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蒂亚》舞者

3、第三章 人鱼蒂亚

　　此时人鱼少年是趴伏在玻璃之上的，骤然看到罗伊，他的眼中有惧怕、有好奇，但更多却是激烈的渴望，他歪着头，瞪着一双蓝色的大眼很渴望的注视着罗伊的脚下。
　　罗伊呆呆的顺着他的视线也往下看，然后看到了一地的死鱼。
　　“你……想吃这个？”
　　罗伊突然回神，瞬间想到，自己的父亲是十三号过世的，这条人鱼的存在，他可能谁都没告诉，那很可能从他重病卧床后，人鱼大概就再没进食过，足有六七天了。
　　罗伊蹲下身，捡起一条软塌塌的沙丁鱼，腥臭的味道直冲鼻子，他不禁蹙起了眉，喃语着“这都已经腐烂了，应该都不能吃了。”
　　罗伊随手将臭鱼扔回桶里打算扔掉，却瞥见人鱼少年眼中流露的一丝渴望与失望。
　　罗伊在上面的画室里见过了太多父亲画的画，他能明显的看出这条人鱼瘦了不少。
　　“你……你可以听懂我说话吗？”
　　罗伊隔着玻璃边说边比划，人鱼少年歪着头眼珠盯着他，待他说完才缓缓点了点头，罗伊见状松了口气。
　　过了初时的震惊他此刻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了，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疑问，但那些事他可以之后再考虑，当下，他需要做的事是要给这条饿了不知道多久的人鱼喂食。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你能吃的东西。”罗伊想起最近的鱼市距离这里有三十分钟的脚程，一来一回倒也用不了多久。
　　临走前，罗伊将地下室中的烛台都点燃了，室内登时亮了不少，他发现父亲为了养这条人鱼几乎将整个地下室都改造过了，这个透明的玻璃鱼缸一侧整个嵌在了墙里，向四周延伸了数尺，整个鱼缸足有几十尺见方，一旁还有数个排水管链接着地面，棚顶也有两根人腿般粗细的水管对着水箱。
　　这好似是一整套换水系统，罗伊看到门旁一侧有一套控制柄，但他不知道那几个手柄都分别控制着什么，没搞明白前一时也没想着上前试试。
　　罗伊准备离去，但趴在玻璃上的人鱼却以爪蹼拍击着玻璃试图叫住他，罗伊又朝他望去，人鱼少年满怀希冀的看着他，然后伸手指向一个方向，罗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旁隐在阴暗光线里，一个巨大的铁柜。
　　罗伊看着那个几乎可以将人整个塞进去的铁柜心下一喜，连忙走上前去，掀开柜门时一股寒气从里面溢出，罗伊看到里面装满了冰块，冰块下压着很多冻鱼。
　　看到这些鱼，罗伊松了口气，这让他暂时不用为人鱼的口粮而着急了。
　　他费力的撬开一块冰块取出露出下面的冻鱼，然后用旁边放着的提篮装了几条鱼，突然想起来回头一看，就见那人鱼少年正死死的趴在玻璃上盯着他，双眼闪闪发亮，如果不是在水中的话，罗伊说不定还能看到人鱼少年嘴边的口水。
　　罗伊被他那副饥渴的眼馋相逗得露出了个笑容，他侧了侧身，让人鱼少年看到他提的篮子，试着示意问他要吃几条，然后放缓了动作一条一条往里捡，然后就发现这小家伙不断地冲他点头，罗伊讶然，直到鱼捡满了再也装不下，人鱼少年才发出一声似愉悦的叫声在水里翻转一周，一甩尾巴往旁边游去。
　　罗伊关上柜门，提着一篮子冻鱼，跟随着人鱼少年绕到了玻璃缸的另一侧，然后发现那竟然有一道木头窄梯，一阶一阶修筑上去，上面还搭建了个精致的木质平台，人鱼少年此刻就趴在那平台边缘等着喂食。
　　罗伊瞧着人鱼这副丝毫不设防，天真懵懂的模样，心中对这美丽的生物生出些许怜惜，他小心的提着篮子爬上平台，然后在人鱼少年的暗示下将冻鱼一股脑倒入池中。
　　鱼尚未解冻，但人鱼少年见到这么多吃的已经开心的翻腾起来，迫不及待的抓着一条将之慢慢捂化，使之变得柔软，然后便大快朵颐啃食起来。
　　人鱼少年的吃相可没有他的长相那般精致斯文，他撕扯鱼肉时罗伊清晰可见他嘴中的利齿，非常的锋利，人鱼少年饿得厉害，一口气吃完了三条鱼，之后便放缓了吞吃的速度，大概也是嫌太凉了，他开始有余裕的一眼一眼瞥着坐在平台上看他吃东西的人类。
　　蒂亚是第一次看见弗恩以外的人类，虽然从男人的口中他已经听到过不少关于人类的事情，但接触到真正的人，罗伊只是第二个。
　　蒂亚并不惧怕罗伊，因为从这个男人出现在地下室中时他便已经嗅到了他熟悉的味道。
　　超出人类认知的，人鱼的五感非常敏锐，甚至还能靠天赋去感知一些人类无法理解的事，但这种本能在陆地上要比在海中弱上许多，尽管如此，蒂亚还是凭借本能感知到了一些，他知道，罗伊与弗恩有着血脉上的联系，因此他并没有躲藏起来，甚至大胆的向罗伊求助。
　　罗伊与默默进食的人鱼少年蒂亚相互对视，又看的更仔细了些，发现人鱼果然如传说那般美丽，与人相似，却也有很大不同。
　　他的脸长的像人，但脸颊旁却有些细小的鳞片，耳朵也并非是人耳那样，更像是鱼鳍或是水中生物的爪蹼，然后在他的耳后下颚骨与脖子之间，有两道裂缝，一开一合的瞧着有些像鱼的鳃……
　　他观察人鱼的时候，人鱼蒂亚也在偷偷的观察他，罗伊见蒂亚对自己感兴趣，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是罗伊，是……弗恩·提勒的儿子，弗恩，你应该认识吧。”
　　到此时，罗伊大概已经能猜测到十二年前为何父亲会性情大变抛弃了他跟母亲，父亲对绘画艺术的执着，使他在发现了更为令他动心的旷世绝美素材后，陷入了癫狂，他没日没夜的将自己锁在画室中观察研究人鱼，当时母亲以为父亲是陷入创作瓶颈而变得暴躁易怒，实际上却是父亲为了独享这个秘密，保守住这个秘密，甚至狠心抛弃了亲情。
　　罗伊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得到这条人鱼的，竟然瞒着所有人将这个本该属于大海的精灵囚禁于此十几年……
　　蒂亚嘴里叼着半条鱼，好奇的看着罗伊点点头，他对弗恩当然熟悉，他缓缓游到罗伊跟前，然后伸出手指，在木质的地板上以水渍写出了两个字，罗伊惊异万分，他没想到父亲竟然还教了人鱼写字，这种生物竟然如此聪慧吗？
　　实际上，蒂亚其实只会写两个字，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蒂、亚……蒂亚？你叫蒂亚？”
　　人鱼少年再次点头，然后吐掉口中的鱼，张嘴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这声音与海豚音非常相似，蒂亚还友好的略带羞涩的冲罗伊笑了笑。
　　罗伊被蒂亚的笑容感染了，本郁结的心绪在这一样一个笑容里却好似得到了救赎，他多多少少似乎也能理解了父亲当年为何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和选择。
　　…………
　　罗伊发现了蒂亚，他为自己父亲做出囚禁这条人鱼十多年的事感到内疚，他看着蒂亚无忧无虑的啃着鱼的样子，心里想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继承了父亲的别墅，父亲指定古顿律师亲自上门将房子交到他的手上，但实际上他交付给他的却是地下室中藏匿着的这条人鱼。
　　他该如何处理这条价值连城的人鱼？如果说卖掉这栋别墅能让罗伊悠闲半生，那要是卖掉蒂亚，他怕是会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但罗伊会为了钱财而将蒂亚像个物品或宠物一样卖掉吗？罗伊几乎不用想就会给出“不”的回答，他不会为了钱而卖掉蒂亚，父亲已经囚禁了蒂亚十年，虽然为此他们的家庭也随之破碎，但罗伊并不怨恨蒂亚，错的是父亲。
　　“你想回到海中吗？”
　　这是罗伊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他想将蒂亚放归大海，人鱼是海中的精灵，只有回到大海之中，他才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但他的话问出后，蒂亚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罗伊的话，然后紧接着令罗伊头疼的事发生了，蒂亚突然毫无征兆的哭了。
　　晶莹的泪滴从蒂亚那双蓝汪汪的眸子里大滴大滴的滚落，他非常悲伤的看着罗伊，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在罗伊被他的泪水惊呆之际突然扔掉手中的鱼哧溜一下调头滑入水中，不知游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罗伊被蒂亚的尾巴带起的水花溅了一脸水，他疑惑的看着那深水处的一抹身影，蒂亚抱着尾巴躲入了一大簇海草之中不肯出来……
　　罗伊不明白为何自己说要放蒂亚自由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罗伊唤了他几声，但蒂亚却再不肯浮出水面，罗伊无奈，半晌后他从平台上慢慢走下来。
　　“我……明天再来看你。”
　　罗伊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散落的腐烂死鱼，拎着水桶离开了地下室，他关门的瞬间，蒂亚才从水草中探出头来，游到玻璃前看着刚刚合拢的门，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