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48、第四十七章

　　白洛寻驱车行驶在夜间的高架上，一盏盏间距整齐的路灯如同星芒般闪耀，随着均匀的行进速度向后退去。

　　副驾驶上的黄瑾铭整个人向前蜷缩着，头靠在空调的出风口，白洛寻见状将风速打低了一档。

　　“别关。”朦朦胧胧感觉热风变小的黄瑾铭制止了对方。

　　白洛寻叹了口气将风速加高，比原先还高了一档，然后顺手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你这个样子还要去见商尘哥？有要紧事？”

　　黄瑾铭顿了顿，平静地说：“没有啊……”

　　得到否定回答的白洛寻却在心中暗暗思索着，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每做一件事情都有着深远的计划，或者说不单纯的动机，这种想法让他有些烦躁。

　　而黄瑾铭像是感应到了他的不安，躺回座椅里，看着自己那侧后视镜的方向突然开口：“是他打电话来说要见我。”

　　“嗯。”

　　“我猜你觉得我又要挖坑埋他。”黄瑾铭见他没有表态，自说自话地念叨起来，“其实哪有这么多坑埋这个埋那个的……挖的坑多了，最后都是埋自己而已。”

　　说完一个长句的黄瑾铭连续打了两个酒嗝，刺鼻的白酒气息充斥在整个密闭车厢里，随着暖气扩散开来。

　　“嗯。”白洛寻不想去探讨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的违心工作和李淑芬的病情近来总是交替地摧残他本就不那么强悍的神经，“你睡一会吧，到了我喊你。”

　　黄瑾铭觉得自己解释得已经有些多余了，却没想到对方依然是如此的态度，便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两人一路无言，只有轮胎和泊油路之间的声音透过底盘的隔音微弱地传进车里。

　　按照陈商尘给的地址，车开进了城市另一头的一栋公寓的地下室。

　　白洛寻打电话叫对方下楼，也是为了给刚睡醒的人预留几分钟回神的时间。

　　黄瑾铭摇晃着下了车，靠在车门上，准备喝几口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刚漱完一口水吐到地上，陈商尘便从电梯间走了出来。

　　“你喝多了？”陈商尘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一反常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笑容消失在他略带斯文气息的脸上。

　　“嗯，你不是急着找我么？”黄瑾铭站直了身子，接过对方递来的香烟，摸索了半天才掏出火机点燃。

　　“我不想在你喝醉的时候和你说正事。”陈商尘的语气有些生硬，但手还是习惯性地搭上了对方的肩。

　　“我没醉。”黄瑾铭将他的手拽下来，靠回了车门上。

　　陈商尘抬头看了看车的另一边，白洛寻一个人站在承重梁的边上，一脚朝后蹬着墙壁。见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抬手打了个招呼，便识趣地走开了。

　　“你到底有什么想和我说的？”黄瑾铭踩灭了烟头，又点燃了一支，理智的回归让他的眼神渐渐清亮起来。

　　“要不要上去坐会？”陈商尘低着头看着地上被踩扁的烟头，明明已经熄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补了一脚，还转了转脚踝。

　　黄瑾铭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已经彻底烂掉的烟头，烟丝和烟蒂里的过滤棉散落开来，烧焦的一头在胶质的地上留下一小团灰黑色的烙印。

　　陈商尘见对方没有回答，便默契地理解了好友这份沉默的拒绝，将没抽几口却也燃尽了的烟也丢到地上，才开了口：“寒川前几天找我了，说了和你有关的事情。”

　　“沈书记家的公子哥？”黄瑾铭轻轻笑了一下，“他能说什么事情？”

　　“C镇有人在找关系打听你的后台，对方也是钢厂的。”陈商尘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只是平静地叙述着，“当然，打探不到什么……只是你也知道，沈寒川的废话比较多，和那边聊了几顿酒。”

　　“沈公子对于有人请喝酒一向来者不拒。”黄瑾铭的眼睛虚起来，盯着对面陈商尘的眼睛，但只能看到地下停车场有些闪烁的灯光在他脸上微微跳动，“所以呢？”

　　“所以……”陈商尘吸了口气，像是有些犹豫，“那边给沈寒川说了你从外省调材料的事情。”

　　“嗯，是的。”黄瑾铭大方地承认了，还朝着一直信任自己的好兄弟抬了抬头，“你怪我？”

　　陈商尘见到他的这种反应，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愤怒，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可以怪你的，还有一个事情要给你说。”

　　“嗯，你说。”黄瑾铭也跟着深深地叹了口气，约莫是已经从这次谈话中看到了两人友谊的尽头。

　　“东郊的采石场，就是新闻上塌方失踪了三十几个工人的那家。”陈商尘的话说到一半再次犹豫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渐渐降低了温度，黄瑾铭从内兜掏出一个有些扁了的软装烟盒，是他曾经爱抽的那种劣质卷烟，点燃一支，又递了一支出去。

　　陈商尘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怔了一秒以后才接过那支烟，擦了根火柴以后，第一口超浓郁的烟便将他呛得咳了好几声。

　　“我都不知道，你还抽这种烟。”陈商尘看着自己拿烟的手，苦笑了一下，“看来兄弟这么多年，真的是我不懂你。”

　　“我也不知道你还随身带火柴。”黄瑾铭把头向后仰了一些，刚好靠在SUV的车顶上，“所以呢，采石场？”

　　陈商尘死死地看着他的脸，好似要用目光将他钉在车上：“沈书记说，你退出这个项目，他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呵，那就是没有证据？”黄瑾铭说完后笑了几声，这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来来回回响了好几轮。

　　“铭哥……”陈商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声的感觉，“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幼稚，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啊。”

　　“那个纨绔二世祖给你说一个什么犄角旮旯的采石场和我有关系，你就信了？那就说明和我有关系了？”黄瑾铭又笑了老半天，是在笑他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也是在笑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那个自己。

　　陈商尘没去理会他有些癫狂的笑，强装镇静地继续往下说着：“很多事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都这么笃定了，我说什么可能都是多余的，那你就相信他们吧。”黄瑾铭摊了摊手，还撇了撇嘴。

　　陈商尘将一直盯着对方的目光收回来，侧过头看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地方说：“那……言尽于此，你早点回家休息。”

　　黄瑾铭朝着他的背影抬了抬手，却始终没有开口挽留。

　　随后他坐进车里，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开着，正朝着电梯间的方向，他就一直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电梯间在略显昏暗的地下室里散发着暖黄的光。

　　手机里进来了一条短信，黄瑾铭迅速地摸出了手机。

　　[老板，你们好了给我打电话。]

　　看完后又有些颓丧地把手机放下。

　　也许是等待了很久都没有回复的原因，白洛寻悄悄从拐角处往停车的地方看了看。

　　走之前两人站的地方已经空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车子开着一侧门，却没有一个人。

　　于是他思索再三，走到了车边，却只看到车里的黄瑾铭像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醉汉一样，整个人躺在放低的座椅上，靠外的手里夹着一支挂着长长烟灰的香烟。

　　白洛寻快步上前，拿掉了他手中的烟，又从后备箱再开了一瓶矿泉水递到对方手里，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试探性地问：“老板，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回家吧？”

　　黄瑾铭把喝了半口的水吐了半口到地上，过了许久才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摇了摇头。

　　“那，再休息一会吧。”白洛寻只好靠在车的后门上陪着对方盯着电梯间。

　　他其实很想问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情商还没掉线的脑子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不顾对方感受的举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的生物钟却像是结了冰，毫无变化地僵持着。

　　这一天之内白洛寻看到了三种以前没有见过的黄瑾铭。

　　一种是冷漠无情的，一种是大醉酩酊的，还有一种，是现下这样低落、沉默甚至有些让人心疼的。

　　他思来想去都无法决定要以怎样的方式来面对现在的场景，但转念一想，也许陪伴才是世界上最好的治愈方式。

　　“小白。”黄瑾铭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白洛寻一个激灵直起身子然后迅速蹲在了车门前：“怎么了？还好么？”

　　“找个静吧，喝两杯。”黄瑾铭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

　　“别了吧，你别喝了。”白洛寻摇了摇对方的手臂，带着一点恳求说，“再喝要躺了吧。”

　　“不会。”黄瑾铭挺了挺身子，就当伸了个简单的懒腰，“我自己心里有数，走吧。”

　　白洛寻还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把对方的车门关上，只是在关门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一地的烟头。

　　车平缓地开出了地下室，黄瑾铭的视线却还是朝着刚才那个电梯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