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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多雨的三月,一夜春雷,待到梁上的喜鹊抖洒落翅羽上的水,飞上一棵被昨夜春雨打散的梨花树,晨曦方从乌云里探出来。

      微弱的日光,载着昨夜春雨的那丝清凉,旖旎向下,轻盈摇入人间。如天上画手,擦去夜黑,直覆上皇城的高瓦,为蟠龙檐角点上胤红,再铺散开,缓缓晃过西市百家铺子,为高挂的各业幡旗染上鸦青茶百,再至笼覆上城外百尺宽的护城河,做一抹水绿,

      郜京城,终才算是斑斓的亮了。

      只是昔春桥前,那一等一的隋定候府,却似要坠入一个无色的永夜。

      “本要十七小娘新婚冲冲老侯爷的颓病,怎么还能有如此不巧!”

      “就是,那两杯康安曲酒下肚,也不过半个时辰,人就没了。”

      扫洒庭院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都悄声议论着昨夜老侯爷的离奇身故,整个侯府笼罩在一股奇诡的气氛下。

      “也不知这里头有着什么事,听说主院里昨日还大吵了一架,小侯爷被禁足。但这没过几个时辰,老侯爷说去就去了。”

      “不管怎的说,这下侯爷大丧,祸事得起了!”

      两个小厮驾着木梯,匆忙取下昨天夜里才挂上的大红灯笼,绕袖张罗着挂上一席白帛。清晨凛风吹过,小厮们纷纷蜷手裹紧了粗布麻衣,都是一夜没睡的人,抬手无力扯着那苍寂白帛。门廊尽处,一深褐色锦袍老妇人,不知何时已踱进了主院,闻得一众人越矩私论,适时厉声大喝,
      “一堆粗鄙物事,竟敢妄论主家事,仔细都嫌自个贱命长了,想要讨顿鞭子?”

      挂白帛的小厮闻声吓得差点从梯上踩空,忙扶稳下来,跌跌撞撞的对着老妇人做礼,唤了一声,
      “云姑。”

      被唤做云姑的,是侯府后院的刹婆管家,做事素来狠辣刻薄。云姑蹙眉,见眼前院里小厮们噤若寒颤,低眉垂首,“十七小娘通知了吗?”她迈步,环视一圈院子问道,

      “方才霞姑已去唤了,”一小厮顿着语气,“许是该唤醒了。”

      “什么叫该唤醒了?”云姑厉声又起,“昨夜大事,她还能睡下了?”

      “我等不知,听着那屋里,似乎也出了一点事。”

      云姑鄙夷翻了一眼,暗自嘟囔,“果然是穷家小女,这般不懂规矩,也就是运气好算是过了门。”两个小厮一旁默声站着,瞥了一眼这老妇人,重新拾上手里活计,但心里想着,这主管大姑方才还呵斥着他们别妄论,这会竟自己说了这般多。

      “得了得了,我且去看看。”云姑抹了抹头油擦得精亮的发髻,哼了一声,朝着西侧里屋方向走去。

      夏七彩事实上半夜已经醒过一次,听着窗外群人慌张熙攘的动静,只是没睁眼。

      今天,纹身师彩姐过得有点累。白天改了这个月第八朵大玫瑰。晚上本来新约的客户排好要做满背,工作室却停电。无奈只能被她妈拉去相亲。

      一贯流程,刚坐下来对面相亲男就因着夏七彩好看绅度翩翩,但是女生一脱外套,右手花臂一露,对方就闭了嘴,讪讪的嗑上瓜子。

      她借口有事先走,五环堵车两小时,回到家还要进行最后一个项目:被三大姑八大姨的电话轰炸。

      电话里,一个说今天的红娘在外面扯,七彩好好小女孩混了社会,搞个纹身流氓兮兮。一个又说,也不算小女孩了,二十六的人四舍五入就算三十,大龄剩女,再没个对象说出去叫人笑话。

      司空见惯的一番,对于傲娇又没心没肺的七彩本来毫无杀伤力,但挂电话前却被告知了另个消息。

      刚分手的前男友魏澜相亲成功,下月结婚。

      夏七彩晚上缩进被窝里,平常再傲,此刻也不能免俗的落泪了一把,八年爱情长跑,自己的整个青春都付了,却似让对方当做了一件两个月就能翻牌的普通旧事。伤心夹杂疲惫睡去,以至于半夜醒来未觉任何异样,即使听到一众人哀嚎,也只当做梦。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千年前的辽朝侯府,外面还死了个人。

      甚至当夜夏七彩翻身盖被,还感叹了一句,这身下昨天刚换的网购四件套,到底一千多,摸着就是真丝料子,还是多赚点钱好...

      “小娘子,小娘子。”
      一顶枣红锦缎顶帐映入眼帘,帐罗中央绣着两只鸳鸯,青绿圆眼瞧着自己。

      夏七彩揉了揉眼,惺忪傻坐起来,床边跪着的两个人喜极喊道,“您可算是醒了!”纷纷起身招呼着外面的人进来。夏七彩秉着呼吸迟疑下床,打量起四周。

      一间古代卧室,雕花木床,红罗床幔。床侧高案上,搁着一支翠玉笛,绕眼再望过身后,拱窗竹帘卷了一半,窗户外一棵梨花树,落下白瓣遍地,芳香四起。

      “沉浸式密室逃脱?”夏七彩回头指着门前俩人,“还有真人NPC?”
      两个女仆瞪着眼睛,捣袖半天,迟疑闻道,“小夫人怎的不说雅言?我等与您不同乡,不能辨得小夫人意思。”

      “台词设定的也很到位啊。”夏七彩挑上细眉,“这样,”她掏上裤子口袋想拿手机,摸了半天落眼,才发现自己一身白色衫衣,心里惊觉起一丝不对劲。

      “谁给我换的衣服,”她皱眉看着眼前两个小丫头,俩人见她面露不悅,一下不知所措的跪伏在地上。

      “昨夜,昨夜是圆青换的。”

      “昨夜?”

      “小夫人不记得了?昨夜老侯爷与故交饮酒,说让您先入寝,我们,我们便为您换了喜服。”

      “什么侯爷?”

      “咱们隋定侯府老侯爷啊...”

      寒意渐透后脊骨,夏七彩缓慢的意识到,

      这难道是,
      穿越了?

      试图定下心神,夏七彩忽的想起昨夜一梦。梦里不见画面,只闻人声,说的是送她辽朝一游,定期十年,归期为每年十二月十五,可带金银,顺便还提醒了她勿做心忧,古时一年仅抵现世一日,祝此行愉快。

      还真是穿越了!

      夏七彩理着襟衣丝帛面料的领口,这穿越系统设计的,灵活机动,还带每年让自己回去看一次,‘可带金银’,那自己好好点藏一番,岂不成了历史小金库的搬运工!

      内心窃喜,但另一个问题对于女人来说更关键,夏七彩抓过身旁案上的铜镜,定睛望去。

      镜里的人竟与现代的自己有九分相似,只是自己在现世熬夜的那丝缕小皱纹被抹的一干二净,现在的她眉眼更澄澈明艳,雪肌红唇洵美似锦,翘臀长腿又气质青涌,完全就是个名画里的古代大妞,

      这下夏七彩非常满意,虽说自己颜值在当年美院也被称校花一朵,但目前这个素颜的状态,还是比后世的自己能打太多。如果真是穿越,第一步,相貌配置还是不错。

      不过,刚才两个小丫鬟解释一通,说的咱们老侯爷的这个‘老’字,让夏七彩突然感觉非常不妙。她摸上自己胶原蛋白饱满的脸,刚要问老侯爷具体贵庚,身后突然传来尖锐女声,

      “十七小娘,一众家老都在前厅里了,你怎么还穿着个汗衫!”

      夏七彩转头,云姑紧蹙眉头站着,威严赫然的样子。

      这是,原主的婆婆?

      “是是是,”夏七彩摆着手,“对不住您,起晚了。”

      “怎的不说雅话?”‘婆婆’语调仍然高着,怒视自己。

      夏七彩深吸了口气,雅话,她捋了捋小时候背过的那几篇文言文,逐字琢磨了一番,学起对方样子,“当是言之,当是言之。”

      云姑愣了愣,这人还真是那寒门文官之女,讲话须得这般咬文嚼字,装!她继续厉声道,“十七小娘快去前厅吧,别再耽搁了。”

      “当是当是,此就前去。”夏七彩摆着袖,那人却声色纠纠,又火急火燎出了门。

      两个小丫头仆人给夏七彩穿戴上一身孝服,领路走上侯府后院长廊。廊侧大片竹林,昨夜一阵雷雨后,松土间更星点冒出了春笋,合着富丛间招展的春花,更有蓝蝶停上一株方开的粉桃,这古时自然万物,夹在屋檐与门槛两条笔直横线间,合着白袍孝服的人静声向前走着,成了天下顶好的一幅景。

      景里的夏七彩,学着身侧人抱手于胸前,小半刻的路程,开始向两个小婢女打听出个现状大概。

      原来刚才那人,不是她婆婆,只是侯爷府后院管家,唤云姑。

      而这两个小侍女,是候府派下来给她使唤的,胖的叫圆绿,瘦的叫圆青。而她,还真也就叫夏七彩,不过是另个奇采。

      原主夏奇采,翰林院学士夏彰之庶女,本也算五品官员门第之香,老侯爷颓病,迷信纳妾做新房冲喜。夏奇采生母已故,便被嫡母应允送入候府结亲。但适时夏彰被督察院右都御史赵仟举告,称其冬至于京师雅舍发表于王不敬言论,并做诗赋。至此一家被下狱,即刻发配往边疆怵城。因着夏奇采已被送入候府,虽还未做新婚之礼,却也算逃过发配一劫。

      而眼下,原主嫁入的这隋定候府,是为这朝开国三公之一。当年辽朝天子与老隋定候司徒藏儒,也就是刚殁了的这位,以及现镇国大将军奎卯,一同起义掀了前朝乱世,方才开辟现今辽朝盛世。

      老隋定候,是为现世唯一的一等侯爵。

      荣华富贵,名仕高权,后房十七位夫人,都快赶上当朝天子半拉后宫。夫人们殁了六位,共生子只有四个,三男一女,而自己是第十七房入门,年芳十五,仅比候府嫡长子大两岁。

      夏七彩理着这么一番,回忆到历史书上确是有这么一家子。后来顺袭的侯爷还出了一篇《戍边论》,历经千年成了自己高考语文第三道大题,并扣了自己13分,导致自己因着文化分错失了梦寐以求的央美!

      行吧,暂不管这么多,第二步,至少穿的人家产业配置还可以。夏七彩暗想,但是自己现在这个罪臣之女的背景,同时十七小娘,也就是未来侯爷的十七后妈...

      顿时发愁,看这样子,原主没得娘家倚靠,今年十二月十五变现点嫁妆带回去怕是不太可能了,初来乍到,目前这高门爵户,隐隐觉得有着一种宅斗剧里的套路氛围,夏七彩一想,自己怕是得先装得一条透明咸鱼,把保住身子平安作为第一要义。

      “到了小娘子。”圆绿唤着,一行人已经走出长廊曲径,停在一个青玉砖铺的齐整光亮的院里,向正北望过去,是候府主宅大堂,五彩藻井飞檐,张耀着巍峨贵族气质,梁下石柱又作贴金彩画,进深数十米的厅堂上门匾烫金大字,‘隋定京安’不怒自威。

      夏七彩顿时收了思绪,比着小时候春游那二环里的王府,一看,这也算是个,大场面啊。

      两个小丫鬟扶她跨过门槛,她一眼瞧过去,正厅砖玉地上伏了一片人,个个面上汩泪。凄沥沥的,像都没了心魂,作亡鸟哀鸣面向着一口大棺。

      “十七房,”灵棺前一四十余岁的女人柔声道,那人穿了一身与夏七彩相同的刹白孝服,未束发,鬓角已有白丝,身上未戴任何金银饰品,瞧着朴素和顺,若菩萨一般慈祥。刚见过的云姑站在旁边,“十七小娘,这是二夫人。”

      夏七彩生涩开口,“二夫人好。”

      “你还未拜,也来送送吧。”

      “是,”夏七彩应着二夫人话,走向棺前放着的软垫。她挽着孝袍衣角,想着古人跪拜姿势,也不知对不对,双手合十向上摊开,弓腰额贴上手掌心。

      等磕了三下,圆绿圆青掺着她站起。不经意间夏七彩眼尾扫过棺里人,上等乌木打制的八尺大棺,雕金封条,棺口未盖,里面的老侯爷脸上漫着奇诡的乌青色彩。

      这好像是毒杀。

      夏七彩顿时踉跄后退,“这人,这人是被..”,话还未说完,却被与一个与她一般高的少年拽住了袖角。

      “十七小娘,”拽她的人缓声道,夏七彩回身,看向身前人。

      单眼皮,乌眉敞然。檐下遛进的春光打上侧颜,使得这眼前人面颊看起来极度清瘦与素落,但却带着丝隽永的英气。夏七彩看得一下小鹿撞个满怀,脑海里直冒出来上学时候背过的‘宗之潇洒美少年’。

      夏七彩抚了下面,一时有点不知如何回,无措间垂眼,突然看见那人前胸被襟领孝服盖住的锁骨上,隐见一晕乌青胎印,斜扭着,爬至少年左下鄂边缘,瞬时使得这人突然有了狰狞气质。

      这是..“司徒,毕敞?”夏七彩直觉叫上对方姓名。

      “十七小娘识得我。”那少年拱手做礼。

      夏七彩无语顺手摸了摸软耳上坠的玉珠,当年高考没默写完的那篇戍边论的作者,辽朝身‘残’志坚三位名人之一,倒霉的十三分,司徒毕敞,她怎么能不认识。

      夏七彩应道,“侯爷之子,都有耳闻,都有耳闻。”

      “那便更好了。”少年闻言,举眉看向另一侧棺前的二夫人,“毕敞年幼,听闻父亲说翰林院学士之女博才多知,肯请二娘应允,日后请得十七小娘,抚养眷顾。”

      话落无人做声,棺边的二夫人一时身子有些晃动,似做晕倒状,云姑扶上她。而一旁,待得听译完这段文言文的夏七彩全部理解完毕,顿时和沉默的满堂人一样,内心如万头巨兽奔腾。

      司徒毕敞,要我养他?

      “不不不,”夏七彩瞬时摆起手,打破了满堂死寂,两侧方才嚎哭的亲族才反应过来,侯爷已去,哭声得绵延三日三夜,怎么给断了。合着夏七彩的三个不,一下子背景音乐又起。

      夏七彩念着原主十五身姿,不,就算是自己二十有余大龄,也养不了这个十三岁小侯爷。

      有个十七小娘后妈之名就罢了。而且虽记不清细节,但总知道这人的命运跌宕起伏,身平载入辽朝史册三章之多。被夺过爵,抄过家,受过重刑,下过大牢,历尽千难才夺军功平反。若他入了这十七房院子,自己可永远都不是一条透明小咸鱼,而是一条哪哪都有她的待宰肥鱼了。

      身家性命都在这,夏七彩慌张之间破口而出,“你妹阿!这哪能行!”一席人皆作不解乡话之状,一个小姑娘,确是司徒毕敞亲妹,司徒茹然抬头疑惑着。

      “我是说,”她努力平复自己,捉襟的找上那么几个字眼,“吾亦年幼矣,难堪此重任。”

      “自是堪得,”司徒毕敞却没能给任何人顺应接话的缝隙,扫过夏七彩一眼,少年眼神突带着一丝邪戾盯上灵棺前的二夫人,“二娘以为如何?”

      二夫人撑着时刻都要跌落的柔软身子,拂手擦过眼尾泪痕,想了想似是无奈道,

      “十七房,毕敞不日就要袭爵,也叨扰不了你几番时光,你也确为学士之女,正巧能辅佐未来侯爷学业,且就让毕敞入你院住着吧。”

      “我..”夏七彩一时情急,差点又口吐不芬芳,云姑却霎时走到她面前,扬指唤着,“圆绿圆青,”

      “在,”两个小丫鬟俯首应声。

      “扶你们小娘,回去好好歇着吧。”

      “是。”

      “再记着,理出那主屋来,你们那院本也是老侯爷筑的新宅,十七小娘身量小,侧寝也应住得舒畅。小侯爷爱得舞剑,叫那些小厮,把院里七七八八的散花也给挪了,别惹的局促...”

      云姑当着满堂一番安排下来,两个小丫鬟诺声连连。老管家言辞没得一丝下人谦卑,满满当当的条理和主人范。刚才还试图拒绝的夏七彩,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下搀出了灵堂。惶然回首,看到刚才的司徒毕敞又跪回了灵前。

      那少年戴上孝服斗篷白帽,把身前刚才折好的一只金元宝,面无表情的拿起,扔进了棺前熊熊燃着的铁制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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