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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友 ...

  •   刚离了土的白萝卜,细细切成丝,再拿盐和醋一拌,最后洒上两滴香油,颜色嫩白浅绿,吃起来清爽开胃,带着一点点辣,算得上是不错的农家小菜了。
      农家人的早饭都简单,主食尤其少,一人一个婴儿拳头大的黄面窝窝。庄素兮就着亲妈调好的萝卜丝儿,将大半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碗落在刻痕斑斑的木桌上,庄素兮这才发现家人都在看自己,她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了?”
      季荷花眼泪都快下来了,懊恼道:“儿啊,是不是昨天晚上的山野菜吃不惯?咋就饿成了这个样子?”
      庄国富也眼巴巴地瞅着闺女,一脸心疼,庄伟民虽然没说什么,却将那盘萝卜丝儿往庄素兮面前推了推。
      庄素兮一怔,这才想到,十七八岁的自己,有家人疼宠着,又看了不少藏书,吃个饭都慢条斯理,文文静静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小姐呢。
      但经历了后世一切不堪的庄素兮,哪里还有这样精细的毛病,要知道她忙起来的时候,那可真是分秒必争,又为了省钱,跟工人们同吃同住,不知不觉间,也成了大口吃饭,大碗喝粥的粗鲁模样。
      可要是没有这副粗鲁模样,以庄素兮那张过分美丽的脸蛋,即便镌刻上岁月风霜的痕迹,也难免引起有心人觊觎,庄素兮对此心知肚明,才故意在穿衣打扮、言行举止上糟践自己。
      谁料,这副逃难灾民抢食一样吃饭的气势,竟然吓到了父母。
      庄素兮打了个哈哈,尴尬地说道:“妈做的饭太好吃了嘛。”
      吃过早饭,庄国富同季荷花、庄伟民就各自带上农具,去生产队里上工了。庄素兮见院子里那口塑胶红皮大盆里放了几件脏衣服,知道这是季荷花攒到一起,准备等干完活趁中午吃饭时洗的。
      家里虽然有一口水井,但庄家人对此宝贝得很,一般只供日常吃饭饮用,洗衣服太废水,农家人还是喜欢去溪边。
      庄素兮拿出两只小一些的盆,叠放着,端起脏衣服往外走。
      正在喂鸡鸭的大嫂徐小草见了,就在身上系着的围裙上抹了抹手,“兮丫头,你放着吧,等会我去洗。”
      庄素兮不以为意地道:“不用,大嫂还要看着福子呢,小孩子去水边不好,也没几件,我紧赶着就回来了。”脚步不停地出门往南去了。
      徐小草怔了一下,嘀咕道:“兮丫头怎么转性了?”要说她这小姑,人是独一份的漂亮好看,比那美人图上的仙女还有颜色,就是被父母兄长娇贵坏了,虽然没啥坏心眼,但为人处事方面是真不行。
      算起来,徐小草嫁进庄家有三四年了,满打满算地也没见庄素兮干过多少活儿。
      一家人的心都长偏了,徐小草这个进门没多久的外姓人也不好多说,一个弄不好,公公婆婆心里不痛快,就连在丈夫那里都落埋怨。
      徐小草就是一个普通乡下女人,在娘家时就顶个男人用,来到庄家也没想着偷奸耍滑,念在庄素兮年纪小,徐小草也没想同她计较什么,三不五时地帮庄素兮收拾收拾房间,清洗下衣服什么的,偶尔家里添了些零嘴,也都紧着庄素兮吃。
      谁知道,一来二去的,庄素兮竟然习以为常,只当这些是天经地义的,刚开始还道几句谢,后来就完全默认下来了。
      徐小草再是个厚道人,骨子里也有两三分自己的小聪明、小算计,心里渐渐萌生出不满的情绪。若是以往,忍忍也就过去了,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和和气气,偏偏徐小草生完儿子后,这种情况还是没有任何改善,甚至因为添了一口人的关系,徐小草每天的任务量就更重了。
      有好几回,家里的壮劳力们都出去挣工分,庄素兮又窝在家里,尽挑拣些轻省的活儿做,徐小草没办法,只能背着嗷嗷待哺的福子,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蹲在溪边洗衣服,一心二用,为了防止正在蹒跚学步的福子掉进河里,还狠了狠心,用绳子把他拴在石头边。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徐小草自己吃苦受累都不在乎,但是看到儿子遭罪,心里跟刀割似的疼,原本与庄素兮之间姑嫂关系不错,渐渐地也生出几分嫌隙,只待一场撕破脸面的爆发。
      不成想,徐小草这边正在强行忍耐,庄素兮却忽然换了一种态度,不但说话时更加和气温柔了,还把本属于徐小草的许多工作抢了过去,让她能够待在家里,安心陪伴儿子。
      彼此一直冷冷淡淡,客气疏离着也就罢了,庄素兮这么一示好,徐小草就觉得不自在极了,暗暗想到,自己前一段时间对庄素兮的敌意,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庄素兮心里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庄家村前面有一条不甚宽绰的河流过,水质清澈干净,一眼就能望到底,两岸种了几株柳树,树下面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一边忙碌,一边说说笑笑,高高低低的嗓音掺杂进河水里,一路奔腾着往下游流淌。
      有人看到庄素兮,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庄素兮婶子嫂子姐姐妹妹的一通乱叫,最后捡了处地势平坦,又能遮挡阳光的地方蹲下来,埋头认认真真地洗衣服。
      经历过后来那番变故,庄素兮性子被磨砺得沉稳内敛了许多,做起事来却十分爽利,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三两下就把季荷花的一件蓝布褂子揉搓干净。
      “素兮。”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瘦瘦小小,面色蜡黄,身材干瘪矮小的女孩子,费力地端了个木盆,快步走到庄素兮身旁,“你的病好彻底了?荷花婶子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干活?”
      这女孩叫庄甜甜,是同庄国富家仅仅隔了两户人家的邻居,因着两个女孩是同龄人,相互只差了几个月,庄素兮和庄甜甜又比较对脾气,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关系跟亲姐妹比也不差什么。
      见到庄甜甜腼腆内向的模样,庄素兮心中一软,对庄甜甜道:“是我自己闲不住,对了,你这几天怎么样?张凤那个坏女人,有没有再难为你?”
      这对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在各自家中的地位天差地别,若说庄素兮嫁人之前的时光,是泡在蜜糖罐里渡过的,那么,庄甜甜这个名字就十分讽刺了,因为这个女孩的命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这事说来话长。当年庄甜甜的亲妈难产,生下女儿后就撒手人寰,庄甜甜的父亲庄大友成了鳏夫。刚好村子东头有一个叫做张凤的寡妇,前一任丈夫走得急,连一儿半女都不曾留下来,张凤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见庄大友妻子新丧,就趁机同他眉来眼去,没过多久两人就勾搭成奸,闹得整座村子都是风言风语。
      后来,张凤同庄大友结婚,头一两个月还绷着,没有难为庄甜甜,慢慢地就看不上这个女婴,直骂她是拖油瓶,言语刻薄也就算了,有时候气头上还会动手。
      庄大友本来还挺心疼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谁知道不久之后,张凤怀了个男胎。从确诊那天起,庄甜甜的噩梦就没断过,日子也过得越发艰难,打骂早成了家常便饭。张凤还经常克扣她的饭食,把一个好好的姑娘家,饿得皮包骨头一般,全仰仗着村民们心善,东家一口汤,西家一口菜,就这么断断续续地施舍着,庄甜甜才得以磕磕绊绊地长大。
      只是,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大家纵然看不过眼,也是有心无力,除非看到张凤做得太过分,犯了众怒,否则谁也不好干预旁人家事。
      庄甜甜在村子里的身份,就这么一直不尴不尬的,说起来也是有家有亲的人,活得却还不如正经吃百家饭的乞丐。
      庄素兮以前念着跟庄甜甜的姐妹情谊,再加上庄国富夫妻对她言听计从,事事溺爱,隔三差五就会喊庄甜甜到家里一同吃饭。
      庄甜甜是个老实勤奋的姑娘,每回上门都争着抢着,替庄家人把力所能及的活都给干了,不然,就倔着脾气,饿肚子回家。
      这时候,听到庄素兮一问,庄甜甜就有些发窘,她不是那种花言巧语,擅长说谎的人,对着庄素兮清凌凌,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目光,就更不知道怎么辩解了,只含含糊糊地解释了一句:“没怎么难为……算不得什么……”
      庄素兮看着庄甜甜那张巴掌大小,黯淡无光,隐含病态的脸,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前世的情形,那时她硬着骨头,抗下一笔天文数字的债务,穷得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吃,以往的同事朋友相逢陌路,至亲至爱的枕边人也变了脸。
      唯有庄甜甜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只言片语,拿着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五百块钱,又用竹篮挎了整整三十个土鸡蛋,连夜坐车过来探望。
      两人见了面谁都说不出话,就只是相对流泪,庄甜甜捋下袖子,遮掩被她那个暴躁易怒的丈夫虐打出来的一条条伤痕,细声细气却又坚定无比地说:“别怕,素兮,日子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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