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三大妈

58、夜雪

　　一到深秋这天就冷了，陶府上下也跟着冷涩下来，丫鬟小厮低着个头齐齐走过，脚步轻轻的，缄舌闭口、杯弓蛇影，像一具具没有魂魄的尸体。我搭着海棠的胳膊走出回廊，抬头看了眼天色，是黑压压的，像是被盖住的铅华，没有丝毫颜色。我问海棠这是怎么回事，海棠回答说是日本人又打过来了，现在的郏阳是四面楚歌，逃不是，不逃更不是。城里头粮食疯抢，商铺紧闭、车水马龙的街道变的寂静无人，尘土飞扬，甚至还有许多的垃圾随风扬起，飘在郏阳不在湛蓝的天空。不管是百姓，还是权贵，此刻都坐在自己家里等死。
　　我心想这才过了几年，鹤田东一怎么又打过来了。看来是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来了。我冷笑一声，对海棠说：“走吧，去二姨娘那里。”
　　海棠微微颔首。
　　二姨娘是个喜欢玩牌的，这段时间不能出家门，便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玩牌。我掀开门帘进去，屋内烟熏火燎，二妹妹掩嘴咳嗽，一双好看的眉紧紧蹙着，拿手扇着面前的烟雾，有些不高兴的说：“哎呀妈！您别再抽了！都快呛死了！”
　　二姨娘像是没听进去似的，烟在嘴里叼着，两只手都在牌桌上，没功夫，没空。只有两个手腕上的金镯子在灯下发着璀璨的光亮，刺人眼睛。
　　二妹妹翻了个白眼，脏话堵在嘴边没讲出来，但到底忍不住，就骂了一句，“shit！”
　　二妹妹的话刚落地，白月季的儿子就哭喊起来，一旁的奶娘赶紧抱了出去，细声细气的哄着。白月季掩嘴打了个哈欠，叫身后的丫鬟给她捏肩。丫鬟手重了些，她骂了句作死，丫鬟手有一抖，整个人怯怯的，不敢再用力气。
　　白月季原先是个唱戏的，算是个角儿，后来嫁给我父亲，成为父亲的五房。人长的挺标致，再加上从小学戏，身板要比普通人挺，一颦一笑都仿佛是活在现实里的画中人。讲话也柔声软语，不怎么多话。可自从今年生了个孩子，性情大变，整个人暴躁的不得了。就连一向爱碎嘴的二姨娘都不敢怎么招惹，更别说其他人了。
　　“大小姐，您来了。”
　　二姨娘跟前的檀香行礼问安，我点头回应，在空位上坐下来。一股酒味钻入鼻子，有些辣的慌。我一瞧身旁是二妹妹，便不怎么奇怪了。熹柔就是挺爱喝酒，十天有九天都在酒场上，醉醺醺的。你觉得她清醒的时候，她反倒是醉着的。你觉得她是醉着的时候，她反倒是清醒的。
　　我看着二妹妹笑，无奈摇了摇头。
　　后知后觉的二姨太见着我，立马掐了烟，端起手旁的茶喝了几口，才跟我讲话，“你说说你！怎么进来也不打声招呼呢？”
　　我笑着答：“二姨娘兴致颇高，怎敢打搅。”
　　二姨娘指了指我，脸上的笑容开了花。
　　白月季很大力气的搓着牌，力气大的恨不得把整张桌子都掀翻，双眉皱着，嘴里不耐烦着，“还玩不玩了啊！不玩我就回去歇着了。”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掩住嘴的手指细长漂亮，手指甲剪得十分干净，许是担心伤着如熹。
　　二姨娘翻白眼，用家乡话骂了句。
　　白月季听不懂二姨娘在骂什么，也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几句。
　　二妹妹心不在焉的看着牌，伸出右手，摸了个空。
　　我看着她这个举动笑了下，知道她是在摸酒杯。
　　玩了两把小万来说话，说二小姐的车已经在路上了，叫我快回去。我点点头，跟二姨娘说了声就回去了。
　　我坐在凳子上等，一会看看报纸，一会看看书。和云实讲讲话，又和小万说说话，又跟海棠聊聊天。
　　等着等着有些困了，眼皮打架的沉下来。
　　等我再睁开眼，膝上多了一条毛毯。
　　眼睛里出现的是云实在跟小万嘻嘻哈哈的小声讲话，海棠端正立着，脸上表情没什么起伏。离两人有三米远。
　　我看了眼桌上的钟，八点五十二了。
　　蕙念从办公室回来已是夜里九点钟，钟整整打了九下，长长久久的。我忙起来迎上去，拉过她有些凉意的手，放在掌心里替她暖着，我笑着，她也笑着，“还在等我呀。你该休息了。明天方老板就到了。听说，这次来可是带了一笔大生意。”
　　我颔首，轻刮了下她鼻尖。
　　还是和往常一样，帮她捏了捏肩，我自己也洗漱了一下。一瞧时间快十二点了。太晚了，我叫海棠她们赶紧回屋休息，明天早上晚点过来。等人一走干净，我才熄了灯，脱鞋到床上。我睡在外头，蕙念睡在里头。我翻身，环住她纤细的腰肢，紧贴着她，安心闭上双眼。
　　“好梦。”
　　她低声笑了下，回应，“好梦。”
　　时间仿佛过的很快，我将沙漏翻过来，沙子像下雨一般，又流空了，我又翻过来，又一次流到底。一抬眼，已经深冬了。小万和云实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外头的飞雪如柳絮般，落的很美丽。蕙念披着一件驼色的毛领大衣，脖子光秃秃的在外面露着，一条红宝石项链垂在胸前，很衬她。我皱起眉头，也不怕冷。迎春和阿志一左一右的在蕙念身旁，两人都穿的挺暖和，阿志还带着耳暖。只有蕙念，像骄阳似火的炎夏。
　　她们一进来，小万跟云实赶紧放下门帘，匆匆进来，云实还是那么的爱说话，“这天也太冷了吧！就在外头这么一会感觉耳朵都被冻掉了！这要是真的被冻掉了可怎么才好！那岂不是以后……”
　　小万咯咯的笑，看着云实。
　　海棠摇摇头，也跟着笑。
　　这两个丫头，调皮惯了。我习惯，大家都习惯了。
　　其实，我挺喜欢云实这丫头的。只是，我这个人不太会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喜欢，可能总是那一副样子，怎么都温柔，怎么都笑着。或许，还有我对云实之前的惩罚，让她害怕我。可我没有办法，也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余地。对这丫头有愧疚，对四姨娘的结局也感到同情、可怜。若是当初能出手相助，警醒她一句，她也不是这么惨。我真想对所有人说，我不是她们眼中看到的人，也不是她们觉得的性格。可到了这地步，还是什么都不要解释的好。这样也可能是最好。
　　再后悔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后悔的就是我对二小姐的喜欢了。
　　我抬眸，凝视着她。发现，她同样也在凝视着我。
　　她走近我，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我摇头，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到从前的一些事。
　　她不怎么信我，握了握的手，眼神变的严肃起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再次摇头。她抿了下唇欲要说话，突然冲进来一个人，是小丁子，他被门帘给绊了一下，人倒在地上也顾不得起来，急急就说：“大小姐二小姐！快收拾东西跑吧！日本人，日本人攻城了！谢，谢公子，来……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