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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昏昏灯火(八) ...

  •   兰怀恩抬头一窥她面色,果然一副幽沉冷峻到令人发憷的模样,但他手底却悄然拽住了晏朝的大氅。

      离指尖不过一寸之外,一只白鹤花纹亭亭似雪。他心间恍惚落下那一日的漫天霜雪,还有地上那串迤逦走远的足迹。

      晏朝很快发觉他的小动作,冷眉一横将他的手撇开,顿生警惕:“你做什么!”

      兰怀恩眨了眨眼,望向她时换了副凄惨恐惧的面孔:“奴、奴婢没净身,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太监。若被他人知晓,奴婢就活不成了。这天底下除了陛下,就是太子殿下您身份最高,所以也就只有您能保住奴婢了!求殿下庇佑!”

      晏朝心下一阵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可是欺君的死罪!你怎么敢的?你进宫都十几年了……”

      话到此处,晏朝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那个念头如当头一棒,令她霎时清醒,从惊愣里回过神,手中短匕“唰”地抽出来,抵在他颈边。

      “本宫知道你狡猾,是不是还想使诈诓骗本宫,有何目的,说!”

      兰怀恩登时有些傻眼,蒙了蒙,这个变故他着实没料到。但脖子上那片寒凉使他呼吸一滞,他当即颤着嗓音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

      晏朝定定地望着他:“你休想再耍什么花样。”

      又垂眼向他身上一瞥,手上动作半点不肯松懈:“本宫不相信你。除非你有法子能证明给本宫看。”

      兰怀垮下脸,欲哭无泪。同晏朝对视半晌后,他埋下头,闷声道:“……那、那殿下您亲自查验吧。”

      晏朝摸不准他的心思,但见他答应得坦荡,眼波一转,便将匕首移开几分,另一只手则放下手炉,当真要去掀被子。

      一阵细微的风闪过。兰怀恩忽觉下半身一轻,刹那间由下肢袭来的凉意让他不由得心头骤紧。他下意识弓起身子想躲避,却牵动了伤口,立时疼得呲牙咧嘴。

      “殿下!您真要看啊……”

      晏朝看着瑟瑟发抖的他,一挑眉梢:“怎么,不敢?”

      “不是……”兰怀恩嗫嚅一声,却忍疼死死护着身子,“奴婢怕污了您的眼睛。”

      晏朝不作声。她心下虽也有些不适,但眼下急于求证,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者,若是自己露了怯,反叫兰怀恩起疑心,岂不是又被他诈到了?

      是以她把心一横,屏着呼吸,伸手就往那人腰间探去。还没碰到什么,兰怀恩遽然猝不及防地尖叫一声:“啊!!!”

      晏朝手一顿,难不成是碰到伤口了?

      兰怀恩又大力扯他衣袍,压低了嗓音急切道:“殿下到底是女子之身现在这般执意要看男子□□当真就没有半分羞涩的吗?”

      门外梁禄听见房中动静,心头一凛,慌忙敲门高喊一声:“殿下!”

      “无事。”

      晏朝声音僵硬,脸色铁青,却还是极力镇定道:“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进来。”

      梁禄应了句是,因不知里头情况究竟如何,立在原地焦虑不已。

      而兰怀恩的脖子上又架回一把匕首。眼见刀锋将划破皮肤,颈侧已隐约有了尖锐的痛意,他大气都不敢喘,哆嗦着嘴唇道:“殿殿殿殿下先别冲动,奴婢还有话没说完……”

      可是晏朝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兰怀恩不得已,只好威胁她:“若奴婢今日死在东宫,立马就会有人把殿下身份暴露出去,您得不偿失。”

      晏朝暗自恨恨一咬牙,将匕首收了回去。兰怀恩脖颈上留下一条细微的红线,足见她方才是动了杀心的。

      “殿下仔细想想,奴婢若没有把握,怎么敢求到您面前,还敢将奴婢自己最大的把柄送到你手上?”

      兰怀恩轻轻吁了口气,小心觑着她的神色,既要威胁到效果,还不能激怒她,万一她一冲动,自己可就真一命呜呼了。

      “您也不必担心奴婢拿假话诓您,奴婢卑贱之人固然微不足道,但殿下赌不起,是不是?”他默默注视着她的眼睛,一点点娓娓道来。

      “奴婢听过温惠皇后当年的故事,殿下能活下来殊为不易。尤其是回宫后,这十几年,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入住青宫,苦心谋划六年才勉强稳得住地位。可眼下信王虎视眈眈,殿下想必也是日夜忧虑,更不用说您的身份这样要命的事。您也不希望多年经营,一朝毁于奴婢之手罢?”
      “天子眼下的权谋争斗尔虞我诈,奴婢一直很敬佩殿下的胸襟和魄力,也不忍心看您落败。”

      晏朝已经恢复理智,只是脸色依旧不大好看。她靠在他床边,默然片刻,方沉声问:“你是如何知晓本宫身份的?”

      兰怀恩知道她顾虑未消,怕是此刻恨极了自己,于是更得斟酌言语:“回殿下,有一回奴婢去太医院,无意间瞧见冯京墨冯太医的医案,里面有篇药方,用的是后宫娘娘们常用的药,奴婢仿佛记得有当归、白芍、川芎……”

      “脉案是作过假的,写上去的医案按理来说,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晏朝手里抱着手炉,蹙额轻道。

      “哦对了,那张药方是夹在医案里的,并不在正册,字迹瞧着也稍显潦草,许是冯太医临时打的稿子也未可知,”兰怀恩舔一舔干裂的唇,不等她再问,径自补充道,“奴婢当时只是有些疑惑,但后来就着意叫人去查了,殿下药渣里的确有那些东西。还、还有日常,殿下一举一动虽并无疏漏,但若近距离观看,是有些细微的异样的。譬如殿下从乾清宫受刑回来那一晚,奴婢扶着您的时候,您眉眼里露了些婉弱,不像是男子的模样。”

      晏朝此时纵然恨他,听他所言还是颇感讶然:果真便有那样的差别吗?

      旋即又追问他:“你暗中查了东宫?这东宫里有你多少细作?”

      兰怀恩忙摇头解释:“殿下别误会,奴婢没敢在您宫里安插人,顶多跟踪宫人……”他心虚得很,声音也渐小。

      晏朝轻哼一声,别过头,思及他手里捏着自己的把柄,此刻心里实在不爽快。

      “奴婢不是存心要气殿下,只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的。”见晏朝不悦,兰怀恩尽量低声下气,把那份理直气壮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那既然眼下咱们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了,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也别出卖谁,和谐相处也不是不可能。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微贱,又是奸佞小人,攀上您是玷污了您光风霁月的品格,但——”他哑了哑,望向她的目光满是真挚,“奴婢绝对忠于殿下。”

      晏朝一抿唇,极不情愿地颔首默认。

      “奴婢还有一事要提醒殿下。”

      晏朝警惕地转过头:“你说。”

      “东宫有细作,但不是奴婢的。奴婢发誓,真的不是。”

      一道凛然目光射过来,兰怀恩头皮发麻,攥着被角解释:“詹事府少詹事沈大人,暗中同曹家有联系。最近信王的人也盯上了他。殿下要多加当心。”

      “东厂查的?兰怀恩,你居然还敢盯着沈微!”

      “殿下息怒,您先听奴婢把话说完……”他暗自抹了把汗,勉强换了一口气,“奴婢当时在午门要廷杖沈大人的时候,殿下不会真的觉得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晏朝按捺住怒意,回他:“此事陛下已命锦衣卫去查过,的确没有你构陷的那条罪名。”

      兰怀恩扁扁嘴,避过她的澄清:“奴婢当时说他同白存章贪墨案有关,那几日正巧死了一个曹弘。殿下若记性好,应当记得,几月前查案时,曹家也曾牵涉其中,彼时曹阁老之子曹弗被弹劾,但不过两日便洗清了冤屈,后查出有问题的却是曹弘。这其中的蹊跷,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晏朝沉吟道:“曹弗未曾落网是因有曹楹这个靠山,但曹弘自己的确也不干净。”

      “可最初,弹劾那人是冲着曹弗去的,”他看着晏朝,她坐得端端正正纹丝不动,“而弹劾曹弗的那个人,是沈大人。这殿下您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您怕沈大人也被牵扯进去,是以将他压下来了而已。还有,曹弘死之前,沈大人曾去看过他,至于说了什么,奴婢也不清楚。许多人都传曹弘的死是奴婢动的手,也确实不错,但当时曹弘已经一心求死了。”

      晏朝沉默。她心中明白,曹弘不死,招出来曹弗,曹楹不会放过他家眷的。
      她当时还在想,沈微平素最爱打抱不平,许是见不惯曹弗的轻浮行径。可如今想来,的确有些不对劲。
      且孟淮的死似乎和沈微也有关系。
      她不愿再去多想,只是道:“沈微未必有异心,本宫会查清楚。”

      兰怀恩一点头,继续道:“还有一人。”在说出来那个人名时,他犹豫了片刻。

      “应春芜。”

      便见晏朝霍地站起来,怒意几欲喷薄而出。

      这阵势惊得兰怀恩心底咯噔一下。许是在御前时间久了,这样的氛围太过熟悉,他险些跳起来从床上滚下去。

      太子目如利刃:“兰怀恩,你放肆!”

      他竟连她身边的乳母都盯上了,到底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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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莫慌,没跑路,在修文(重写)中,缓蹲。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