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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寒更故故(二) ...

  •   皇帝驾临东宫时并未让人通传。问过宫人才知道,太子正在后院练剑。

      眼下约莫未正时分。皇帝微微讶异,却只颔首命宫人带路,并吩咐暂且不许声张。

      他想起太子从前才出阁时,也是午膳后专习骑射,现今禁足期间并未荒废武艺,倒令他颇感欣慰。

      皇帝年轻时便十分喜爱骑射,除却平日坚持习武外,每年皇家狩猎亦重视非常。先帝北征鞑靼时,他也曾随行出关,上战杀敌,一腔热血。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的皇帝坐守禁宫,早已没有机会征伐四方。

      绕过回廊,见太子正由一名侍卫陪着练剑。你攻我守间,长剑铮铮相击,剑光疾闪,身影翻飞。但东宫毕竟不是校场,两人虽对阵激烈,到底拳脚有些伸展不开,破招时皆是点到为止。

      皇帝不露声色地看了几个回合。

      待太子终于惊觉过来拜见时,他只淡淡评一句:“剑技倒是娴熟,只是你天生臂力偏弱,终究是个不足。”

      晏朝行礼告罪,浑身腻热的汗意尚未褪去,耳轮烫了一圈,不消去摸,也知早已冻得通红。她没多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一面跟着皇帝往前殿走,一面低声吩咐内侍去书房取抄书。

      进殿前,皇帝忽然回头看一眼她,问:“朕记得,之前教你武艺的师父,是韩豫?”

      晏朝略一怔,谨声回道:“是。”

      她心头暗自沉了几分,思及韩豫和孟淮,不免有些不安。

      却见皇帝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两人进殿落了座,宫人奉茶之际,皇帝便开口问太子病体痊愈如何,太子一一答过,复向皇帝郑重请安。君臣父子,寒暄时倒也父慈子敬,竟当真像是久不相见十分牵挂的模样。

      直到晏朝将内侍送来的抄书呈上去。

      四书本就属于日常功课的基础内容,皇室子弟皆要习读,更不必说储君。东宫师傅们俱是大儒,通晓孔孟之道,讲学自然也将此奉为圭臬。皇帝命她抄四书,实则亦是相当于对她学识品行极为不满了。

      皇帝草草翻了几页,正欲开口问她,手下一掀又看见下面最末几页,到嘴边的话又顿住——她已写了一篇悔过书。皇帝凝神阅毕,方抬头,语气里含了几分意味深长。

      “你认错倒认得格外谨慎,”皇帝刻意加重了“谨慎”二字,面上却没多少变化,“字字句句都是对朕说的,却只字不提因你而导致的,与信王之间手足失和之过,是存了心要与朕作对么?”

      “儿臣不敢。”
      她顶着皇帝的凛凛目光,下拜叩首道:“父皇明鉴,儿臣与信王之间实无嫌隙,其中误会以及具体缘由,上回在乾清宫儿臣已向父皇进过言,您采纳了,最终也收回了令信王入朝的旨意。信王一向最得圣心,自然能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只是,儿臣言辞失当触怒父皇,若当真因此惊吓到四哥,那的确就是儿臣的过错了。”

      皇帝听罢她的说辞,轻嗤一声:“这么说,倒是朕错怪你了。”

      “令父皇产生误解,是儿臣之错,”她直起身,却仍低着头,将后半句补上,“但若令天下人误解父皇,于您声名有损,儿臣与信王便需同担罪责了。”

      果真是寸步不让。

      皇帝想起杨仞的话,冷然睨她一眼,没再出言刁难。

      他不是没听懂晏朝话里的意思。当日事毕,太子恳切进言殿中之事仅为父子矛盾,保全的是三个人的颜面,也将他从朝臣争议的漩涡中拉了上去。

      至于之后那些话怎么传出去的,他不想也知道,却懒得追究。

      皇帝将手底那一页翻回去,又瞥见她多抄的《孝经》,眉头一动,随口考问:“何谓孝之始终?”

      晏朝回道:“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①”

      这本是《孝经》中开宗明义章提纲挈领的一句,实在不算难。

      “你明白就好。”皇帝点一点头,将那叠纸往桌案上一撂,淡声唤她平身。

      晏朝谢恩起身,心底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上首的皇帝沉默下来,端过茶盏饮了一口,方缓声道:“朕昨日去永宁宫看了宁妃,瞧见她头上还戴着当年温惠皇后赏赐的海棠花簪,她一向拘谨,倒是难得主动跟朕说起你母后的事。”

      晏朝眸色蓦地一黯。温惠皇后的祭日即在冬季,而宁妃的感伤总比她要深刻长久些。

      “母后生前,与宁妃娘娘情谊十分深厚。”她垂眼轻道。

      皇帝道:“提起你母后,朕就想起当年那些事,总归是朕亏待了你们母子。你在宫外六年,回宫后不过四年,你母后便病逝了,母子情分竟浅薄如此。”皇帝顿了顿,忽又叹道:“这些年你虽有宁妃抚养,但她毕竟不是生母……”

      晏朝默默接过话:“宁妃娘娘待儿臣很好。儿臣常常怀念母后,但也并不敢忘娘娘养育之恩。”

      皇帝于是颔首:“你记得就好。”随即话锋一转,语含探究:“但前两天,朕怎么听说,你私下里又在查温惠皇后的死因?”

      晏朝怔住。她暗中查探温惠皇后这件事,并不曾教外人知晓,皇帝如何听说?一时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心下略慌了慌,先定神答了是。

      “宫中私下有人传母后当年的死有些蹊跷,毕竟事关母后,儿臣不得不上心。”

      皇帝微眯了眼:“谁传的?朕倒是没听过。”
      “儿臣不知。因怕是空穴来风,才想查清楚,也好令流言不攻自破。”
      “那你可查出什么了?”皇帝抿一口茶,淡声问她。
      晏朝摇头:“现下尚未……”
      皇帝不容置疑地打断她:“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劳动东宫去查,岂不更令人议论四起?不必查了,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再翻出来只会徒增纷扰。”
      晏朝没有多加辩驳,低眉顺从应是:“是儿臣思虑欠妥了。”

      两人相坐无言。

      皇帝挪了挪身子,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只觉得太子在他面前实在太过安静了些,平时回话却又不见有多木讷。

      “现如今东宫也未免太冷清了些。昭怀太子膝下虽只有斐儿一子,但当时在你这个年纪也都成亲了。早早娶了太子妃,纵使不为子嗣,有了妻室,也好令你收一收性子,多些担当。”

      收性子?晏朝心下暗自一啧,她还需要收什么性子呢。

      但皇帝突如其来的催婚还是令她有些局促,脸上不禁一热,强自镇定道:“儿臣才能不及兄长,不敢耽于□□,怕分了心。且儿臣尚未及冠,是以婚事想再等一等。”

      她望了望皇帝,不禁想到,皇帝偶尔会驾临信王府,在那里大约是欢欣的,儿孙孝顺,其乐融融。

      皇帝捏着手里的杯盏,静静道:“倒也不必非要拘于年龄,出幼之年就可以婚娶了。”
      “朕原同宁妃商议过,孟淮的孙女正当妙龄,论家世品行皆堪配太子妃之位,可现如今她守着孝,只能作罢。你既然不愿意,便先搁一搁罢,日后若有中意人选,也可来告诉朕。”

      听皇帝这样说,晏朝只得先应了声。心道若她不是女儿身,孟淮的孙女儿的确是太子妃的不错人选。

      至于皇帝所言的与宁妃商议,宁妃才不会附和这门亲事,只是她向来婉顺,不敢违逆皇帝而已。

      皇帝临走时,松口解了她的禁足。这本来也是晏朝意料之内的事,不过下一刻,皇帝突然问及兰怀恩。

      “……兰怀恩那晚在宫道上扫雪,儿臣回东宫时,正瞧见他已人事不省昏倒在路边,便将人带了回来。至于第二日擅闯寝殿一事,兰怀恩一会儿说是要来谢儿臣的恩,一会儿又语无伦次吵嚷着救命说有人要害他,再就是,求儿臣在父皇面前替他求求情。”

      一旁的计维贤听见“救命”两个字,脸色不禁微微一变,悄悄去窥皇帝的神色。

      “他竟如此莽撞?也实在该打。现在人呢,还活着么?”皇帝皱着眉头,却不像是不耐烦的样子。

      “回父皇,兰怀恩现在后殿养伤,性命并无大碍。”

      皇帝侧首望了一眼身后,一边吩咐起驾,一边丢给她一句:“朕使他颇为顺手,待伤养得差不多了,节后还叫他回来当差。”

      晏朝道是,躬身恭送圣驾。

      待得再见到兰怀恩时,他已能下床走路。

      晏朝将皇帝的口谕告诉他,便看到他脸上喜滋滋的笑意,不觉下意识提醒他:“你到底是御前的人,当稳重些,切勿得意忘形。”

      身处高位者,大多不肯轻易将喜怒形于色。偏偏兰怀恩跟在天子身侧,举止还如此轻佻浮躁。

      兰怀恩嗐了声,朝她呵呵一笑:“殿下没有经历过高兴的事么?奴婢确实高兴,也不必强忍着哈哈……”

      晏朝眸色深了深,没再说什么。

      兰怀恩也不敢太过放肆,笑够了才向她谢恩:“还要多谢殿下替奴婢遮掩,那几句话,足以令计维贤惶恐一阵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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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莫慌,没跑路,在修文(重写)中,缓蹲。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