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39、第三十八章

　　假期给人的感觉总像是时间被调快了一样，一眨眼就莫名其妙地过去了。

　　春节七天长假也是一样，转瞬即逝。

　　七天的时间里，黄瑾铭醉了六天，除了除夕夜当晚之外，其余的时间几乎没有清醒过。

　　白洛寻在消化内科排了一上午的队，才终于听到护士出来叫他的名字。

　　“姓名”

　　“白洛寻”

　　“年龄”

　　“嗯……三十一”

　　医生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他：“你有三十一？”

　　“不是。”白洛寻犹豫了一下，“是有一个三十一的人，胃不好，最近喝多了，想开点药。”

　　“所以，患者呢？”医生低下头在病例上写着什么。

　　“没来。”白洛寻挠了挠头，“就是，嗯，开点药。”

　　“多喝热水”医生在病历底下签了个看不懂的名，“下一个。”

　　白洛寻悻悻出了医院，在对面的药房里让店员推荐了几款养胃的药，当然，他并不知道那都是坑人的保健品，满意地开车去了公司。

　　天辰地产财务总监办公室里，黄瑾铭和公司几个核心骨干挤在有些狭窄的沙发上，各自沉默着。

　　“银行的人说，市政府下了指令，让收紧贷款条件，他们也没办法。”财务总监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有些油腻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没人怪你。”言副董难得地收起了他的咆哮声，语气平静地看着财报。

　　李成坐在沙发扶手上，暖气出风口正对着他，吹起了他的领带，他有些烦躁地把领带正了正，转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黄瑾铭：“黄总，这个月有三个工程队要结尾款，主体建设也可以开了，如果之前的施工队款不结，接下来没法做了。”

　　“我知道。”黄瑾铭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有什么感情。

　　“你知道有什么用？结款结不出，又要让我这张老脸去给人家交待？”言副董的语气有些激烈，声音却很克制。

　　“春节也是很多家庭的购房高峰，到月底我这边应该还能再回八千万左右。”分管市场销售的副总皱着眉算了算预售的情况。

　　“现在钢结构施工这么快，压一压工期，加快整体进度？”李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言副董拍了一下身边的沙发：“再快他能一天一层？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懂不懂建筑？”

　　“别吵了，我头疼。”黄瑾铭神情严肃地看着财务总监，“先把工程队的款都结了吧，其他事情我想办法。”

　　财务总监把擦完脸的湿巾丢进垃圾桶，戴上眼镜：“知道了。财务不就是用五个盖子盖十个瓶子的人么，没这点本事，我来做什么？”

　　“等等，材料钱有着落了？”言副董挑起一侧眉毛，转头看向黄瑾铭。

　　“空手造房子？”李成小声地吐槽了一句。

　　“空手确实造不出房子”黄瑾铭却听到了他说的内容，“但空手可以套白狼。总之你们先别管了，主体开工之前我会搞定的。”

　　说完他转身出了财务室，言副董快步追上他，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拉得偏了一下。

　　“你做什么？”黄瑾铭有些愠怒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是我想问你做什么？”言副董的声音克制中带着些愤怒，“你是不是准备从其他地方找材料？签了合同的乙方怎么办？审计那边怎么说？”

　　“没有啊，你想多了。”黄瑾铭侧过头继续向前走着，“陈氏钢厂那边不是我兄弟么，我和他们谈一下。”

　　“什么兄弟预付款都不要直接给你供货？”言副董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

　　“我没说不给预付款啊。”黄瑾铭有些不耐烦地加快了步伐，“我自己去谈，用不上你的老脸，可以了么？”

　　言副董被这句话呛得站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任由对方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电梯。

　　办公楼顶层。

　　“白少。”黄瑾铭的秘书朝着白洛寻鞠了个躬，她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出现，并且觉得，这个年轻人比自己老板好相处一万倍。不由得每次看到他，都会更热情几分。

　　白洛寻回了一个客气的笑容：“姐，老板呢？”

　　“去财务那边谈事情了，要不你进他办公室等他吧。”秘书打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倒了杯茶给对方，便自己退出去了。

　　白洛寻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打开饭盒用手大概感受了一下温度，又叹了口气关上。

　　今年的冬天一场雪也没有下过，但落地玻璃外面依然是一片苍凉的景象。

　　办公桌上的文件比年前来的时候又多了一些，也不那么整齐了。

　　白洛寻又一次抬手看了看表，白色陶瓷外圈光洁如新，蓝宝石镜面依然透亮，只有表带上的一些细微的划痕诉说着这关于光阴的故事。

　　他习惯性地转了转外圈，咔哒咔哒的声音让他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熨的整整齐齐的西装裤腿出现在视线里，黄瑾铭拎起饭盒，坐到有些杂乱的办公桌后面，吃起了午饭。

　　“给你买了些胃药，你最近喝太多酒了。”白洛寻将买来的保健品一股脑放到对方的身边。

　　“这些玩意吃了没用”黄瑾铭侧过头瞟了一眼，“下次别买了，浪费。”

　　白洛寻有些不甘心地嗯了一声，坐到沙发上点起了烟。

　　“等我吃完拿饭盒？”黄瑾铭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还是有话和我说？”

　　“开年以后感觉你更忙了。”白洛寻的声音有些小，“你不是说年后要我去C镇做什么事情么？”

　　“嗯。”黄瑾铭嘴里含着吃的，说话声音有些模糊，“过几天我先带你去一趟，到时候你自己跟那边的人对接。公司的人现在反正都认识你，除了老言他们几个以外，也没人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会给小万打招呼，让他也别乱说。”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白洛寻从沙发上起身，坐到了办公桌对面。

　　“就是一点采购项目而已。”黄瑾铭头也不抬地继续说着，“我会跟他们谈好价格，到时候我会找人配合你验货。还有，你不要和商尘提这个事情。”

　　“所以”白洛寻顿了顿，见对方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好继续说下去，“要从小厂买东西的人是你？”

　　“物美价廉，为什么不买。”黄瑾铭喝了口汤，“我之前把一个皮包公司做在供应商列表里，到时候你从那个公司走账就行了，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

　　白洛寻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些陌生，“你早就想好了会有这一手？”

　　“那不是，俗话说，有备无患。我通常都习惯留点后手，你不是一直想做生意？学着点，对你也不是坏事。”黄瑾铭丝毫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平静地叙述着。

　　“商尘哥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白洛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劝说对方，并且一时也屡不清里面的逻辑，只好搬出熟悉的人来挡一挡。

　　“能怎么样啊？”黄瑾铭终于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全海城的地产商有哪一个敢说自己的楼盘没有一点暗账？没有一吨材料是次品？没有一个工人死伤？开发区这块地当初拿地价格就高，还许诺了政1府一大堆条件，利润就在那里放着，现在银行贷款收紧了，你告诉我怎么搞？”

　　白洛寻一时语塞，憋了半天说出一句：“那你当初没有足够的现金流，就不该接这个生意。”

　　黄瑾铭噗地一声笑了：“你今天用这种手段解决问题，明天你的友商就会用这样的，甚至更恶劣的手段解决其他问题，恶性竞争不就是这么来的。其他人如果接了这块地，结果也是一样的，至少我建的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用来路不明的小厂子供的材料还不是豆腐渣工程？”白洛寻有些愤恨。

　　“你是不是傻？”黄瑾铭将饭盒收起来放在一边，“你住的房子就都是国标材料造的？别幼稚了行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吧。”白洛寻走到桌子边拎起饭盒，转身向门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

　　从公司回家的一路上，白洛寻都有些半梦游的感觉。

　　虽然古话说无奸不商，但当朝夕相处的人露出商人的獠牙之时，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白洛寻开始觉得自己像小说里不谙世事的少年，永远都只看得到光鲜亮丽的人和歌舞升平的世界，但又想到原本的自己明明不是这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自以为懂得社会黑暗的自己，却不能接受对方的一点商业手段，这让他一时间难以想到答案。

　　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最好的朋友的电话。

　　在多番询问之后，苏彻终于放弃追问对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转而从律师的角度解释了这种操作的量刑标准和法律风险。

　　白洛寻挂断电话后将车停在路边。

　　他觉得脑子里的水和什么东西混在一起，像是一团浆糊。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现代化建筑，他像是自带透视镜一般，幻想着这些高楼的里面都塞着什么样的材料，是不是也充斥着劣质钢材和水泥，是不是有些墙壁里真埋着一个背井离乡的建筑工人。

　　这些思绪让他久久不能说服自己，直到六姨打来电话，才重新发动车子开回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