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50、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白洛寻陪李淑芬在小区院子里散步，李淑芬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但她坚持不去医院，两人只好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机发呆。

　　“老夫人”白洛寻看着电视有些出神，“下午我要出去一趟，给老板办点事，不知道几点回来，你记得吃药。”

　　“知道了。”李淑芬平静地回答，但转瞬又想到黄瑾铭之前说的话，“他不是说最近不让你出门？”

　　“好像是有点急事吧。”白洛寻当然清楚哪些话是不能说的。

　　“我最近总有不好的感觉。”李淑芬轻轻叹了口气，“你尽早回来好么。”

　　“好。”白洛寻干脆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待到一起吃完午饭，才出门去银行拿了现金，又去租车行租了一辆低调的桑塔纳开去东郊。

　　东郊的采石场建在出市区二十几公里的山谷，由于事故的发生，已经停工了一些日子，政1府设置的警戒线随意地横亘在杂乱的山石之间。

　　白洛寻跨过警戒线，站在一块巨大的落石上，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苍凉的景色在北风呼啸的声音里显得格外肃穆。

　　工人们早就撤离了，收尾和善后工作也已经结束，只留下这空无一人的采石场，让他不自觉地想象起书中形容的象塚。

　　夕阳躺在西边的山头上，慵懒而疲惫，白洛寻抬起左手想确定一下约定的时间，却意外地发现以往从未忘记的手表今天竟然一整天都没戴。

　　于是他只好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正巧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我能看到你，你往北边走]

　　白洛寻一向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还好地理老师健在，靠着落日的指引一路向着更深的山谷走去。

　　大约走了七八百米，角落里走出一个穿着破旧工服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形容猥琐还带着一些油腻，远远看见白洛寻就开始招手。

　　“是你？”白洛寻皱着眉走到对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嗯，你是黄总的人吧？”男人手里捏着一卷长条形的账本，外壳破损严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白洛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中人，“如果让我知道还有备份，天涯海角都会找到你的。”

　　“哪敢呢，那不成敲诈了？”财务带着讨好的笑容，目光中却藏不住急切的神情。

　　正在白洛寻准备打开手提密码箱的时候，边上的灌木丛里突然窜出一个不高的身影，从背后瞬间擒住了那个财务。

　　有些肥胖的财务下意识地以为是白洛寻带来的人，一边尖叫一边将账本丢到对方身边，口齿不清地呼喊着：“账本给你，不要杀我。”

　　“你知道这里的老板去哪里了，说，快说。”稚嫩的声音从财务的身后传来，坚定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愤怒的颤抖，让本就不标准的普通话更加不清晰。

　　“我不知道，我哪知道。”财务闻言慌乱地摇头，他能听懂这方言腔，也能感觉到自己后腰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两者的结合加深了他的恐惧。

　　白洛寻捋了捋思维，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大概是某个工人的家属吧，眼下事情变得麻烦了，一时间难以做出决定，他只好先试着周旋一下：“你先把人放开。”

　　这毫无技术含量的谈判无疑没有任何效果，愤怒和委屈从少年的眼眶中喷薄而出，化成了泪水和近乎实质化的锐利目光。

　　“对对，你先放开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财务也用方言回复着，试图唤起对方对同乡的同情心。

　　但这是更无用的，应该说，这是起反作用的。

　　少年听出了他的口音，出离地狂躁起来，手上的农村用杀猪刀瞬时间插进了对方还不如猪皮厚的身躯。

　　“你是村里的，你收他们的钱。”少年一边念叨着，一边将刀拔1出来。

　　财务瞪大双眼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在看到血迹的时候，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白洛寻凭借多年来倒霉地总是遇见灾难现场的经验，迅速地冷静下来，与少年扭打在一起，抢夺着对方手中的刀。

　　比他矮一个多头的少年很快落了下风，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的双重压制让白洛寻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少年被他用外套绑了起来，地上躺着的财务渐渐停止了抽搐和叫喊。

　　白洛寻点了支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这群狗1人1渣！艹！你！妈！”刚才还被鲜血震慑到说不出话的少年回过了神，开始不断地用言语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小伙子。”白洛寻蹲下来给对方嘴里塞了支烟，“这人已经死了，我把要给他的钱给你，你走吧。”

　　“呸！”少年一口吐掉了烟，白洛寻伸来的火机差点烧到了他长长的刘海，“我刚刚已经听到了，你是什么黄总的人，你要的是账本。”

　　白洛寻听到黄总两个字的时候，手里的火机掉到了地上。他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神里的杀意倾泻而出。

　　“要么今天我死在这里，要么你放我走，我一定会报警找到你们。”少年咬着牙梗着脖颈，中学生特有的倔强神情爬满了他青涩的脸庞。

　　白洛寻从财务身上脱下外套，将袖子塞到少年的嘴里，堵住了对方的各种问候和威胁。

　　太阳完全地落了下去，没有照明的山谷里漆黑一片，冬季的郊外，夜晚总是安静的，既没有蝉鸣，也没有鸟语。

　　白洛寻呆呆地坐着，在一点月光的照射下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人和他几年前的样子有五分相似，眉眼间的倔强如出一辙，他可以想象对方说的话里有多少内容是真切的。

　　假设遇到事故的是自己重要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陷入两难的他下意识地想要转一转手表的外圈，这是他最习惯的思考方式，只可惜手腕空空如也。

　　而与此同时，家里的黄瑾铭坐在母亲的床头，这是他们母子间许久未有的独处时光。

　　“铭仔…”李淑芬气若游丝地说着话，“小白怎么还没回来？”

　　黄瑾铭将耳朵凑到她面前，才能勉强听清，他尽可能温和地说：“我给他打电话催他回来吧。”

　　“不用不用。”李淑芬想摆一摆手，但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做这么大幅的动作。

　　“那我带你去医院？”黄瑾铭抑制住了自己叹气的冲动，挂着乖巧的笑容柔声劝说着自己的母亲，“不然小白要说他不在我都照顾不好你。”

　　李淑芬抗拒地摇了摇头，干涩的眼睛里爬出了一些血丝。

　　“不想去就不去，没关系。”黄瑾铭害怕对方过于激动，但他听不到自己克制的语气里带着微不可查的哽咽。

　　李淑芬费力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黄瑾铭识趣地又凑近了一些。

　　“你要照顾好小白，要好好活下去。”最终李淑芬还是说了这么一句俗套的话，来作为遗言。说完之后，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她既操劳也幸运的一生。

　　操劳是她这一代人的主旋律，而幸运的是她起码还过了一个相对快乐的晚年。

　　人不能奢求太多，没有人可以拥有一切。

　　黄瑾铭像是被抽去动力的破旧机器，平日里笔挺的身躯坍塌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老人一点一点地失去生气，体温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消散了。

　　即使不情愿，但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去面对和处理一件接一件发生的事情。

　　他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殡仪馆的车才姗姗来迟。

　　黄瑾铭平静地填了手续单，一板一眼地看着工作人员将人从卧室抬到车上，整个别墅里只能听见六姨压抑的哭声，时不时地从一楼角落的佣人房传出一两声来。

　　“先生。”西装笔挺打着领结的工作人员职业地朝他鞠了个躬，“您是否要和我们一起去殡仪馆，或者您白天再过来也是可以的。”

　　“嗯”黄瑾铭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一起去吧。”

　　他坐在后车厢的担架边上，跟着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偏远的殡仪馆，虽然已经快半夜了，外场的大棚子里还是灯火通明，每个独立的棚子都是一位逝者的灵堂，那些守夜的亲戚朋友围着火炉打着麻将。

　　黄瑾铭本能地厌恶这样的场面，所以他选择了取消公开葬礼，明天一早就火化。但出于做儿子的一份心，他还是为母亲选择了最好的墓地位置。

　　他突然想知道白洛寻在哪里，虽然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养成这样的习惯。

　　手机适时地响起，他急切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迅速地接起电话。

　　“喂，老板。”白洛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的距离感，像是在手机的另一头。

　　黄瑾铭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你在哪。”

　　“还在东郊。”白洛寻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事情办完了，没有后患了。”

　　“嗯。”黄瑾铭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他害怕自己开口说出殡仪馆三个字，会变了声调，他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老板。”白洛寻把手机握紧了一些，“我走了。”

　　“嗯。”除了这个字，黄瑾铭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

　　白洛寻又等了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回答，轻笑一声问：“你一点都不意外么？”

　　“嗯。”这一次，黄瑾铭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但白洛寻听不到这么细微的声音，他只是从轻笑转变成了大笑。

　　黄瑾铭默默听了一会，坐到刚布置好只使用一晚上的灵堂门槛上，点了支劣质卷烟，才又对着手机说：“对了。”

　　“嗯？”白洛寻学着对方的语气也回了个语气词。

　　“老太太走了，刚才。”黄瑾铭的声音平静如海面，静水流深的那种。

　　“嗯。”

　　“不意外么？”这次问的人换成了黄瑾铭。

　　“嗯。”白洛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