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40、第三十九章

　　春节长假后的第一个周末，黄瑾铭起了个大早，跟六姨交待了几句，便领着白洛寻开车出了海城。

　　高速上，白洛寻逐字逐句地看着手上的清单和资料，铺天盖地的专业名词让他的脑子一时间有些打结，他时不时提出各种问题，黄瑾铭逐一耐心地回答着。

　　这种体验让他突然之间有些同情那些一直在读书的人，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更应该同情的是没有书读的人。

　　“我说，现在盖房子用的不是钢筋混凝土了？”白洛寻将手上的资料合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水稻田，试图以此缓解眼睛的疲劳。

　　“2011年了，高层还用钢混？”黄瑾铭觉得自己先前解释的一大堆内容都有些像是对牛弹琴，“我觉得你可能要去补一下基础。”

　　“如果我们从其他地方采的钢材有问题，是不是楼倒了以后，商尘哥他们公司也有连带责任。”

　　“你…”黄瑾铭一时语塞，叹了口气解释起来，“首先，这也是个有正规生产线的钢厂，不是你想象中的黑作坊。其次，他们的钢材也并不会导致房子倒了这么夸张的后果。最后，我们之所以找他们是因为之前我朋友介绍了一个矿山，没登记的那种，铁矿卖不出去，我朋友低价收了这批矿，找个正规厂子掺一掺，就和普通的钢材一样了。”

　　白洛寻看着后视镜有些出神。

　　黄瑾铭见他没有回应，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到时候就以钢材销售公司的名义，把这批货供到公司，就可以了，明白没？”

　　白洛寻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的回答。

　　黄瑾铭一路上普及了许多相关知识，从楼盘建设程序到各种材料的市场行情再到一些开发商明里暗里的操作方式。

　　白洛寻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建筑工程专业的课堂，还是一对一的那种。

　　“你不是当老板的么？为什么每个方面都懂？”白洛寻伸了个懒腰，听倦了枯燥的理论。

　　“你什么都不懂就开门做生意，等着别人把你当蛋糕？”黄瑾铭瞟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你以后想做好一件事情，上下游相关的知识先懂了再去，不然你铁定就是个人形自走冤大头。”

　　“人形自走冤大头。”白洛寻重复了一遍，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终于从“课堂”的氛围里走出，车也开下了高速收费站。

　　窗外的稻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直径几十米的巨大圆柱形建筑和密集但单调的住房，还有不时掠过眼前的各种厂名。

　　每隔几百米，都有贴近云端的巨型烟囱，冒出一连串浓稠的“云”。

　　“这里跟商尘哥他们那个工业园区看起来差不多。”白洛寻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大规模的工业园区看起来都差不多。”黄瑾铭今天的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我之前跟那边大概介绍过你，你到时候姿态摆高点就行了。”

　　“一脸纨绔子弟的样子就完事？”白洛寻说着还拧了拧眉毛，做出一副傲气十足的表情。

　　黄瑾铭快速侧过头看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我觉得你属实挺适合演戏，沈书记的眼光还是毒。”

　　正说着，车转进了长路尽头一个不起眼的院子。

　　这里和其他厂区不同，大门口并没有常见的招牌、档杆和保安室。

　　白洛寻有些好奇地四下看了看，黄瑾铭跟着下了车，从他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看什么，这是后门。”

　　两人朝院内的一栋矮楼走去，白洛寻止不住地吐槽这个厂的各个方面，步行几百米的时间，他几乎从外形到氛围再到素未谋面的领导一个不拉地数落了一遍。

　　黄瑾铭将手从他肩上拿下来，顺手按着他的头往前轻推了一下：“就你一天事多，一会你别说顺嘴了。”

　　进了楼之后，才终于有点人气，零星的工作人员从楼梯间走出，工厂特有的粉尘气息让白洛寻止不住地打喷嚏。

　　两人爬到顶层，黄瑾铭轻车熟路地走到走廊尽头，敲响了一扇没有门牌的防盗门。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三分之一，一颗有些地中海的头从门缝里伸了出来，看清门口的人之后，才换上了一副客套的笑容，将整扇门敞开。

　　白洛寻下意识地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却没有去控制。

　　“黄总，好久不见。”地中海男子一脸殷勤地握住了黄瑾铭的手，又扭头笑着看向白洛寻，“这位就是之前您总是提起的白少吧？”

　　黄瑾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而对白洛寻说：“叫人，马总。”

　　白洛寻轻轻点了下头，用爱搭不理的态度打了个招呼。

　　三人一番寒暄后坐进办公室内，树根雕琢成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马总有模有样地烫了烫杯子，为两人倒上了茶。

　　“黄总，您那边的货什么时候到？”

　　“下周一。”黄瑾铭抿了口茶，口感中上的正山小种，他砸了咂嘴，表示满意。

　　“我这边最多腾出一条生产线来做这个事情，之前电话里也跟您提过了，两班倒的话也只能月产一千吨，您当时没给具体的答复。”马总带着打量的目光看着黄瑾铭的神情。

　　“够了，做个补充而已。”黄瑾铭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转头看了看大喇喇翘着腿叼着烟的白洛寻，“有茶不喝？”

　　“我想喝普洱。”白洛寻吐出一大口没过肺的烟，“最好是熟的。”

　　“胡闹。”黄瑾铭语气严厉，眉眼间却露出一些无奈的宠溺，转头对主人家抱歉地笑了笑，“小孩子任性不懂事。”

　　没想到马总却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朝柜子走去，边走还边说：“白少爷这是爱茶的人啊，年轻人里面很少见的，老哥这有块普洱茶砖，今天就为你们敲开了。”

　　白洛寻并没有预料到自己随意演的无理取闹正好撞到对方枪口，有些尴尬地悄悄戳了戳黄瑾铭的手臂。

　　对方安慰性地从沙发背的方向伸了只手拍了拍他的背。

　　敲下一小块茶砖的马总拿出了另一个茶壶，一边等着开水，一边天花乱坠地吹着他的普洱，见白洛寻并没有回答，轻轻咳了两声。

　　黄瑾铭端起新泡的普洱，闻了闻香气，抿了一小口，转头对白洛寻说：“口感醇厚、纯而润口，是你喜欢的类型。”

　　白洛寻心里如蒙大赦，脸上却一副平静模样，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端起茶杯先闻再喝，一言不发。

　　马总的炫耀之心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喜形于色，又说了很多关于这块茶砖的来历和价值等等，直到黄瑾铭抬了好几次手看表之后，他才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几份合同递给两人。

　　递来的合同分为两个部分，一个供货合同，一个私人协议。

　　供货合同以双方公司名义签订，保证了部分资金和供应关系的合法性。

　　私人协议中主要明确了小矿产的那部分利润的分成方式。

　　黄瑾铭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用手肘拐了一下白洛寻，示意他以个人名义签下协议。

　　白洛寻神情不变地提笔签字，心却无法抑制地有些纠结与慌乱的感觉。

　　双方将签字盖章后的合同各自收好，马总又带他们在厂区附近唯一一家勉强算是上得了台面的餐厅吃了个午饭，席间黄瑾铭一再强调自己弟弟年轻气盛不懂事，托对方多多照顾。

　　马总被一套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表面客套内心却疑虑难消。

　　各怀心思地吃完饭后，马总领他们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厂区的生产线，郑重其事地做了一大堆承诺后，两人才驱车返回海城。

　　新插秧的水稻田又回到了视线中，刚过正午，硬朗的光线照在水田里，折射出缤纷的光芒。

　　“老板”白洛寻思索再三，先开了口。

　　黄瑾铭习惯性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也算是说了一个问号。

　　“你能不能别老嗯嗯嗯的？”白洛寻的语气里有些焦躁。

　　“嗯。”黄瑾铭下意识地顿了一下，“你说。”

　　“我听说这个会坐牢的。”白洛寻气势全无，将头转向车内，却并不直视对方。

　　“那你是在监狱里认识我的？”黄瑾铭勾起嘴角。

　　“不是。”白洛寻无法迅速地组织起自己复杂的思绪，只好随口感叹了一句，“果然是无奸不商。”

　　“项目完工之后，不会没有你的好处。”黄瑾铭口头画了个饼，“到时候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了。”

　　“好处？”白洛寻侧过头看着对方，“你到时候记得带我上天台看风景。”

　　“这算什么好处？”黄瑾铭不禁笑了，“我答应的事情还有没做的？”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洛寻没再问任何一句关于这次采购的事情，对心里担忧的那些风险更是绝口不提。

　　他只是时不时地看着对方的神色，说一些家里的琐事，千方百计地暗示着老太太的情况，只不过对方一脸的无事发生，让他无从继续。

　　大多数人都会对自己不想听见的话选择性地过滤，对自己不想看见的事选择性失明。

　　就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你也永远无法把一个水鬼拉到岸上。

　　你所拥有的选择无非就是，放手，或者和他一起沉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