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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

  •   三年后,海城的春季依然晴朗,阳光穿过景观树的叶子洒在地上,形成错落斑驳的影子。

      监狱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消瘦但却笔挺的身影从逆光中走出,岁月磨掉了他眉宇间的锐气,使他的脸庞看起来安静而平和。

      黄瑾铭有些不习惯地抬手挡了挡眼睛,经年劳动改造的生活让他有些不适应这种熙熙攘攘的景象和略微刺眼的阳光。

      眼前的海城并没有变成他想象中高楼林立、不见天日的模样,此起彼伏的汽笛声混杂着小贩忽高忽低的叫卖声充斥在街道上,使一切看起来繁华如初。

      他望着这景象静立许久,像是在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迷茫浪子。

      过了许久,他才定了定神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游荡过好几条街,双腿的行动和意识有些分离,周边的人仿佛都是虚影,连同他的灵魂一起半浮在空中。

      他本能地不想回家,不想去面对那阔别多年、物是人非的地方,只得凭着一点意识,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地朝着当初的楼盘的方向走去。

      他清楚地还记得,落成剪彩的第二天,才登上财经报头条的自己就一头扎进派出所自首,立马又登上了社会版的头条。

      不过于他而言,这之中的区别仅仅是西装革履身居高台和穿着背心站在两个警察之间的画面不同而已。

      在当时的海城,这也算是轰动一时、传遍街头巷尾的大新闻,只不过不知道他如今这副模样再去,还能不能不受干扰地混进小区。

      随着他缓慢的步伐,天空中那一寸阳光也渐渐下沉,小区的景色随着距离的拉近在他眼中慢慢放大,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这曾经让自己全身心投入的项目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大同小异的长条形商品房里早就住满了人,阳台上纷纷挂起了衣服,各色的窗帘一副万家灯火的模样。

      园区里的植物造景也变得精致起来,一看就是有人精心呵护的模样,灌木丛整整齐齐,修建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小区外围,曾经空旷的郊区现在也有了齐全的商业配套,超市、生鲜市场、理发店、水果店、奶茶店、宠物店、体育馆等一应俱全。

      俨然是一副新城中心的样子。

      黄瑾铭怔怔地在小区门口发了会呆,才转身准备去银行补张卡,以解决眼下的生存问题。

      只是在柜员要求他出示身份证的时候,他有些不太适应地低下了头,柜员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接过新卡和存折并道了谢之后,他看了看余额,数目依然可观。

      划走了给采石场的遇难者赔款和国家的罚款之后,自己竟然还是小有盈余,真是不可思议。

      他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埋着头走进了小区对面的沃尔玛。

      那里人头攒动、无序但却并不混乱,他穿梭在人群中,顺着指引牌径直走到衣帽区。

      随后有些仓促地买了身普通的深色衣服,和一个帽檐硕大的帽子。

      他戴上帽子之后似乎习惯了一些,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在超市里随意逛着。

      整整三排货架的酒水区自带强大的引力,黄瑾铭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货架上依然是那些熟悉的品牌,连价格都没有太大的变动,茅台似乎变得贵了,威士忌还在角落里没有几个像样的品牌。

      “有黑朗姆吗?”黄瑾铭压低帽檐戳了戳导购员,习惯性的笔直站直在这时显得有些僵硬,连口气都带着生硬的感觉。

      导购员被这奇怪的客人吓了一跳,但还是职业化地指了指方向,却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不明就里地叹了口气。

      黄瑾铭在另一个酒柜上看了一圈,那些好像过去很久,但始终未曾忘记的画面都突然冲到脑海里,冰杯里金黄透亮的威士忌,酒盅里浓厚沉重的酱香酒,都像是隔着时光和岁月散发出强烈的气息。

      他有些抗拒地甩了甩头,随手在货架最底下挑了瓶甜度适中的百加得,便径直出了超市。

      他拎着塑料袋摇摇晃晃地走到小区门口,身着全套正式制服的保安直挺挺地立在保卫厅门口,若有似无的目光好像正严肃地看着他。

      于是他转身绕到了侧门。凭借着对楼盘结构的了解,避开了所有可能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混进了园区之内。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业主们陆陆续续地回家,小区的窄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健身器材附近坐着一些老人,老爷爷们凑成一圈下着象棋,不时有脾气坏的伸手朝着棋盘指指点点,另外一些老太太逗着时下流行的玩具狗子,看着那些小小的狗起身作揖,互相开心地笑着。

      黄瑾铭站在一颗树下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让他忍不住出了一口好长的气。

      过了许久,他才走到最高的那栋楼脚下,抬头朝上看了看,犹豫片刻后,乘电梯上了楼顶天台。

      三年前剪彩的那一夜,他也是这样一个人拎着一瓶酒几包烟,在这里喝了一夜。

      只是如今,他身上的负罪终于算是还干净了,按照法律来说,他自由了,再也不欠任何人了,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只是在他走出监狱的那个瞬间,才恍然间发现身边竟已是空无一人,曾经的所有努力和拼搏,最后都落成了一场笑话,除了银行卡那可悲的余额之外,他一无所有。

      想到这,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人就是这样,手心里的都不过是玩具,摔碎了的才是珍品。

      日光逐渐暗沉,西侧的空中挂起了一个硕大的蛋黄。

      黄瑾铭取下帽子甩在一边,颓丧地躺在天台上,一口酒灌进嘴里,甜的,但这甜味转瞬即逝,丝毫没有渗入内心的征兆。

      特意买的廉价叶子烟口感一如既往地苦涩干燥,比起监狱里价格高昂的劣质卷烟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可能只是他不用再把烟贪婪地吸到末尾罢了。

      许多狱友都说出去后要山珍海味胡吃海喝,但他却没有一点食欲。

      就着这有一口没一口的酒,三年来压抑的情绪不可抑制地顺着眼眶流淌出来,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化开,滩出一团错落的水渍。

      原以为自己是不需要同伴的,没想到走到这一步竟然还是忘不掉那些曾同行的人们。

      陈商尘大大咧咧的笑容,李淑芬碎碎叨叨的关心,六姨克制谨慎的叮嘱,甚至还有那些同事和前女友李莹莹的音容笑貌,都交杂在一起如同跑马灯一般印刻在云层之中。

      他想伸手去抓一下那些过往,但这栋楼远远没有达到云层的高度,指尖的念想一点点消散退去,每个人最后的身影又突然间出现在眼前。

      终究还是自己走错了路才会到如今的地步吗,到底还有什么对不起的人,他不愿意想起,但大脑却不受控制。

      青年蜷缩在床脚的岁月仿佛就在昨天,那些一起撒过的谎、一起做过的事,像一个又一个的重锤,在他的心脏上跳动。

      黄瑾铭努力想回忆起那句说了几百次的欢迎回家,却始终想不起当时的语气和声调,只隐隐记得最后一通电话里对方说的那句老板,我走了。

      “小白!”他朝着天空喊了一声,嗓子里都是克制的颤音。

      无人回应,只有高层楼之间呼啸的风声盖住他的声音。

      为什么那时的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常,为什么连自己都是等新闻播出才知道那个财务已经死了,为什么自诩商业天才却还要走这一手臭棋。

      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从一开始就做了错误的抉择,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三年,都得不到答案。

      一直在身边的人到底去了何方,他莫名地想起两人都喜爱的乐队,曾唱过无数首关于分离的歌,但仔细想去,却没有一首可以表达此刻的心境。

      三年以来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想起那个电视新闻的画面,无数次的自责,无数次的疑惑,如今却依然没有寻找答案的方向。

      “小白!”他又朝着远处喊了一声。酒精容易使人口中干燥,他咽了咽唾沫,转而低声自言自语起来,“告诉我你没杀人,告诉我,你不会杀人……”

      依然是空洞的天空,毫无回应,适才苍白的云朵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暖色。

      太阳沉进了地平线之下,只有落日的余晖映衬着高楼的幕墙,熠熠闪光。

      黄瑾铭觉得自己的身躯里有着从未有过的空洞,并且这空洞在这三年内像被白蚁进驻一般逐渐不可抑制地扩大。

      “小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喊谁的名字,只是漫无目的不求回复地重复着,像个坏了的老式喊话器。

      一声又一声,苍凉而沙哑,这声音却无法穿透天际,只是低沉地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台上盲目地回荡。

      上弦月也挂上了天空,又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老板,”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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