。”陆钦说。
　　“那国庆呗，就当去你那旅游了。”凌杉寻思着国庆七天也没谁和他一起出去。
　　陆钦“哼”了一声：“旅个屁游，您就当来体察民情吧。”
　　“哪有那么夸张，人好歹一个小四线城市呢。”
　　“比十八线小网红高级多了，还有一个热门景点。”陆钦打了个哈欠，“不说了我睡了，拜拜。”
　　还没等凌杉依依不舍告别，那边已经果断挂了电话。
　　多么无情的男人。
　　凌杉按了锁屏，靠着桌子看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向日葵。
　　这个点儿学校里有很多人，学生，送学生来的家长，老师，也许还有校外跑进来看热闹的人。
　　来来往往，走走停停，也有跟向日葵一样站在某个地方定点不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凌杉看向日葵一个人站在那，突然就想到一句非常有诗意的话。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好像是朱自清的。
　　朋友圈里老有人拿这句话来装深沉，配个路灯下一群人追逐打闹的图，好像发完这条朋友圈就能从遗世独立立刻得道飞升。
　　可是凌杉就觉得这句话和向日葵挺搭。
　　一点儿也不违和，一点儿也不做作。
　　要说凌杉为什么做这样的判断，可能和他自己也有一丢丢这样的感觉有关。
　　没提前来看分班，没和认识的人一起来，也没什么同学朋友之类的来看了分班以后主动拍照发给他。
　　还和自个儿一样，懒得往人堆里钻，就站在外边等。
　　这么一想居然有点凄凉。
　　要是陆钦在的话凌杉不会这么凄又凉，他俩算是彼此唯一的珍贵的情比金坚的铁子。可惜陆铁终于忍受不了他那姐姐的作妖毅然转学去了个有亲戚在的小四线城市，独留凌铁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其实除了铁子陆钦，其他的狐朋狗友凌杉倒是还有一堆，都是在一块儿瞎混的，嚷嚷起来大家都是最过命的兄弟，但真要走心起来谁也没当真。
　　这种朋友没意思，凌杉更愿意一个人凌乱。
　　今天就是来做个自我介绍领个书，学校通知的时间是十点。
　　快十点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是凌杉还是懒得动。向日葵倒是挪了几步去看了自己的分班，然后朝教学楼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
　　凌杉又坐了会，直到十点钟的上课铃声催魂似的响起来，小卖部老板探出头问：“你是咱学校学生吗？坐这儿干啥呢？”
　　凌杉摆摆手，站起来抻了抻腿，慢悠悠去看分班。
　　文科分班。
　　理科分班。
　　理科一班。
　　理科二班。
　　呵，盛淮南。
　　理科三班。
　　理科四五六七八班。
　　理科九班。
　　哟，凌杉。
　　凌杉坚强的把剩下三个班看完，才把手插裤兜里往教学楼走，找了几分钟才在三楼的最里边发现了理科九班。
　　一个疑似班主任的大叔已经在讲台上开始发表就职演讲，底下乌央央一片儿学生，凌杉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进去。但他又觉得直愣愣杵在走廊里实在太傻，于是思考了两秒敲响了后门。
　　班主任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特别和蔼问：“是咱们班同学吗？”
　　一排排脑袋整齐划一转了过来。
　　“是。”凌杉应了一声，并且赶在班主任发出第二问前说：“有事儿来晚了，不好意思老师。”
　　班主任点点头：“噢没事儿，快进来吧，哟还挺高的，就坐那儿吧，第二组倒数第二排。”说着伸手指了个地方，“先坐着，我们后面再换。”
　　“谢谢老师。”凌杉打了个OK的手势。
　　教室里座位格局是2-4-2，中间四列分了两组，第二组应该是靠门的那个。
　　说是倒数第二排，其实倒数第一排是没有人的，凌杉倒更想一个人坐后边去。
　　他走到班主任指定的座位边，只见向日葵转头迎太阳似的冲他笑了笑，小声说：“你好。”
　　凌杉愣了愣，盯着向日葵看了两秒。
　　生活真他妈奇妙。
　　这会儿凌杉突然觉着自己刚才偷偷观察这颗松了土的向日葵的行为实在有点儿痴汉，虽然没别的想法，但他还是单方面尴尬了。
　　于是为了掩饰尴尬，凌痴汉杉淡定微笑：“你好。”
　　然后云淡风轻坐下来，浑身上下印满了塑料味儿的高冷。
　　高冷的凌塑料拿出手机来又给陆钦发了条消息：盛淮南分理科二班去了。
　　虽然这条消息对现在的陆钦来说恐怕卵用都没有，还可能会添堵。但是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镇压自己此刻莫名其妙的尴尬。
　　向日葵伸了一只手过来，手上叠了两张湿纸巾。
　　“嗯？”凌杉抬头看他。
　　向日葵长得特别好看，笑起来温暖叠着明亮，一双眼睛跟月牙儿一样弯弯闪闪：“积灰，我刚就擦了凳子，桌子没来得及。”
　　不怕碰瓷儿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正直友爱的向日葵这么真诚的对待新同学，新同学却还在为痴汉行为觉得尴尬不搭理人，真是不应该。
　　凌杉快速反省了一下，接过湿纸巾：“谢了。”随手擦了两下桌子，扭头一看向日葵一只手撑着下巴朝着自己的方向正看窗外，凌杉突然问：“你叫什么？”
　　向日葵闻言回过神，看着凌杉稍微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自我介绍：“我叫林灿，双木林，火山灿。”
　　凌杉在脑袋里组合了一下这两个字，思考了一会说：“我叫凌杉，双水凌，木三杉。”
　　林灿看起来是愣了一下，反应了好几秒才又笑了：“舌头捋直了吗？”
　　凌杉把把完桌子的纸巾往桌角一推：“我又不是湖北人。”
　　林灿把桌角的纸巾拿走丢进桌腿上系着的一个塑料袋：“湖北人民普通话其实很标准。”
　　“行吧。”凌杉耸了耸肩。
　　刚认识的同桌也没那么多话讲，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班主任终于结束了演讲，开始组织大家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xxx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我最大的爱好是学习我的理想是为中国梦的实现做贡献......
　　说完除了个名字啥也飘不到其他人耳朵里，且这个其他人还限定在了前后左右四个里。
　　有时候前后左右都不一定能记明白。
　　没有人在乎一个还不认识的人叫什么，喜欢什么，心里想什么。
　　有时候就算认识了熟了也不一定在乎。
　　凌杉对这种事儿烦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