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值得歌颂的时代》木羞木修

48、第 48 章

　　林羡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唐朝上来坐坐，也许是这会儿实在不想一个人呆着吧。
　　“随便坐吧，”林羡把唐朝让进屋，“我得去换件衣服，酒吧里呆过的衣服味道不怎么好闻。”
　　“嗯。”唐朝第一次单独到女士家里来，感到有些拘谨。
　　是第一次吗？
　　以前就没去过女的家里？
　　好像没这么单独到一位单身的女士家里来过。
　　孤男寡女啊。
　　啧啧。
　　他不知林羡有没有别的房子，这套看起来跟她的身份似乎不太相符，不够奢华。
　　为什么她家就该奢华？
　　谁知道呢？
　　唐朝走到仿真壁炉前面，这个壁炉做到挺有感觉的，燃烧了一半的木柴和腾起的火焰，要不是闻不到木头燃烧的香气，还挺能以假乱真的。
　　冬日的深夜里，围炉烤火的感觉很不错。
　　唐朝还想再参观一下别的地方，林羡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换上了一身宽松舒服的家居服，就是普通又舒服的裤子和普通又舒服的卫衣，不是性感真丝吊带裙什么的。
　　为什么她要穿性感真丝吊带裙呢？
　　谁知道呢？
　　唐朝觉得自己这些奇怪的想法挺可笑的。
　　“喝点什么？”林羡打开一个小的恒温酒柜，问。
　　“不喝。”唐朝说。
　　“找个低度的？”林羡从里面抽出一支，让他看。
　　“多少度都不喝，”唐朝走过来看了看说，“我就不喝酒。”
　　“啧，”林羡把那支酒又放了回去，“那你喝点什么？”
　　“水就行。”唐朝听着手机响，低头看了一眼是华子，他迅速把手机按上了，飞快的发了条信息，告诉他已回家，不用等自己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不接华子电话，大概是怕问他在哪，说实话不合适，撒谎又不好意思。
　　或者是怕接完电话林羡对他说，有事你就先走吧，自己又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哎呦，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哟。
　　“你一直不喝酒吗？”林羡给他倒了杯水说，“也不是啊，富婆送房卡那次你不是喝酒了吗？”
　　“哎呦，”唐朝立马觉得有点脸红，“那次的事这辈子在你这里都是把柄了吗？”
　　“什么就这辈子？”林羡很低的冷笑了一声，去餐桌上拿了瓶已打开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酒误事，”唐朝声音有点低落，“所以发誓再也不喝了。”
　　“…你，”林羡坐在了他对面，“因为你师哥那次的事吗？”
　　“嗯。”唐朝点了点头。
　　“网上都说…那天是你开车？”林羡不知该不该顺着这个话题问。
　　“不是，”唐朝拿着水杯来回转着说，“是我师哥开的。”
　　“哦。”林羡感觉是不该聊这个话题，本来自己情绪就不好，这下子又聊郁闷一个。
　　“但都怪我，”唐朝叹口气说，“你知道，我一喝酒就有点不受控制。”
　　林羡没接话。
　　“是我非要喝那么多酒，是我非要开车走，”唐朝接着说，“师哥怕我出事，才替我开的车。”
　　“都过去了，别想了。”林羡往他这边挪了挪，拍了拍他的肩，觉得挺郁闷的，自己本来今天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现在却要安慰别人。
　　“有些事不管过了多久，都放不下。”唐朝说。
　　“这倒是，”林羡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说，“都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可谁也没说这个时间得多长。”
　　“我师哥从小特别惯着我。”唐朝自顾自的说着。
　　“惯着你？”林羡问。
　　“嗯，”唐朝的手在水杯上来回搓着，“因为…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天赋，不是干这行的料，他老怕师傅失望，老觉得对不起师傅，就…怎么说呢…”
　　“你入师门之后，他觉得你特别有天赋，终于有可以继承他父亲也就是你师傅的衣钵的了，终于不怕父亲失望了，终于松了口气，”林羡帮他说完，“是吗？”
　　“嗯，”唐朝说，“差不多吧。”
　　林羡没说话，站起来又去倒了杯酒，然后直接把酒瓶拿了过来，这会儿按说该安慰安慰唐朝，可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自己的情绪还碎一地拼不起来呢。
　　两人沉默着，过了好大一会儿，唐朝突然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嗯？”把林羡问的一愣。
　　“你今天看着心情不太好。”唐朝抬头看着她。
　　“我啊？”林羡又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间歇性情绪不稳定。”
　　“瞎说！”唐朝也笑了笑。
　　“怎么？”林羡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
　　“你要是每月不稳定的那几天，你还喝酒？”唐朝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酒瓶。
　　“啊？”林羡愣了愣，一下明白过来，强忍着笑问，“哪几天啊？小九爷”
　　“就那…”唐朝突然顿住了，竟然讨论这个？
　　林羡没说话，憋着笑又喝了口酒。
　　唐朝觉得今天自己这脑子老是不走寻常路啊，像喝了假酒似的。
　　“四十多度的酒啊，”唐朝想赶紧转移下话题，拿着手里的酒瓶说，“你这么个喝法？”
　　“不然我还搞个仪式啊？”林羡把酒杯放回了桌子上。
　　“你喝酒挺厉害的啊。”唐朝把酒瓶也放了回去。
　　“还行吧，”林羡又想拿起来倒酒，伸了下手又缩回来了，“这个麦芽酒，不太要紧。”
　　“你…林川呢？”唐朝问，不知为什么把原来想说的你儿子呢，直接换成了名字，仿佛这样可以模糊她有这么大个儿子的事实。
　　“跟他同学去贵州过年了。”林羡叹口气说。
　　“那你在哪过年？”唐朝问了句。
　　“在这儿啊。”林羡说。
　　“你自己吗？”唐朝感到有点意外。
　　“嗯。”林羡又有点烦躁，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
　　唐朝其实很想问问，没有其他家人一起过年吗？想了想还是没敢说。
　　感觉从来没听她说过其他的家人，如果连过年都不提，那应该就是没有。
　　“下雪了。”林羡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边说。
　　“嗯？”唐朝边问边走向窗边，“你怎么知道？”
　　“哪次下雪朋友圈不得跟着下？”林羡笑着也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但屋里太亮了，落地窗上只出现了两人的影子，看不到外面。
　　两个人的影子还挺搭的，唐朝忍不住往她这边挪了半步，林羡没穿高跟鞋，站在身边才刚刚到肩膀，这算现在流行的最萌身高差吗？
　　唐朝感觉假酒后遗症又要发作。
　　“要看雪吗？”林羡突然问。
　　“看不见啊？”唐朝说。
　　只见林羡回到沙发那里，点燃了茶几上的蜡烛，又走到稍远些的地方，把几个烛台都点亮了，然后随手拍熄了客厅的灯。
　　屋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暖暖的几点烛光，和壁炉跳跃的火光。
　　落地窗在灯光熄灭的刹那，光影转换，透出窗外的雪花纷飞…
　　很美，很浪漫…
　　两个人半天都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默默的看着窗外。
　　这个城市很少下雪，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雪，竟然洋洋洒洒的下的很像样子。
　　好一会儿，林羡不知从哪拖过两个豆袋，往窗边一扔，端着酒杯向其中一个坐了过去。
　　“喏！”冲唐朝指了指另一个，让他坐。
　　“舒服~”唐朝坐在另一个豆袋上忍不住发出感叹，“你平时没事就坐这儿打发时间？”
　　“我平时很少有需要打发的时间。”林羡说。
　　“哦。”唐朝感觉今天跟林羡这天儿有点聊不下去。
　　“过年你回去，还是你父母过来？”林羡问。
　　“回去，”唐朝说，“明天就走，张齐开车。”
　　“嗯。”林羡嗯完这声又没动静了。
　　唐朝靠在豆袋里偏过头看着林羡，烛光里，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原有的清晰与犀利，都变的毛茸茸的柔和起来。
　　此刻的林羡看起来也是如此，卷缩成一团，脸冲着窗外，眼神却是放空的，像一只毛茸茸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猫。
　　明明是柔软的，可是又拒人千里之外。
　　“其实…”唐朝犹豫的开口，“我们也算朋友了吧。”
　　“嗯？”林羡仿佛刚从走神中回来，“啊。”
　　“你…”唐朝说，“今天其实挺不对劲儿的，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当然我不是想八卦什么，就是…觉得朋友有时候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有些事说出来会好很多。”
　　林羡笑了笑，显然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过了好大一会儿，在唐朝觉得林羡是不是又走神到不知哪里去了时，她突然轻飘飘的说，“你能理解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吗？”
　　“什么？”唐朝没太听明白。
　　“身后是空的，脚下是空的，”林羡把腿蜷起来，双手抱住了膝盖，“哪里都抓不住，就空落落的自己一个人。”
　　唐朝不知这话指的是什么，没敢接。
　　“你应该是体会不到的，你有父母、有师傅、有师兄弟们，”林羡没等他说什么，接着说，“我什么都没有。”
　　“我一直以为我有，”林羡把脸埋在膝盖上，“其实根本都没有，是我为自己想象了一个依靠，其实根本就没有！”
　　“…一直也没敢问你，”唐朝过来，蹲在林羡旁边，把手轻轻抚在她抱着膝盖的手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除了林川以外的其他家人啊？”
　　林羡把脸抬起来，并没有抽回被唐朝握着的手，“我父母很早就都不在了…”
　　唐朝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林羡接着说，“我不是本地的，是上大学才来了这里。”
　　“是吗？”唐朝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你是本地人。”
　　“我爸妈都在我们老家那里一所中学工作，我爸是语文老师，我妈是校医，”林羡轻轻的说，“我高一那年，我爸去世了，癌症，我考上大学那年我妈去世了，自杀。”
　　“我不知我妈是有多爱我爸，”林羡依旧轻轻的说，“但肯定比爱我多，不然怎么会抛下我去找他了呢？”
　　“那你…没有其他亲人了吗？”唐朝问，“你上大学怎么办？”
　　“我妈家早就没什么亲戚了，”林羡说，“我爸家的亲戚关系都不怎么好，没人会管我。”
　　“那你…”唐朝觉得心疼的不行。
　　“后来，”林羡轻声的接着说，“就遇到了林川他爸。”
　　“然后呢？”唐朝问。
　　“然后，在林川两岁的时候，我退学带他去了美国，再后来，他六七岁时，我们又回来了，直到现在。”
　　唐朝很想问问，林川他爸呢？但害怕是什么不好的结果，没敢开口。
　　“是想问林川他爸吗？”林羡问。
　　“啊，”唐朝点了点头，“都说你一直是单身。”
　　“去美国时，就只有我跟林川两个人。”林羡说。
　　“那林川他爸？”唐朝还是没明白。
　　林羡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不在了。”
　　“哦。”唐朝不确定这个‘不在了’，是离开了，还是离世了，但没敢再问。
　　屋里再次陷入沉默，唐朝觉得自己腿都快蹲麻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不紧不慢的，带着几分从容的旋转、飞舞、飘落，让人忍不住就会看的出神。
　　“唱首歌吧。”林羡突然说。
　　“嗯？”唐朝没反应过来。
　　“唱首歌听。”林羡又说了一遍，把靠在后背上的两个靠垫抽出来扔在了地上，跟唐朝一人一个倚着豆袋坐下。
　　“好，”唐朝坐在靠垫上，伸了伸蹲麻了的腿问，“想听什么？”
　　“还能点歌啊？”林羡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想听什么。”
　　“那我随便唱了。”唐朝笑了笑说。
　　“嗯。”林羡坐地上，偏着头看他。
　　唐朝略一沉吟，开口轻轻的唱起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
　　唐朝的歌声，让人体会到了什么是流声悦耳，原来声音也可以这么温柔。
　　“任时光匆匆离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
　　……”
　　唐朝还没唱完，看到林羡把脸埋在了膝盖上，过了一会儿，整个人都有点发抖。
　　哭了？
　　唐朝赶紧停下，不敢再唱了，不知所措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的揽过她的肩头，把她拥在怀里。
　　林羡并没有哭出声音，只是颤抖的双肩让人感觉到她是在哭。
　　这种无声的哭泣，更让人心疼。

　　唐朝搂着她不敢动，也不知怎么安慰。
　　茶几上的烛光突然猛的摇晃了几下，噗的一声熄灭了，蜡烛燃尽了，房间里瞬间暗下去很多。
　　“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还有蜡烛，去点上吧。”林羡突然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带着浓浓的鼻音。
　　“哦，”唐朝有点不情愿的松开她，“你…好点没？”
　　“没事，”林羡吸了吸鼻子，说，“喝多了。”
　　唐朝站起来，到茶几那里拿出蜡烛点上。
　　再回来时，林羡好了很多，除了鼻尖和眼圈还有点红，已看不出刚哭的那么惨了。
　　“真没事了？”唐朝低头看着她说，“吓我一跳，唱歌还给人唱哭了。”
　　“是啊，”林羡也笑了笑，感觉哭了那么一场，像把心里堵着的那些委屈、难受、郁闷都发泄出去了，心情好了很多，“小九爷牛了，都给人唱哭了。”
　　“不是难听哭了就行。”唐朝坐回来，喝了口水。
　　“你唱歌真挺好听的，”林羡认真的说，“特别有感觉，路转粉儿了。”
　　“你以前不算我粉丝啊？”唐朝震惊的说。
　　“啊，”林羡感觉说错话了，赶紧打补丁，“算，算，以前是普通粉儿，现在是铁粉儿。”
　　“啧。”唐朝嫌弃的瞥了她两眼。
　　林羡觉得这会儿心情好了很多，笑了会儿，伸手去拿放在地上的酒杯。
　　“还喝？！”唐朝一伸手把酒杯推远了些，“喝多了不怕我趁机干点什么？”
　　林羡愣了愣，一下笑出声来。
　　突然把腿伸过来，用脚尖用力点了点唐朝的膝盖，笑着说，“你这拼装的腿脚，能干点啥？”
　　唐朝觉得太伤自尊了！
　　不能忍！
　　怎么能忍！
　　猛的把林羡的腿往下一按，跳起来，抓住她双手，狠狠的把她压在了地上。
　　林羡吓得眼睛都瞪圆了，怔怔的看着他。
　　唐朝恶狠狠的瞪着林羡的脸，就这么压着没动，“你说我能干点啥？！”
　　两人脸对脸的瞪了一会儿，林羡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睛，示意唐朝往下看，“哎。”
　　唐朝没明白，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只见林羡用膝盖虚拟的顶了顶他的要害部位，只听林羡嘴里说了句，“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羡又数了“二！”并做了一个要用头撞他鼻子的动作。
　　这俩动作吓得他刚要松劲儿，林羡又飞快的数了“三！”并同时双手用力，一把把他掀翻在地上。
　　“哎呦！”唐朝滚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倒不是伤着了，是觉得没脸起来。
　　“你…没事吧？”林羡听他哎呦一声，以为伤到哪了，紧张的蹲下看他，“我哪也没碰着啊？”
　　“没事，”唐朝用手臂挡着脸闷着声说，“真碰着了，‘一’的时候我就废了。”
　　“啊？”林羡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就没停住。
　　“真伤自尊啊~”唐朝还是用手臂挡着脸，躺在地上没起来。
　　林羡听了忍不住笑的更厉害了。
　　“起来，”林羡边笑边伸手把他拉起来，“地上凉。”
　　“哎！”唐朝顺势坐起来，自己想想也挺丢人的，没忍住把脸埋在膝盖上笑起来。
　　“这几招，谁教你的啊？”唐朝笑了一会儿，又懊恼的问。
　　“大成啊，”林羡又拉了他一把，让他站起来，“活动一下，没伤着吧？”
　　“哎呀，不至于的，”唐朝原地活动两下大声的说，“哪能比饼干还脆了。”
　　林羡又忍不住想笑，喝酒听歌逗唐朝简直是疗伤神药，这会儿心里残存的那点郁闷也笑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